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子里有一条小溪。
这条小溪,位于村子的正南面,绕村而过,弯弯曲曲,一路向东。在村口的下塅,小溪与坳背流下来的小河交汇,成为蜀水的一条支流。
小溪很普通,普通得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村子里的老辈们只叫它“门口河得下”。
小溪发源于村子周围各座大山,那条条山沟里的汩汩山泉汇成了这条涓涓溪流。小溪很小,最宽的溪面只有2米多,水量也很少,但由于山上的植被好,居然经年不断流。
在小溪的上游,村头的早禾坑尾,还有两个几十亩水面的水库,水库里的水也是通过这条小溪流出。
小溪在村子中的作用可大了,除了满足村头、下塅几百亩水田的灌溉之外,还是村民日常生活离不开的地方。
我们村子有四十多户人家,200多人口。通自来水之前,村民们洗刷家什都喜欢到小溪里。
记得童年的我也常跟着奶奶和妈妈到小溪里浣衣。那个时候,每天早上七八点钟开始,朗朗的嬉笑声就在小溪边此起彼伏了。姑娘媳妇们在小溪里一边浣衣,一边谈论着哪家的母猪下仔了,哪家的牛犊卖了好价钱,或细说着平日听到的笑话,或向人叙述自个或邻里的家长里短。记得奶奶说过,嫁来了这个村子,就是嫁给了这条小溪。小溪曾是奶奶每天都要来的地方。
这条小溪还是村子里孩子们的乐园,小孩常在小溪里戏水打闹。小时候,我也曾跟着哥哥或带着弟弟到小溪里打水仗,也曾在小溪里抓鱼捉蟹。
小溪里的鱼真多,有鲫鱼、鲢鱼、沙勾子、石板鱼,还有一种有着各色花纹的类似金鱼的鱼,非常漂亮,我们叫它“火皮鱼”。火皮鱼,肉粗,不好吃,抓来之后往往养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观赏。再往玻璃瓶里再放进几根青青的水草,只要记得每天换水,这瓶灵动的“金鱼”就可以把玩一些日子了。
小溪里的水虽然不大,却清澈见底。站在小溪边总能看到火皮鱼在水里优雅的游荡,或看到一群群沙勾子在小溪的草丛里或石缝间觅食嬉戏。
暑假里,骄阳似火,酷暑难当,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小溪里抓鱼了。而流经我家菜园地的那段小溪,更是我每年暑假必须去抓鱼的地方。
菜园里有一棵梨树。听妈妈说,那是爸爸亲手嫁接的一棵梨树。树干有脸盆这么粗,比楼房还要高,树冠有十几米阔,夏天里,梨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这棵树上的梨比村子里其它树上的梨都熟得早,也更甜,在收割早稻时,树上的梨就可以开始摘着吃了,这棵梨树叫早禾梨。在小溪里抓鱼,困了,就可以躺在梨树下睡觉,还可以爬上树摘梨子吃。
在小溪里抓鱼,是要有技巧的。我们先在小溪的上游用一块门板或者用几个畚箕一拦,然后在门板或畚箕的内侧填满草皮或土块,小溪就算是被截流了。再将上游的水引向小溪两边的稻田,不一会儿功夫,小溪下游的水就只剩下脚面这么浅了。这时,几个小伙伴就手拿三角形的鱼网,或直接就赤手空拳在小溪里捕捞河鱼河虾了。
捉鱼要快,不然,小溪上游的水往两边稻田里灌,时间一久,稻田的水太满就会泡坏禾苗,破坏田埂,或冲走田里的肥料。记得有一次,我和春生等几个小伙伴们,抓鱼之后,就躺在菜园里吃梨,忘了及时把门板和畚箕筑成的水陂拆掉,结果水将小溪两边几坵稻田的禾秧都给淹坏了。我们几个被稻田的主人臭骂了一顿,那天中午,我还挨了一顿饿。
小溪两边也是我小时候打猪草最理想的地方。那个年代,养猪可是每家每户最大的现金来源,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头猪。当年口粮紧,不可能有粮食给猪吃,大人都忙田里地里的活,打猪草就是我们每天放学或周末必做的功课之一了。
放学到家,放下书包就背着一个扁篓,手拿一把小斩刀,相约几个小伙伴去打猪草。打猪草的首选地就是“门口河得下”那条小溪。
小溪两边的土壤肥沃,水分好,长着许多小花小草,春天一到就竞相斗艳。花有红的,白的,有紫的,也有黄的。草有猪耳朵草、牛筋草、锯子草、野苋菜、蒲公英,以及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藤蔓。这些花草长势良好,又嫩又肥,都是猪喜欢吃的青饲料。不需要很久就可以打满一篓葱嫩的猪草。扁篓装满后,就在小溪里玩水摸鱼,不到吃饭时间,是不会回家的。
小溪还是我儿时放牛的地方。只要把牛牵到“门口河得下”,牛就会沿着溪边一路吃着青草,人就可以坐在随带的小凳子上看图书,或和小伙伴们一起捉蜻蜓钓青蛙了。
村子里这条没有名字的小溪虽然很小,却装满了我儿时的故事。小溪也见证了村子里一代一代孩子们的成长,见证了村民们的出走与回归,同样也见证了村子里每家每户的喜怒哀乐。
村子里每一位老人去世后,按着习俗,老人的后辈要到小溪边向河神买水净身,以求逝者的灵魂能顺利升到天堂。
记得妈妈去世后,在入殓之前,我们兄弟四人就是到这条小溪买水的。那天晚上,龙华叔打着火,领着我们兄弟四人,大哥抱着妈妈的遗像走在前面,我们三人披麻戴孝跟在后面,一支喇叭吹着呜呜咽咽的调子,紧随着我们。大家来到小溪边,点上香烛,烧一包纸钱,朝小溪跪着拜了三拜,往河里撒上几枚硬币,用饭碗舀一些水,放上一挂炮仗。这条小溪见证了村民的痛哭与告别,是村子里的每一位老人离世时最后一条“路”,也是村民往生的一条通天之路。
“最美乡中水,最亲故乡人。”虽然离开老家几十年了,但那条绕村的小溪,却一直让我感觉到亲切。这种亲切是从逝去了的岁月来的,是从妈妈的“根”来的,是从弥散在村子里的一种文化精神滋养来的。
时光不再,日子如流水般去了,当年在小溪边玩耍的少年也已满头银发了。正如朱自清《匆匆》说的:聪明的,你告诉我,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妈妈去世以后,我回村子的次数就少了。但每次回到老家,我都会在村子里,在这条小溪边走走。现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新建了楼房,安上了自来水,通上了入户水泥路,村子里也用上了太阳能路灯。小溪里的水因为有河道保洁,依旧清澈透明。
日子虽然流走了,但小溪里流淌的故事却一直沉淀在那里。
忘不了村子里的那条小溪,忘不了我儿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