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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文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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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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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泥鳅

照泥鳅,是我们这乡下的俗称,其实就是在春天的夜晚,打着松明火,到水田里去用泥鳅钳夹(或捉)泥鳅。

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春分过后,乡亲们就开始在田间劳作,为一年的生计开始忙活了。

先将每丘水田的出水口堵住,让田泥吸饱水,浸个透。农村有一句谚语“懵懵懂懂,清明播种”,清明前后,农民就开始打秧播种,赶牛下田,犁田、耙田、打辘轳、作田塍等一套田间农活就开始了。

这个时候,春和景明、万物复苏,水田耕耙平整后每丘水田都散发出一股股泥土的清香。站在社下山脑上远眺,坳背、下塅一丘丘纵横阡陌灌满水的田块,就像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明镜,倒影着蓝天白云、红花绿树,还有那飞来飞去的轻盈盈的燕子、八哥和白鹭。

泥鳅钻在田泥里冬眠了一个冬季,随着水田的翻耕,也都浮出泥面活动起来了。在春水的滋润下,每条泥鳅都光溜溜的黑黝黝的,它们懒洋洋地躺在软绵绵的泥块里,尽力舒展开自己丰腴的身躯,以庆祝美好春天的来临。

这个时节,也是农村人晚上照泥鳅的最好时候。

记得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天气闷热,下了一场暴雨。放学归来后,天又转晴,气温很高。妈妈说,我们早一点吃饭,晚上要我陪她去照泥鳅。

我知道,夜晚照泥鳅是有一定风险的活,要熬夜,手脚要浸水,视线也不好,还要过沟沟坎坎,有时还会遇到毒蛇。

照泥鳅在别的家庭都是男人干的活,但在我们家,因为父亲过世得早,所有男人干的活都得由妈妈顶着。妈妈晚上照到的泥鳅大都是逢墟日拿去街上卖,街上的泥鳅可以卖六、七角钱一斤。为了供我们兄弟三人读书,家里太需要钱了。

晚饭过后,我们打着赤脚,妈妈手提着炉子打着松明火,腰间系了一个葫芦形的小篓子,我背着一个装有松明的扁篓,就出发了。

雨后的夜晚田里好不热闹,青蛙鼓起腮帮子 “呱呱呱”地叫个没停,田鸡也不甘落后,拉长个嗓子“咕——,咕——”地唱着,等我们的松明火靠近,他们倏地钻回水里,或躲在草丛里,一下就没了声影。这些夜晚的歌唱家精明得很。一路上繁星点点,月色也随着云朵的移动忽明忽暗。我们就着松明火走到坳背,老远就能看到已经有几把炉火在田里晃动了。妈妈说今天空气闷,温度高,这个时候泥鳅会钻出泥面来透气,是个照泥鳅的好日子。

照泥鳅也是要有点技术的。人要走在田塍上,不能走在水田里,这些泥鳅成了精,一点水动它就会钻进泥地里藏起来。还必须眼明手快,看到泥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泥鳅钳将其夹住。

到了一块田边,妈妈往炉子里加了几块松明,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然后拿出泥鳅钳,眼睛盯住水面。火光下,只见一条肥肥的泥鳅静静地伏在水里,一动不动,身子有我手指一般粗。妈妈手握泥鳅钳悄悄地接近,对准它的头颈处快速猛然一夹,那滑溜溜的泥鳅就在挣扎中落进了小竹篓里。没走几步,妈妈又夹起了一条。

一条、两条、三条…我心里帮妈妈数着,看到妈妈这么容易就夹了好多条泥鳅,我也嚷着“让我来夹,让我来夹!”。妈妈受不了我闹,便将钳子递给了我。我学着妈妈的样子左手提着炉子火,右手拿好泥鳅钳,睁大眼睛看着田里。看了好一会没有看到,我们又往前走,仔细找寻着泥面。突然,我看到前面的一块田泥上有一条黑黑的泥鳅,我赶紧伸出泥鳅钳用力夹了下去。水浑了,我拿起泥鳅钳一看,什么也没有。我又夹了几次,要么钳子刚到水面泥鳅就钻泥底了,要么刚夹起的泥鳅又挣扎着掉水里逃跑了,结果都落了个空。我只能把泥鳅钳还给了妈妈。

妈妈看我泄了气,就笑着说:“文财,心不要急,看我教你。”妈妈说,泥鳅很灵活,身子又滑,你看它懒在那里,但全身都是警醒的。看准泥鳅后手要快,要对着泥鳅的头颈处夹下去。速度要块,慢了,就惊动它,钻泥底了;用力要合适,用力大了,泥鳅就会被夹死,用力小了,夹不稳,它就会挣扎掉水里跑了。我心里感慨,原来,照泥鳅也不简单。

我们沿着蜿蜒相接的田塍一路照着,篓子里越来越沉了。不知不觉,我和妈妈就来到了社下塅。那是我们村庄里最大的一片塅田,有数百亩,一条小河从塅中穿过。时间也到了下半夜了,我有点打瞌睡,便提醒妈妈扁篓里的松明不多了,妈妈说:“那我们沿河边往回走吧,再照几丘田就回家。”

妈妈仍全神贯注地照着泥鳅。我又困又累,也只能跟在妈妈后面。微弱的炉火下,我突然看到一条长长的东西从河边钻了出来,下到水田里,昂着头向我们游来,离妈妈越来越近。我看清了,是一条蛇,头呈三角形,一米多长,有我小拳头这么粗,黑色身子上有白色环状花纹,一边吐着信儿,一边继续朝往我们的方向游来。我吓得毛骨悚然,边后退边哭喊:“妈,有蛇!有蛇!”

一不小心,我摔倒在田里。这时,妈妈也发现了那条蛇,妈妈一把拉起我,边后退,边看着那蛇说:“蛇啊蛇,我们是可怜人,不会伤害你,你也不要伤害我们,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奇怪,那蛇好像是听懂了妈妈的话,低下头转身游走了。我害怕极了,衣服也湿透了,惊恐得缠着妈妈急急回家。

到家后,妈妈称了一下有三斤多泥鳅。想到明天妈妈又可以拿这三斤多泥鳅到街上去换钱了,我很开心。但想到那条让我惊魂未定的蛇,我就再也不想让妈妈去照泥鳅了。

每年春耕之后,妈妈却依旧时常带我们兄弟几个去照泥鳅,近处的田丘没有,就往更远的田里走。贫穷生活百事哀,当年的穷苦是我们的下一辈想象不到的。但我们都走过来了,像田里的秧苗一样从青嫩走到成熟。

长大后,我问妈妈:“那天晚上那条蛇怎么那么听话?”妈妈说:“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和人一样。你不伤害它,它一般也不会伤害你。”

妈妈离开我们已有8年多了,但我时常想起儿时和妈妈一起照泥鳅的事,也常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那条蛇。总感到妈妈对那条蛇说的几句话是童话里的故事,但这故事的确是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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