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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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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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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仙赵九斤

酒仙赵九斤

 匡生元



酒仙,这是同事给赵九斤的雅号,其实就是给取的诨名。

送给他这个“雅号”,是因为他特能喝酒。怎么个特能法?就是从没有见过他喝醉喝倒过。一次喝斤把酒是小菜一碟。但是他到底一顿能喝多少,没有人知道,他也不知道。别人问他,他就一句话,我又没试过,像那晓得咧。

大家说他能喝酒,是因为他的名字取得好。九斤者,酒精也。而且姓赵,那不是造酒精吗?

这完全是望文生义,穿凿附会。他父亲给他取名九斤,是因为他生下来有九斤重。那时一般人家给孩子取名不像如今这么讲究。

赵九斤打懂事起,就暗暗地发过誓,长大后滴酒不沾。

他为么事要发这个誓呢?因为他的父亲不是一般的嗜酒,可以说是一个酒鬼。喝多了酒,就撒酒疯,发火,骂他的母亲,还有他和弟弟妹妹,有时还动手打母亲和他们几个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赵九斤后来却成了很能喝酒的酒仙。这是他没曾想到的。

赵九斤第一次喝酒,是他参加工作半个月后的一天。

赵九斤技校毕业,分配到了野外勘探队。那个年代,技校毕业生是包分配的。他被分配的勘探队正在给远郊的一个物资供应站打水井。那时的物资供应站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

他拿着简单的行李去了工地。到工地的那天,水井的钻探正好完工,准备做抽水试验。好客的东道主就摆了几桌慰劳大家伙。

赵九斤初来乍到,同事们都入了座,他还手足无措地东张西望。正好队长看到了他,就招呼他过去坐。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坐到了主桌上。

酒席开吃起来。开始,倒也文文明明的。渐渐地,随着空酒瓶地增多,大家伙就不怎么拘礼节了,大呼小叫地敬起酒来,碰杯声,打翻酒瓶声,逼着喝酒的声,大笑声,在阔大的饭厅里飘来荡去。

赵九斤呢,只顾着埋头吃菜,他不给人敬酒,也没有人给他敬酒,因为这桌除了他是“白板”(即老百姓)一枚,其他个个都是“冒号”。队长看不过去了,就说,小赵,这桌上数你最年轻,你得给我们刘站长敬杯酒。赵九斤闻言,看着队长。队长有点恼火,说你望着我干什么?快给刘站长敬酒。赵九斤慌忙火急地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队长便对刘站长介绍道,站长,这是刚分到我们队的大学生小赵,他要给你敬酒哩。队长没说赵九斤是技校生,是为了给赵九斤长脸,也是为了他的钻探队长脸。喝得满面红光的刘站长朝赵九斤看了过去,笑呵呵地对队长说,人家大学生能不能喝啊,别难为人家。赵九斤乖巧地说,站长,能喝。我能喝。站长,我干了,您随意。说完,他站起来,端起酒杯,仰起头,咕隆咕隆,一杯酒就干了。刘站长,北方人,豪爽,能喝酒。他看到赵九斤梗都没打个,就把一杯小一两的酒喝了,顿时眉开眼笑,对队长说,这个小赵,我喜欢。真不像你们队的人。你们队里的人,酒桌上个个像......他本想说“像太监”的,但没有说,只是露出极度瞧不起的表情,摇了摇头。

干活似猛虎的队长在这方面实在硬气不起来。他只有二两的酒量。队里最能喝的也只是半斤的量。每次聚餐喝酒,都被这个刘站长整得趴下。在喝酒上,刘站长总是取笑他,把他当下酒的菜。他听了刘站长的话,也只好打哈哈。

在酒桌上历来很讲究公平和公正的刘站长,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说,酒桌上无大小,你干了,我也得干。话音一落,一杯酒就下肚了。

他拿着酒杯,对一旁的办公室马主任说,拿酒来,给我满上,我敬小赵一杯。来而不往非礼也嘛。赵九斤赶紧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两人碰杯后便一干而尽。

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直到刘站长说话舌头打起卷来两人方才罢休。赵九斤呢,像无事人一般,只不过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酒席散后,队长搂着赵九斤的脖子,乐滋滋地说,小赵,你这小子,行,给我们队出了口恶气,给我们队长脸了。

赵九斤不好意思地说,队长,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队长就说,小赵,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刘站长他们请我们吃过两次饭。每次刘站长都把我们队里几个能喝的人都喝得趴下。为这我这当队长的没少遭他奚落。这次,哈哈,好啊。你就把他喝得“下猪娃”了(即喝得吐了)。哈哈,真他娘的过瘾。看他还敢不敢再嘚瑟。

