匡生元
我的老家是湖区,到了夏季就是满湖的荷叶满湖的荷花满湖的莲。
老家的莲是红莲。我们叫它野莲。它们大的如木碗,小的如茶杯盖。有的歪着头,有的弯着腰,还有的笔挺地朝上,像站岗执勤的哨兵;有的躲在荷叶底下,有的与荷花比肩,有的低头看着比它大好多倍的荷叶,还有的与湖水“肌肤相亲”呢。
到了六月底,就可以采莲了。这时的莲还是嫩莲,嫩绿嫩绿的。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熟了吃,还可以做成菜吃。生吃,甜,尤其是雨后和露水还没干的早晨,特甜。煮熟了吃,是带着莲的壳一块用清水煮,煮熟了的莲是又清香又清甜。做菜主要是清炒和粉蒸。清炒用嫩莲,放点青辣椒。粉蒸,用老点的莲,裹上放了盐的米粉,放在用杉树做的甑蒸熟。这是一道非常有特色的菜。蒸熟了的莲粉扑扑的,还有莲心淡淡的苦味。用现在的话说,老家的莲真是地地道道的绿色食品啊,
秋天到了,莲子也熟透了,成了老莲,也就是枯莲子。碧绿的莲蓬成了墨色,嫩绿的莲子也成了墨色。店铺里卖的莲米,就是这个时候采的莲去壳而成的。
一到秋天,老家男男女女忙着采莲了。
说到采莲,人们自然会想到唐代诗人王昌龄的《采莲曲》。其实,真正的采莲可不是王昌龄笔下那么诗情画意。要我说王昌龄《采莲曲》的采莲女,就是现在流行的这节那节中雇来的一些家模野模什么的走秀。哪里是采莲的采莲女。如果王昌龄是个采莲人,或者真正地采过一次莲,那么他断不会写出那种轻飘飘的诗来。
采莲非常苦和累。念高中时,秋忙假,正是采莲时。我和其他两个同学对场长说,我们要去采莲。场长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那好吧。我们兴冲冲地带上中午饭,拿起撑船的竹篙出发了。
起初,我们兴奋得不得了。清澈的湖水,水草飘动,小鱼儿一群一群地围着我们的船游来游去。一望无际的荷叶,还有一个接一个的莲蓬。我们用荷叶做成瓢,捕捉小鱼;我们用莲蓬当“手榴弹”,你扔我我扔你。但是,没有多大功夫,我们就渐渐地打蔫了。尽管我们站在船头,但是高大而稠密的荷叶荷花还是将我们遮没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没有。船头船舱都被晒得烫脚。水也是烫的。汗水很快湿透了衣服,连呼吸都感到不顺畅。不到中午,我们的脚丫就奇痒无比,搔几下,就烂了。由于荷叶荷花莲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船很难前行。尽管我们三人用力地撑着船,但船只是往前动一点点。如果竹篙陷的深,那么拔出竹篙时,船又退了回来。
但是,我们不能打退堂鼓。因为秋忙假我们的表现是要场里的一纸鉴定书的。
我们看到外壳墨黑的莲蓬,就将船撑过去。把它摘了下来。然后用一个短小的竹叉将它叉住,用劲地磕,直到把里面的莲子都磕出来。一天下来,我们只采了10多斤莲子。可是我们脸、胳膊晒得通红,脚丫也烂了,手掌打起了泡。第二天,我们就呆在家里休息了。
别说我们学生伢,就是大人也吃不消。大人的脚丫照样烂。一天下来他们累得动都懒得动。有的甚至中了暑。但是,他们要挣工分,要养一家老小,只得坚持。在他们眼里,农活没有哪样不苦不累的。
采莲,没有私情画意,唯有苦与累。
然而,这种苦与累的采莲如今却没有了。因为湖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