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记

上坟记

文/苦海（黑龙江）

2022年7月16日星期六上午7：38分。

我走向埋着父亲的坟地

带着一个清晨的，湛蓝的日子

去看望已故多年的父亲。

这不是清明节，我去坟地看望父亲。

这不是清明节

我走向坟地多少有些不妥。

深林中恐有狴犴。

但是我是诗人

诗人是不怕死亡和去寻找死亡的人。

回到故乡，见到白桦树

最引我注目，其实无论什么时候

白桦树都令我感到惊奇

有一种树，投胎得像白云一样洁白

它就是我的故乡的白桦树。

在一个不是清明节的日子

我独自走向故乡的坟地去看望父亲。

他的坟在山上最大的一棵白桦树下。

半路上，我看到一些被时间

残忍抛弃的旧板房和砖瓦房。

种植着大豆的一些小块田野。

山核桃树上，捧着一嘟噜

一嘟噜的山核桃给我充饥。

藏蓝的马兰花在小叶樟草丛里

无人怜恤，肃静，开遍。

山下刻碑人家豢养的两条恶狗朝我

狂吠不休，被它们的主人呵斥回头。

这不是清明节的早晨

但是阳光在故乡的天空上

号筒一般升起得异常明亮。

我是一个勇敢的人

走进埋着千八百死人的故乡的坟地

去看望我的父亲。

通往坟地的大小交叉路口上

扔着许多戴过的防疫的口罩。

别人的墓碑前都簇拥着鲜艳的花冕

仿佛为拿破仑建立的庄严的凯旋门。

伸进坟地里的道路上的车辙里

翻起的粪土和败草十分泥泞。

刚滋润过一场雨，春雨夏雨秋雨。

我多少年没来这里了

至少已经持续了三年的

新冠肺炎疫情时代没来。

坟地里的坟冢空前高涨

我几乎找不到父亲的坟

我在原地采了一束绯红的野百合花

就像父亲文革时爱不释手的红宝书

准备供奉到父亲的小坟前。

在阴间里寻觅一个逝者的墓碑

无疑就像在繁华人间茫茫人海

查找一个生者的身影一样艰难。

我感谢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野百合花啊

我虽然没有带来阳世的纸钱和供品

但是我可以把两枝花放在父亲的坟前。

可怜啊，我的父亲坟前的那束塑料花

还是几年前，我为你献上的

在此以后从来没有人再来看过你呀。

你墓碑上的字已经模糊，瘦瘠

破裂腐朽，生满青苔看不清啦。

我为你插上两束最新鲜最芬芳的野百合花吧。

在不是清明节的日子里

我来看望你啦，我的父亲。

我在你灯影熄灭的墓碑上

读出，我的父亲生于1934年10月10日。

卒于1989年11月14日。

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周士泉

河南省开封市人。

——就是这么简单精炼的碑文啊……！

而我补充的是：他是十万转业官兵一员。

是来自广州军区的一名文书，中尉军官。

在1958年01期《解放军文艺》上发表过

一篇有据可查的山东快书叫《杨慧芳返乡》。

我在父亲坟前三鞠躬并用手机录了视频。

走出坟地时遇见几个开着拖拉机修坟的人

他们问我

“找着了吗， 你父亲的坟？”

我答，“找到了，但我现在不修坟，我

母亲还活着

她是1959年来北大荒的山东支边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