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冰凌花

今年这个春天，武汉的冰凌花开得好难。

春节一到，春天也就来了。根在冻土之中，花在冰茬儿之下，一旦见到一些阳光，冰凌花就绽放出金黄色的笑脸。四年前的三月，我去过珞珈山，那里的春季昂然，到处是一派春天的气息。今年的春天，武汉人的生活就像这雪线下的冰凌花，要生存，要绽放，很不容易。

老战友是武汉人，在部队时他就在师医院工作，转业回地方后，还是留在了卫生系统，从一名绿衣卫士，变身为一名白衣战士。

平日里亲密无间的战友，一旦分别，就算天各一方了，好在现代通讯工具发达，能经常发一发微信。每到新春佳节的时候，我们总是会互致问候。

然而这个春节临近的时候，无论怎么呼叫他，都始终没有回音。我想，可能是这家伙忙了吧，或许是人家公事出差，或许是人家居家旅行，没收到信息呗。

没太当一回事，也不够紧张。但当春节就要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武汉疫情暴发，大年的时候，武汉封城了。

作为出自军旅的人，对于出征，或者某个人突然没了消息并不感到意外。部队驻地有时大雪封山，几个月断了信件，没有音讯很正常。有时紧急出动，匆忙留几句话，一旦有人不再回来，那就是最后的文字。等来了消息，会是满纸的诙谐话语，一切都轻描淡写。等不来人归，就成了烈士慷慨激昂临别的遗书。

从新闻中得知，我陆海空三所军医大学的400名医护人员在除夕之夜分别从重庆、上海、西安开赴武汉了。如果不是情况特别紧急，大军又怎么会在大年之夜出动呢？而对于我的战友来说，他们当然不能叫做出征，他们就是武汉人，疫情来了，他们本来就身处战场。此时，他们没有消息也算是有了消息，就武汉疫情分析，他们肯定已经率先投入战斗了。

武汉告急！湖北告急！全国都开始行动了！新闻报道不时地更新着，我越发的开始担心起了他的处境了。

大年初一，他终于有了消息，但微信只有一个字：忙。随后附了一张图片，他们穿着的是我们平常时都没见过的装朿，大家都知道防化兵吧，头戴防毒面具。他们医院穿的，就是现在人们都见得很多的白色防护服了。

他们处在这场疫情的中心，是风暴眼，微信只有一个字，说明态势的严重性。很担心，却也心知肚明，不方便多问，好在总算有了消息。

武汉每天都有上百人因疫情离去，甚至包括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当然，他们有很丰富的防护知识，有很先进的防护设施，连他们自身都不能幸免，可见这场疫情的严重性。

不几日，我发现他的朋友圈更新了，他发了一张图片，是几株冰雪中探出头来的冰凌花。我想，这是他忙里偷闲地传递一个信息，是他在给亲人报平安，也是在告诉人们当前的态势。

不能多问，继续关注新闻，希望能有相关信息，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自从疫情暴发以来，媒体报道便占据了每天的主要版面，某一日，全国日新增过万，其中武汉日新增三千多。

我脑子里想像着他们的工作状态，担架、急救，警笛声、呼喊声。但印象中更多还是部队进行战场救护时的情景。一九八六年，我采访过在南方边境作战中担任战场救护的老山女兵谢楠，因此一旦再有急救的情况发生，便会想到那时炮火硝烟的印象。今天，武汉不是战场，却是一线。他们不是军人，却是战士。

那天，他哭了，他说眼看着病人像风吹麦浪一般地倒下，作为医护却不能留住他们。看得出，他很伤心，很自责，很无奈。

内心有无以名状的焦急，自非典至今已经有十七年国内无重大疫情发生，今年怎么会成这样？新闻中说，全国390支医疗队紧急驰援湖北。新闻中说，每天出院的人员在快速上升。新闻中说，身处武汉的医生、警察、志愿者、社区工作人员都在日以继夜地战斗着。这让人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让人于低沉时增强了信心。

问他情况怎么样，让他多保重，保重的后面还加了个括号，保重虽然不利于减肥，还是要保重。说这些不是无聊的闲扯，目的是给他一个笑点，给他一丝安慰，让他疲惫之身有一些缓解。现在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不是医护人员，也不再是军人，在这场特殊的战斗中，俨然已沒有我参与的份儿。况且身在遥远的北方，又有了些年纪，想做志愿者都不成了。当然，我们也是在执行特殊时期的特殊使命，奉命居家执行隔离任务。

