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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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乡间土路；别了，臭烘烘的灰塘
匡生元
一
大年初二，过完早就去老家祭拜早已过世的祖父。
汽车在平坦而宽阔的路上不急不慢地行使着。不一会就到了通往老家的路。
看着眼前的路，我惊讶地问开着车的弟弟，这是去老家的那条路吗？弟弟笑呵呵地说，咋了？不认识了吧。我的老哥吔，是滴咧。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去老家的路。这是我过去常走的路。我居然认不出它来啦。我眼前的这条路，不再是过去那条仅能走一辆手扶拖拉机并且高低不平的土路，而是是一条刷黑了的柏油路。醒目的黄色分道线在正中间把路面分为双车道。路两边刷着白色的边际线。这哪里是乡间小道，分明是上了等级的城市马路啊。
汽车拐了个弯，就可以看到老家了。几年前来时，路还是仅能容一辆手扶拖拉机通过的土路。因为头天下过雨，路泥泞得很。我们只好将车停在路边，步行。可是如今是一条平平坦坦的水泥路了。
开车的弟弟告诉我，去年对村村通的公路按标准进行了整修。村村通不仅仅是路面硬化，还得方便农用车和家用小汽车行驶，做到规范、标准、安全。
我们这儿是湖区。路都是土路，窄窄的，高高低低，凸凸凹凹。晴天灰尘扑扑，雨天一片烂泥巴。别说走汽车，就是手扶拖拉机也只能在不下雨的天开，还颠簸得人都快要散架。路窄得让驾驶者小心又小心，因为稍不注意就会连人带车翻到河汊或鱼池里。新鞋子穿一会儿就灰头土脸的了，里面都是灰和尘土。碰上雨天，烂泥巴嗒嗒，一走一坨泥巴，一步三滑，吃力得很，累得很。哪怕是冬天，即便空着两只手，也会走得汗涔涔的。如果挑着担子，那会走得大汗淋漓。哪怕有自行车的人家，碰上雨天，也得步行。运稻谷、卖鱼苗什么的，只能肩挑步行。走亲戚，赶个街什么的，再远的路也都靠双脚走。那个时候，十几岁的我非常怕走亲戚，非常不愿走亲戚。因为亲戚家离我们家远，大清早出门，近中午才能到。走得口渴肚子咕咕叫，两条腿酸胀酸胀，脚底疼。
祭拜祖父后，我们没有原路返回。我有一个夙愿，就是想到儿时去过的地方看一看。这个夙愿随着年纪一年年地变老，越来越浓烈。今天是个好机会。于是，对弟弟说，咱们逛一圈吧。弟弟笑着说，好咧。咱们来个过年一日家乡游。
路全都刷了黑。进村的路全是能并排走两辆车的水泥路。上县城的公路不再是仅能容两辆车行使的石子路，而是四股道的刷了黑的宽阔大道，如省城的大道一般。漂亮、气派、清爽、干净。小汽车、大货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这哪里还是我记忆中家乡的路啊。天翻地覆，换了人间。
弟弟说，现在乡亲们可以在网上买东西了，也可以在网上卖养的鸡鸭鱼，卖种的瓜瓜果果。外地的东西可以进来了，这里的东西也可以卖到四面八方了。像莲藕、藕带、活鱼等水产品，能够保鲜地送到省城，送到广州、上海。这一切的一切，全都亏了现在的路。过去，这是想也不敢想的。那个时候，我回老家一趟，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才能赶到家。先是坐长途汽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到镇上，然后坐船回家。如果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当天还赶不到家。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坐在舒适的车上就逛了一圈。如果是在过去，那得从天麻麻亮走到日头落山呢。
二
过去，我的老家，家家户户，门前或是屋后，都有一个灰塘。
灰塘，就是农户家容纳垃圾的地方，一个圆圆的对径一米多的浅土坑，相当于城里的垃圾桶。无论灶膛烧柴的灰，还是扫地的尘土等肮脏之物，还是烂菜叶什么的，都往灰塘里倒。菜地里需要施肥了，就把灰塘里已经发酵过了的垃圾挑去。灰塘里的垃圾也可以交给队上换工分。
盛着各种垃圾的灰塘，由于日晒雨淋，因此一年到头都散发着一股酸腐的臭味，尤其是夏天。南风一吹，满屋都是那种令人翻胃的臭味。还扬起灰尘，一片灰蒙蒙的。灰塘是苍蝇和蚊虫的乐园。那成群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地在上面爬来爬去。脏兮兮的老鼠也是灰塘的常客，它们在那里寻找可吃的食物。雨天，灰塘的污水流得到处都是。我非常讨厌这灰塘。然而，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农家不能没有灰塘啊。
今年回家过年，门前的灰塘不见了。还不止我一家，整个湾子，家家户户都没有了灰塘。我问老母亲，怎么灰塘都填平了？那渣滓（老家称垃圾为渣滓）倒在哪里呢？老母亲走出大门，朝村头的路边一指，说，倒到垃圾箱里。我“哦”了一声，便走了过去。这个垃圾箱，是用水泥做的。近两米长，半米多高，快一米宽。每排房子的路边都有一个这样的垃圾箱。
正巧，碰上一位臂上箍着印有“环卫”二字红袖章的中年男子。他打扫着水泥路面的街道，旁边放着一辆垃圾车。我和他聊了起来。他告诉我，现在家家户户都会自觉地把垃圾倒进垃圾箱了。我们环卫工负责把垃圾箱里的垃圾清运到垃圾中转站。垃圾中转站再将垃圾运到发电厂。我问他，村上有几位像你这样的环卫工。他告诉我三个。除了负责清运垃圾外，他们还负责清扫街道。怪不得流传下来的灰塘消失了。怪不得整个湾子的房前屋后、大路小巷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一直流传下来的灰塘不再有了。真是个新鲜事呀。我的老家，有了专门的环卫工打扫街道，清运垃圾，这也是非常新鲜的事呀。我的父老乡亲再也不用闻那从灰塘中散发出的酸腐的臭味了，再也不必忍受它的污染了。
我的家乡正在享受着更多更好的现代文明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