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的帆布摄影包被山上的荆棘钩破了。
几百块的摄影包,弃之可惜,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我想起了平时在圩场见过裁缝师傅补衣服,便建议他去试试看。没想到,高手在民间。裁缝师傅在破洞上打了一个艺术补丁,包包比原来更好看了。
平日去乡下逢墟,我有一个必做的事情,就是去拍摄那散落在墟场的旧手艺。
遂川的乡下墟场有很多旧手艺,补衣服、修单车、修钟表、补鞋子、修伞、配钥匙,还有阉鸡的、做秤的、刻章的,有剃头刮脸的,有修补茶壶酒壶、竹篮米筛的。他们散落在墟场街头巷尾,由于生意清淡,有些已经慢慢消失了,从事小手艺的师傅们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年轻人基本不学了。
小时候,我看过最神奇的手艺就是补水缸。偌大一个水缸,可以盛下三担水,清洗时,我不小心把水缸摔成了三大块。妈妈把这三大块陶瓷收藏起来,有一天,来了位锔缸补锅的师傅,只见他先在炉子里烧上火,将水缸重新整好,沿水缸裂缝两边用金刚钻各打了一排对称的小洞,再用一种像现在的装书钉样的钉子扣好,涂抹上一层白色的粉末,抹平干燥之后就大功告成。花了不到两小时,这个大缸又可以盛水了。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乡村都用上了自来水,就是要储水,也大多用轻便的塑料大桶代替了原来笨重的水缸。家里若有瓷器破了,如果不是十分珍贵也就一扔了事,民间锔缸补锅的也少了。
前些日子到禾源逢圩,又看到了在街头摆补鞋摊子的肖财邦师傅。肖师傅的摊子并不大,一个小木箱,一架简陋的机子,一把剪刀,几团麻线,几张胶皮。肖师傅今年85岁了,育有一子三女,本来可以在家中享清福的,但每到逢圩总有人来找他补鞋。他说现在眼睛看得见,机子搬得动,行动还方便,就到摊位前坐坐,有人拿鞋子来补,就做做事,没事做,就看看热闹。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恋旧,有个成语叫敝帚千金,虽然破旧,但自己喜欢,所以十分珍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鞋子喜欢穿旧的,因为更合脚,有点破旧,补补照样穿。衣服也喜欢半旧的,一来习惯了颜色和款式,二来感觉穿着也合身,有个小破洞,补补就好。旧手艺就是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补钉”。
还有刻章的刘伯,也是年近八旬了。每天早早摆出了摊子,直到下午四五点都不肯收摊,有时一天没一分钱收入,但他仍坚守在墟场的角落里。来人了,要刻章,就认真做事,不刻章,就一起聊聊天,听听街坊的故事;没人来,就喝喝茶打打盹,看一看路人的风景。问刘伯为什么没生意还日日出摊,他说出摊就好象生物钟一样,不摆出去,就不舒服。因为他们的坚守,墟场上才能找到那些即将消失的旧手艺。
每次逢墟,都能碰到一两个篾匠。他们往往寻一偏僻的圩角,但又要比较空阔的地方,身边摆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放着篾刀锯子等几样简单的工具。篾匠有时现做刷锅的洗帚,有时补补客人拿来的小竹篮或者是冬天烤火用的火笼,或者是现场做点其它的竹器。他们手艺精巧,刀、锯齐下,不一会,就把长长的毛竹锯成长短不一的竹筒,再破成竹片。坐下后,腿上放一张黑黄的驴皮,用篾刀搭配一双巧手再加上尖利的牙齿,就把竹片破成蔑丝或篾片了。篾匠手势麻利,速度极快,长长细细的蔑丝在手里挥舞起来比新疆舞娘更加婀娜,常常吸引大人小孩的驻足。
街头的理发师也叫剃头匠,行头虽然简单,但功夫却不比店里的师傅差。他们自带一把椅子,一个烧水的炉子,一个脸盆,还有放脸盆的架子,再往墙上挂一面镜子。有想剪头发的人,自己往椅子上一坐,喊一声“开剪”,剃头师傅就拿着梳子、剪刀上手了。这些师傅不只剃头、刮胡子、刮脸,他们还会给你掏耳朵、清眼目、敲脊背,随着整套程序的推进,师傅能把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昏昏欲睡,但收关那几下响亮的拍头拍脸拍肩膀,客人也就在迷迷糊糊之中清醒了起来,知道头已经理好了,立马会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钱付了。他们理的发式老练,收费也比理发店便宜,深受一些上了年纪客人的喜欢。
那木匠街的甘师傅从十四岁开始学钉秤,一直坚持下来,今年已经七十多了。民间有“不识秤花,难以当家”的说法,秤一直是官府、商铺、农家必备的物品。手工杆秤的制作要用到几十种工具,工序十分繁复,包括选料、制坯、刨圆、套铜套、打眼、钉秤花、校秤等。因此,制秤工被称为“百工之首”,在过去的年代里一度称得上是“金饭碗”。甘师傅说原先散落在全县各地的秤行有几十家,但随着市面上电子秤的普及,现在只剩下他一家了,钉秤的生意门可罗雀,除去店租,只能供养一个人的生活。但甘师傅依然在坚守钉杆秤这门手艺,因为还有一些人有用杆秤的习惯。
那散落在圩场的旧手艺,越来越少了,只有过来人才知道它的作用。一日,我跟孩子们说起自己读初中时跟着妈妈去街上补伞时的情景,他们不自觉地伸个懒腰,打起哈欠。
原来,时间是记忆的橡皮擦。随着时光流转,那些旧手艺的故事必将从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消褪,那些手艺人也终将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但是,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用自己的影像留住他们。想罢,我便拎起了相机,推开门朝圩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