他说，他的同事有几十人被感染了。这也许只是他身边的事情吧，据官方媒体报道，湖北医护人员被感染达三千多人。那天他发了个状态，一起参加抗击疫情的同事走了，后面是一朵弯下头的小花。他说心情不好，但见得多了，欲哭无泪了。他们只做了极其简单的告别，便又要去抢救那些还活着，且生命垂危的人。

他说同事是挽救他人的人，但怱然之间就成了被送别的人。他说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在做噩梦，却又是残酷的现实。他说他们不怕苦，就是不忍心着到这些状况了。俗话说，医者，仁心！他们这些从医的人，视救人为己任，视成功为快乐。但是死亡这么多人，他们痛心不已。为了能够使更多人恢复健康，他们一直努力着。一天，有个患者为他们画了一朵小花，因为插着呼吸管，不便说话，只是打开纸展示给他们看。他们看懂了，患者渇望生命，他想活下去。他们看懂了，花是鲜话的，他在告诉医护，你们工作是成功的。

有这样一段小视频。一个病人的监控仪突然变成了直线，数据归零，他迅即跳上病床，骑在病人（或可以称做逝者了吧）身上，做心肺复苏按压，一边按一边急促地问护士，回来没有？回来没有？护士紧盯着莹屏，突然显示出了数据，回来了，回来了！他们挽回了一个生命，挽回了一个家庭的幸福。像这样的事，在他整个经历中，已不知是第多少个。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医护职业的神圣！军人出征是为了保家为国，医生的拚搏是为了他人生命，不同的使命，不同的崇高，都是一种伟大的奉献！

他说，他感觉自己不舒服，似乎有发热症状，还有些呼息困难。经检查，他的状态正常，阴性。可能是条件反射吧？或许是疲劳之下的反应吧？我知道，他们搏命了，其中一定是充满着不可描述的辛苦。此刻，我觉得他就是一个英雄。

当年，我在部队执行过一次排爆任务，是主动要求上去的，任务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人们一定会认为，成功了就是英雄。其实不是这样的，往往勇士献身了，才会成为轰轰烈烈的英雄。而任务成功，那只是个人一段人生极其普通的经历罢了。我那次成功了，于是这个经历就成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平常故事。现代的医生与军人不同，他们每天都从事着救护任务，时时刻刻都在与死神打争夺战。他们挽救的人多了，自己也已渐渐淡化了成就感和自豪感，而被当做是平常的履行职责行为。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武汉封城了七十多天，他们也就战斗了七十多天。终于，人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新闻中说，全国多数省份日新增归零。新闻中说，武汉确诊病例存量从五位数变成了四位数，变成了三位数。

很多援鄂医疗队开始撤离了，他们可以自豪地说，是凯旋而归的。我看到，医疗队大巴走的时候，有人当街跪下致谢，这情景不知让多少人为之动容。

若是没有救命恩，怎会舍弃膝下金？人家搏命换我生，千番跪谢也觉轻！

不是么？一定是的。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说救人一命胜过再生父母。武汉人说，所有医护人员都是武汉的恩人，都是武汉的救星！

数以万计的医疗队班师了，而我战友他们是武汉人，他们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他发的冰凌花，人们都会理解的，他们这个春天好难，好难。

我不是英雄，但我有英雄壮举。今天，他们走过了这一艰难的历程，不论他们将来是否有所命名，我想他们都是勇士，国家和人民都会铭记他们的今昔，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先进。我想，他们当初上阵也并不是为了荣誉而来的，他们上阵连命都可以不要了，谁会在意事后会有多少奖励呢？

疫情还没有结束，他们的战斗还远没有完结。

冰凌花，是报春之花。也是应春讯而发，迎阳光而开的花。他们是武汉人，是武汉这座城市生养了他们，当武汉有难，他们也是一种羊羔跪乳式的回报。他们也是一种卧冰求鲤式的奉献。再冷的冬天过后，都会是一个温暖的春季，再艰难的日子过后，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新生。武汉封城，全体市民为拯救全国做出了重大的自我牺牲。患者垂危，正在经历一场向生的抗争。医生搏命，他们不仅放下了家人，拚上了自我，还要在无形病毒的环境中去救助他人。他们虽然普通，就像春天原野中一枝末名的小花，但他们坚强的从摧残中绽放了，因此武汉的这个春天，更有意义，更值得铭记！他们已经尽力了，他们已经做到极致了，因为更多人都有了明天。他们是给人以明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