赵九斤真个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第一次喝酒就喝出了能喝酒的名声。

从此,他就成了队里的喝酒“利器”。队上只要有应酬,队长就把他叫了去。队里的一些小青年是既羡慕又嫉妒。他们怪爹妈没给他们一副好肠胃。

很快赵九斤能喝酒的美名传到了总公司。总公司呢尊重人才,把他调到了至关重要的经营部。

经营部不是是个人就能进的。要有招揽到工程的本事,要有能及时将工程款收回来的能耐。否则,哪怕揣着博士文凭也进不了经营部。因此,能到经营部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人人都有几刷子。要么有深厚的人脉资源,办企业人脉资源是个宝;要么能说会道,口吐莲花,将死的说活活的说死,说的对方舒心、开心、放心,甘愿把工程给他做;要么像块牛皮糖有超强的黏糊劲,死磨硬泡,死缠乱打,把工程款给要回来。要么很会吃吃喝喝,在酒桌上就能把事搞定。有些人对赵九斤进经营部很有些不服气。总公司的老总放出话来,谁能像小赵那样能喝,也让他进经营部。

说句公道话,小赵不但能喝,而且酒风酒德还是上上品。在酒桌上他不显山不露水,不多说话,一说就说到点子上。他还会察言观色,把能说话算数的人陪喝得服服帖帖。他坚守一条原则,不看人下菜。不管是谁敬的酒,他都恭谦地喝下。他不挑酒,洋酒喝,作坊酿的酒也喝;白的喝,红的喝,黄的也喝;他不挑喝酒的方式,人家说怎么喝他就怎么喝。他喝酒从不以灌醉人家为目的,人家喝多少就喝多少,人家说不喝就不喝。再就是他明明知道对方要灌醉他,但是他从不拒绝对方敬过来的酒。不过,他从来没有被谁灌醉过。所以,与他喝过酒的人都说他喝酒爽,敞亮;与他喝过酒的人都愿意和他喝酒。有些人喝着喝着就与他喝成了朋友。成了朋友,谈起业务来,谈起合同来,就顺当得多了。

酒仙,赵九斤不是浪得虚名。

尽管好多人瞧不起他,说他是酒囊饭袋,说他除了能喝些猫尿外狗屁都不是,但是他每年给公司签来的合同第一,收回的工程款第一。因此,他年年都是标兵。荣誉证书码起来有尺把高。这年头,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像赵九斤这样的猫,哪个老板不会喜欢?不会给待遇?不会给荣誉?

赵九斤也有苦闷。他不是个苕。别看他表面上一副憨憨的样子,但他心里有数的很。他知道同事们瞧不起他。别说同事们瞧不起他,有时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别看常常西装革履出入大酒店,吃香的喝辣的,饱尝人间美味。但是哪像个人,就像一只哈巴狗。酒桌上装孙子,赔笑脸,不想喝酒时也得喝,有的人看到就恶心,恨不得给他两嘴巴,但还得笑脸相待,推杯换盏。跟老板出差,有时还得给比他小好几岁的老板代酒。一年四季很少在家,家里的事情都由妻子操持。他几次动过换个工作或跳槽的念头,但是他下不了决心。因为这个工作收入还不错。如今,谁跟钱有仇呢?而且他需要钱养家。孩子在读高中,妻子厂里不景气,每个月拿的工资还不到五十块钱。他是打心眼里厌恶喝酒啊。但他端的是非得要喝酒不可的饭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得不背着酒囊饭袋的骂名,装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周旋于酒桌之间。

这些,他没有人可说,也不能说。他只好闷在心里。在睡不着的时候,胡乱地想一想。

赵九斤给他立了个规矩。只喝业务酒,只喝应酬酒,只喝工作酒。其它场合绝不喝酒。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在家里,哪怕是逢年过节,他都滴酒不沾。而且他也不准儿子喝酒。即便是喝业务酒、应酬酒、工作酒时,也要“偷奸耍滑”,尽量少喝些酒。其实,久经酒场,他炼就了一套“偷奸耍滑”的本事。

时光荏苒,星转斗移,赵九斤由小赵变成了老赵。他由办事员做到主管做到副部长。老部长退休,他从倒数第一的副部长越过其他两位副部长,接了老部长的班。

没有接成班的副部长,还有好多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这个只能喝酒的酒囊怎么盘转个个是人精的经营部。

