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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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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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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老屋

 

我既非名人,又非权贵,也不是富人阔人,而是一个忙活了一辈子还连小康都没有的老头子。因此,老屋是没有什么可写的。然而,我却一直有写老屋的念头。我想,哪怕是四处流浪的乞丐,也有老屋,也有记录下的必要。

老屋坐落在鲫鱼湖的北岸。可以说是紧挨着湖。山里人家是开门见山,紧挨着湖的我们呢是开门见湖。一到夏天,荷叶荷花的清香直往家里涌。

我们那个养殖场,由前后两排坐北朝南的人家组成。我家的老屋在前排。

老屋是七柱两间(音gān,下同),前后是墙,东西就着人家的“墙”:东边是张姓邻居家的砖墙,西边是我的堂伯父用一种类似芦苇而比芦苇扎实叫做“刚柴”的柴扎成的“墙”。

两间房一间是堂屋,一间是卧房。

堂屋要比卧房大些。堂屋进深四分之三处用“刚柴”夹了个神堂。将堂屋分成一大一小两间。小的那间在神堂后,做着厨房。

厨房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灶。大的是用砖砌的。小的是用生铁铸的叫做“钢灶子”的灶。这个灶是我家在船上捕鱼为生时用过的灶。由于烧柴非常短缺,平常用“钢灶子”,过年打豆腐、熬麦芽糖、做年饭或来了客人时才用大灶。大灶的对面是“引堂”,专门放烧火做饭的柴草。挨着“钢灶子”放的是一口可以盛两担水的水缸。

 

由于没有烟筒,因此烧水做饭时,如果柴不那么干,或是阴雨天,那满屋的烟熏得人直流泪。整个房屋的屋顶被熏得黑油油的。

卧房里一前一后放着两张床,其实不能叫做床,而是用木棍搭的铺。我们兄弟姐妹长大了后,在中间又搭了个铺。一家老小都挤在一间房里。前面的“床”与堂伯父家的鸡窝只隔着用“刚柴”夹的“墙”。我曾从这“墙”的空隙处将堂伯父家鸡窝里的蛋偷了过来。

卧房里只有一扇窗户,并且只有两张A4纸那么大。窗户用三根手指粗的竹棍子隔着,还有一扇薄薄的窗户门,冬春的时候,晚上就将它关上。别看这窗户小,但是我非常喜欢它。我可以躺在床上,通过它看星星和月亮,看摇曳的柳枝。月光如水的夜晚,那如水的月光挤进来,将我脱在床前的鞋子照得清清楚楚。

念中学时,我在窗户底下,用一块木板搭了一个“书桌”。虽然“书桌”简陋得很,但是当它搭好后,我像得了个大宝贝似的,高兴、兴奋得不得了。我双手在木板上抹来抹去。我在这“书桌”前看书、写作业。

整个屋顶盖的是稻草。稻草比杜甫家茅屋的茅草还不如。它经过几次雨水后,就开始发霉变烂,而老家那个地方又多雨水,尤其是夏天,雨多而大。因此,漏雨成了常态。外面下大雨,屋里下下雨,一点也不夸张。并且屋里下的雨脏得很,雨水近似于酱油色,那是腐烂且受日久烟熏的稻草经过雨水浸泡后的颜色。这雨水滴在衣服、被子上,不管怎么洗都洗不掉。碰到下雨天,我的母亲就会把家里所有的盆子拿来接雨水。漏的地方多,哪里接的过来,只能紧睡觉的地方、放衣服和柴米的地方接,其它地方能接就接。像堂屋一般是不接的。因此,堂屋靠大门的地方日久天长被漏下来的雨水滴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防漏的彻底办法,是将腐烂的稻草换掉,或者盖上瓦。但是老家种的水稻很少,因此一家一户分的稻草少得很,连用来烧水煮饭都不够。盖了房就更没有了烧火做饭的柴了。至于换成瓦,那想都不敢想。当时,全场没有一家是瓦房的。只有漏得没办法住了,才更换整个房顶。当时,这对于经济不宽裕的家庭来说是一项投资巨大的工程。

高中还差三个多月就要毕业了,场里小学急缺老师,场长和我父亲到学校找到我,要我回去教书。因此,场里给我的工分是头等劳力的,一年下来赚了近六百个工分,一个工分一块多钱。其间又意外地得到了一笔钱。于是一天吃完饭时,父亲说,盖新房吧。全家一片高兴。

是个星期天,父亲、母亲、大妹妹和我,太阳还没出来,就荡着船到综合厂买盖房的砖和瓦。太阳快要下山时,才将满满的一船瓦和砖运了回来。尽管我们累了一天,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家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盖房动工的头一天居然下起了雨。晚上雨才停。可是,旧房一拆掉雨又下了起来,并且连续几天时晴时雨。等房子盖好后天却晴了。

新屋与老式的十柱两间一般大。房和堂屋与原来的位置调了个个。新屋宽敞而明亮。一家人再也不用挤在一家卧房里睡觉了。

搬入新屋的那天,弟弟妹妹们这间屋里看那间屋里瞧,脸上到处都写着笑。父母看着欢快的孩子们,靠着门框,眉开眼笑的。我呢,头一个晚上,兴奋了大半夜才睡着。

此外,还做了间厨房。厨房宽宽敞敞的。灶呢是有烟筒的节柴灶。灶上放着两口锅,一小一大。小的烧菜做饭,大的烧洗浴的水。做一次饭菜,后面锅的水也热了。方便又省柴。并且我们再也不遭烟熏火燎的苦了。后来,我出钱又把厨房翻新扩大了。厨房里添了间房。

后来搬到另一个镇上的弟弟以两千元的价格把老屋卖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非常难过。

2019年的春节,我和妹妹一家回去看望父母,趁便给去世的祖父烧点冥币和纸,也看了看老屋。昔日充满着烟火气,邻村人都羡慕得不得了的村子,烟熄火息,整个村子只住着一户人家——老两口。我左寻右找也没有找到老屋。后来妹妹总算找到了。老屋的卧房和厨屋倒塌了,所有的门被旧社会就出土匪的一个邻村的人偷走了。神堂墙上挂着卖掉老屋那年的日历。

我站着破败的老屋面前难过得想哭。

一旁的妹妹伤感地说,我们没有根了。

妹妹说得很对。老屋就是我们的根。不管我们在哪里讨生活,不管兄弟姐妹们在哪一个地方,总会有老屋给我们以支撑,总会从老屋那里得到慰藉,总会想老屋想回老屋看看。但是,现在老屋没了,彻底地断了我们的念想。我们的根就没了。我们成了无根的浮萍。

我已是归根的落叶。但是我无根可归。我来到人世,混了一生,居然连根都混得没有了。

老屋,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常常在梦里把陈旧的老屋翻新。

老屋,只能在我的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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