但是,笑话谁都没有看成。

赵九斤接老部长班的那一天,老部长关起门来与赵九斤整整谈了小半天。谈的什么,除了他们两人外,其旁的人都不晓得。

把老部长欢送走后,赵九斤召集三个副部长开会,讨论下一步的工作。三个副部长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有么商量的,全听您赵部长的。赵部长,您怎么说,我们坚决照办就是了。

听话听音,成了老赵的赵九斤哪里听不出这些话的意思来。他想,你们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就你们的汤下你们的面。他扫了大家一眼,笑着说,既然几位部长意见这么统一,这么看得起我,这么抬我的桩,那好我就把我的想法向几位说说。第一,严格实行责任制。整个部门,不论谁,当然包括我,都应该完成具体的经营和回款指标,就是说公司下给我们经营部的经营指标要分解到每一个人。第二,改革现有的分配形式。核心是以效益为根本。基本工资按月发放,效益工资按季度发放。效益不但看合同的签订额,还要看工程款的回款率和所签合同完成后的盈利率。其分配比例是2.534.5。奖金分配完全按绩效。第三,我和在座的各位既要完成个人的指标,也要负责完成所分管片区的指标。完成则拿绩效工资和奖金,没有完成的,视完成情况按一定比例拿绩效奖和奖金。第四,实行末位淘汰制。这个末位淘汰,只是淘汰没有完成任务的。不管是谁,不管是天王老子,完不成任务的,都要把他请走。包括我们在座的四位。除非我不在部长这个位置上。一句话,我们这里不能养懒人、庸人、闲人,只养勤快人,想做事,能做事和会做事的人。最后,他一脸严肃地说,我给各位立下个军令状,如果我们经营部没有完成全年的经营和回款任务,那么绩效工资和奖金我一分钱都不拿,而且将向公司引咎辞职,让位于能干的人。请各位监督我。

三个副部长起初并没在意赵九斤的讲话,大家只是出于礼貌,打开笔记本装着样子记录着。但是越往后听,越感到这个赵九斤不简单,真的不能小看了他。他出的招招招都是狠招,是把人往死里逼的招。搞得我们也不安生,也不能像过去悠闲了。一股危机感冷飕飕地迎面扑来。他们这才正襟危坐,专心致志地听着赵九斤讲出的那些狠招。赵九斤讲完,问他们有什么意见,他们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说什么好。赵九斤说,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按这几条办。

其实,他们一肚子意见呢。但是他们不敢说,不好意思说,因为他们在会开始时就说了,听部长的。部长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办。

赵九斤出的招,就是那天老部长和他谈话的主要内容。

赵九斤的新政实行得并不顺利,还闹过两次小小的风波,但是他所领导的经营部不但完成了公司下达的各项指标,还超额完成了11.5%,并且经营部的所有人员没有一个没完成指标。部门被考评为优秀。大家的收入比上年多了不少。小年的那一天,下了班,赵九斤请大家撮了一顿,还到歌厅卡拉“OK”了一回。当然,花的是赵九斤的钱。赵九斤向来公私分明。他最厌恶的是搞公家的鬼,占公家的便宜。

总公司有笔呆账,是上任老总留下来的。甲方的大楼已经入住有十个年头了,头头换了三茬,可是1000万的工程款还差600万。要不是集团公司来内审,这笔没收回的款子算是被遗忘了。接任还不到两年的老总非常恼火,一电话就把赵九斤打了来。老总二话没说,就给赵九斤下了个死命令,今年经营部无论如何,都要把这笔钱讨回来。如果讨不回来,就扣掉部门一年的绩效奖。

对老总的这个死命令,赵九斤心里很不爽。陈年旧账,应该找当年签合同的人去讨。即便要经营部去讨,也不该下这样的死命令呀。这账如果是好讨,不早就讨回来了。但他只能心里想,嘴上却答应得很干脆,您放心,我们保证讨回来。

赵九斤没有一级压一级。他独自一人,带上结算的所有资料,坐上高铁,去了甲方那儿。

去之前,他找当年谈这项合同的同事问了个所以。他们告诉他,这600万的工程款原本可以及时结算。那晓得工程验收合格后,甲方的老板犯了事吃了官司,蹲到监狱里去了。后来的老板以不理前任旧账为由,别说结算,就是面都不给见。这样就成了一笔呆账。他还上网查了查甲方的资料。这个甲方有趣得很,去年又换了老板。这位老板是位看上去很英姿飒爽的女子。

出了高铁站,赵九斤打车到了甲方。甲方的办公楼真是气派,看上去财大气粗的样子。他想,这大的公司,这么有钱的样子,区区600万不会赖着不给吧。来就想好了,如果甲方赖着不给钱,他就以赖对赖,天天到那个女老总的办公室上班。

他没有直接去找女老总,而是先去了商务综合部。部长姓张。在张部长做主管的时候,由于工作关系,他们见过几次面,还吃过一次饭。

赵九斤礼貌地敲了敲部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进来。他轻轻地推开门,很有礼貌地喊道:张部长。正在看一份合同的张部长抬起头来一看,是张陌生的面孔,便问道,您是?赵九斤忙说,张部长,建这座大楼时,我们还坐在一块喝过酒呢。我是赵九斤啦。张部长拍着脑门子说,瞧我这记性。对不起,对不起。酒仙赵总哪能忘得了呢。说着就紧紧地握住了赵九斤的手。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老兄给吹来了?

赵九斤笑呵呵地说,好久不见,挺想你的。到这边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老朋友呗。

赵九斤的瞎话哪能哄得了张部长。他将赵九斤让到沙发上坐下,给他泡了杯茶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另一张沙发上,问,你这个大忙人不只是来看我的吧?

赵九斤呵呵一笑,说,张部长,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带了个死任务来的。你是知道的,你们这幢楼的基础部分是我们公司给做的。至今还有一大部分工程款没有结算。

张部长说,工程款还没有全给你们?赵九斤点点头,说,是的。还差多少?600万。哦?我还以为早就结了呢。张部长轻轻地拍了一下膝盖,说,这些年,老板像走马灯似地换。这不,刚换了一位。

赵九斤装着不知道地说,又换了?

是的哟,这次换了个女将。

女将?赵九斤装着有些惊讶的样子说。这么大的公司。

张部长哈哈一笑,说,别看是位女将,泼辣得很呢。敢干,也能干。没来几个月,公司就有点新气象了。张部长话锋一转,说,老赵,你的任务,搞不好很有可能完成。

此话怎讲?赵九斤两眼发光,迫不及待地问。

张部长心里也没有十足的底,只能说,赵总,不过全看你的。

全看我的?

张部长点点头。

张部长,请你给我支支招吧。任务完成了,我一定好好地谢谢你。

张部长起身说,你个赵总,我们还言谢吗。我给你提个建议,今天晚上,好好地招待一下我们的老板。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赵九斤心里有些数了。他说,张部长,麻烦你帮我约下你们的老板,好不好?

好,我可以约。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至于约不约得成,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肯定尽力而为。

拜托,拜托,赵九斤紧紧握着张部长的手,说,张部长,你忙,我等你的好消息。说着递过去一张他的名片。

张部长接过名片,说,我一定尽力而为。到时给你电话。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张部长便快步去接电话。赵九斤趁机把一个信封塞到茶几的托盘下。

信封里是一万块钱。

下午两点钟不到,赵九斤接到了张部长打过来的电话。张部长说,约好了。赵九斤忙连声道谢。

张部长说,线我给牵好了。后面的事全看你赵总的了。

张部长,向你请教请教,你们的老板有什么爱好,哪家饭店做的菜合她的口味,喜欢喝什么酒?赵九斤恭谦地问。

张部长说,赵总,你想给老板送礼啊。哈哈,你要是送礼,你的事就泡汤了。她是系统里有名的清正廉洁干部呢。我忘记告诉你了,老板说了,我们是地主,应该尽地主之谊。再说,我们欠人家的钱,哪有债主请欠钱的?这是我们老板的原话。所以,赵总,你就不操心了。联系好了后,给你发个地址去。

这实在出乎赵九斤的意料。他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老板。他有些激动,对张部长说,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张部长,麻烦你了。

赵九斤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张部长给他说的地。这个地方比较偏,像乡下。饭店的名字也土土气气的,叫“甜妞农家饭庄”。它有一个不大也不小的院子,用野荆棘、木棍等扎的篱笆围着,篱笆上爬满扁豆、丝瓜的藤子。黄的、紫的、白的花杂乱无章地开着,野蜜蜂飞来飞去。院子的门是用柴拼凑成的。

院子里有条用洁白的石子铺的小径直通饭庄的大门。饭庄的外表看起来不起眼,屋顶盖的是稻草,虽然墙是青砖做的,但没有粉刷,有的地方还有雨水冲刷的斑斑驳驳的痕迹。即便是里面,也是简朴得很,像过去农户的家,桌子、椅子都是木头的,还只是刷了清漆。连木头上虫蛀的疤子都清清楚楚。式样也老旧笨拙。地面铺的是一色的青砖。不过,这青砖比墙上的青砖要大许多。一块抵得上四块。

一位村姑打扮的服务员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赵九斤,请问,老板,您有预约吗?

赵九斤说,有的。不过,客人还没到。我就在这大堂里待会吧。

好的。服务员很快给他送来一杯水。他问服务员附近有没有旅店。服务员说,出门向左就有几家。

于是,赵九斤谢了服务员,去订晚上睡觉的地方去了。

赵九斤正在手机上看新闻,张部长边打电话边走了过来。他站了起来,等张部长打完电话,才走了过去。张部长握着他的手说,让你久等了。赵九斤说,我也是刚到一支烟的功夫。老板呢?马上到。张部长的话音刚刚落下,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和几个人进了院子。

张部长对赵九斤说,老板他们来了。赵九斤随着张部长去迎接老板一行人。

张部长忙介绍道,赵总,这位是我们公司老总米总。米总,这位是长建集团的赵总。米总优雅地伸出手来,说,赵总,欢迎到我们这儿做客。赵九斤得体地伸出手,说,米总,给您添麻烦了。

这位米总,真是个漂亮,看上去哪像四十多岁的女人,顶多三十出头。脸上一点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皮肤白皙,身材也没走形,该凸的凸了出来,该凹的凹了进去。眼睛大而亮,步态轻而快。声音温婉。赵九斤想,这样的人当领导真是可惜了。

包间看上去朴素得很。但懂行的人看得出来,无论桌椅,还是墙壁,其用料都非常讲究,木料不是一般的木料,而是上好的红木,还有楠木。地上铺的是土耳其手工地毯。

宾主依次坐定。服务员低声问坐在买单位置的张部长可以上菜了吗?张部长恭谦地朝坐在上首的米总看去。米总优雅地点点头。

菜上来了几道之后,米总扭过头对赵九斤说,赵总,对不起啊。欠了十年的账。她站起来,对她的一行人说,我们敬赵总一杯吧。大家纷纷站起,纷纷端起酒杯。

赵九斤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说,米总说哪里话?我该感谢米总您在百忙之中给我接风洗尘呢。米总,我先干了。

米总正要说这哪行,话还没出口,赵九斤就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米总在心里说,这个男人有意思。她端起酒杯,一干而尽。张部长他们也一干而尽。

大家落座。米总莞尔一笑,说,赵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问身边的财务部部长,欠的是600万吧?财务部长答,米总,是的。600万,不算太多,米总接过话,这次肯定不会让赵总跑冤枉路。

赵九斤大喜,端起酒杯,起身说,米总,万分感谢,都在这杯酒里了。

就在他正要把酒杯送到嘴边时,米总说,赵总,莫要急。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再喝也不迟。今天,酒管够。

赵九斤有点尴尬。他边坐边说,米总,你请讲。

米总撩了撩耳边的秀发,说,我提个小小的条件,今晚的酒,我们必须喝得尽兴,喝得高兴。这样,债才能还得轻松。

赵九斤明白了这个美女老总的意思,酒如果没有喝到位,那钱是不会还的。他心里有数了。于是忙说,米总,大家在一块喝喝酒,这是缘分。还钱还钱的,多难为情。今天,我肯定陪米总喝得尽兴、高兴。

米总说,我还有个条件。赵九斤笑着说,米总,您尽管提。

米总发出悦耳的畅快的笑声,说,赵部长,爽快之人。那我说了啊。这条件是,我喝一杯,你得喝两杯。一直喝到我不想喝为止。赵部长,可以给这个面子吗?

赵九斤怎么没有想到是这么个条件。他清楚地知道,女人一般是不喝酒的。如果女人喝起酒来,那酒量大得吓人。就是能喝些酒的男人也不是对手。这个美女老总敢提出这个条件,看来酒量不一般。弄不好,今天要吃大亏了。但是话已说出口,并且为了要回那600万,只能硬着头皮上。不就是喝个酒吗,不就是喝得醉得一塌糊涂,出尽洋相,甚至喝得胃出血吗?下定了决心的赵九斤爽朗地一笑,说,米总,您说哪里的话,与您一块喝酒是我三生有幸呢。我哪有不应之理?

米总没想到赵九斤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因为她的酒量别说在女人中,就是在男人里,也算是大的。她喝一斤对方就要喝二斤。天底下有多少男人一次能喝两斤高度白酒的。何况她不止一斤的量呢。所以,有的男人一听她提出的条件,就立马缴械投降了。一些不知深浅的男人,一些有求于她的男人,答应是答应了,但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一句话,是出尽洋相。

酒过三巡。米总和赵九斤的“拼酒”不知不觉地开始起来。

米总说,赵部长,您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以个人的名义,敬你一杯。赵部长心知肚明,说,谢谢米总。两人碰杯,一干而尽。

赵九斤习惯性地放下了酒杯。还拿着酒杯的米总看了赵九斤一眼。赵九斤用手拍着额头解嘲地说,呵呵,喝多了,喝多了。对不起啊,米总。他倒满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与其说是拼酒,倒不如说是两位酒坛高手在品酒。他们不紧不慢地喝着,听大家伙聊聊八卦,讲讲笑话。米总还讲了个有带点色的段子,引得哄堂大笑。赵九斤讲笑话不行,他唱歌还可以。就清唱了一首《鸿雁》。他的嗓子把大家镇住了。米总竖起大拇指,赵总,喝酒厉害,歌也唱得好。赵九斤,整了整领带,谦逊地说,献丑,献丑。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中,米总喝了十五杯。赵九斤自然是喝了三十杯。而一杯酒有六钱。米总喝得是面若桃花,更加妩媚动人。赵九斤呢是脸没有变色而心跳得比没喝酒时快了不少。

米总是打心眼里高兴。她今天算是碰到了高手。她品了口茶说,我这是第一次喝得这么尽兴、高兴。赵部长,我得好好地感谢你这位酒中豪杰。她指着财务部长等一行人说,你们看看人家赵部长,这才是真男人。哪像你们,喝点酒不是扭扭捏捏,就是喝了个两三杯就说我不行了。不行了,还是个男人?

张部长他们听了很是不服气,不能喝酒就不是个男人了。是不是男人,你敢试试?但他们嘴上却说,是的。我们得向赵部长学习。

赵九斤说,米总,我平常和张部长他们一样的。今天特别地高兴,特别地要感谢米总,就麻着胆子喝了这么多。

米总说,能喝酒并不是什么坏事。男人能喝酒,说明这男人有血性,阳刚,豪迈,至少身体健康呢。女人能喝酒,能喝出女人的娇媚和胆气。你们说呢?

大家像鸡啄米似的,是。是。高论。

酒兴不减的米总,看了看表,说,赵部长,我再喝三杯,你随便。怎么样?

赵九斤明白得很,这能随便吗?三十杯都喝了,还多这三杯?哪能功亏一篑。他说,您喝三杯,我喝六杯。规矩不能破。

米总喝完三杯酒,就对财务部长说,把支票给赵部长。头有点点晕的赵九斤一听,一个机灵,完完全全地清醒起来。财务部长看着一身酒气地米总,米总说,看我做什么?她一字一顿地说,把、支、票、给、赵、部、长。

赵九斤接过支票,有些打晃地站起来,对着米总,弯成个大虾米似地说,谢谢米总。

米总说,公事公办,不用谢。你把欠条、结算单什么的给财务部长。她朝赵九斤妩媚地一笑说,赵部长,谢谢你,让我今天喝得尽兴、高兴。明天咱们接着喝。

米总“中醺”了。

送走米总他们。赵九斤胃里是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他是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今天喝了快三斤的酒,还是五十六度的。他脚底发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头上的汗直往下滴。想吐又吐不出来。幸好住的地方离这很近。

进到房间,他衣服、鞋子都没有脱,就倒在了床上。直到第四天的早上,他才醒来。床上到处是吐出的污秽之物。

头,还是疼的。他勉强地支撑着身子,将一瓶矿泉水喝光了。一连打了两个嗝,心里舒服了些。他烧了壶开水,泡了碗快餐面,吃了下去。

他傻傻地靠在沙发上,眼圈发红。三天,整整三天啊。没有谁问一问。万一死了不也就死了。他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已经知天命了,还这样糟蹋身体的喝,何苦呢?

回到总公司,他将支票、结算单等交给了财务部。然后,他去了人力资源部。去人力资源部做啥?递辞职报告。尽管总经理亲自出面挽留,但是他还是辞职了。

辞职后的赵九斤,帮妻子经营着在小区旁开的副食店。一年过后,他将副食店旁的一个门店盘了下来,开了家超市,还雇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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