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看那片红色草滩

走，去看那片红草滩

孔祥秋

当下，人们总是少了些精气神，蔫蔫地，日子里满是得过且过的味道。我，也是这样慵懒的样子，散漫而茫然，然而一片草滩，一片深秋的草滩，唤醒了我心中的激情。

我在的小城，向北几十里路就是海了，那片海边的滩涂是荒凉的，荒凉地就像一片凝固的海风，空旷而虚无。恶劣的环境让最勤快的人们都望而却步了，最近的村子也远在十几里之外。没有渔火，没有炊烟，冷清地甚至可以忽略白天和黑夜，一切的热闹都像天边的星星一样遥远。有谁知道，诗人顾城曾经跟随下乡插队的父亲来到这里，他的少年时代就是在离这海边较近一个小村子渡过的。最后的日子里，顾城选择一座孤岛离群索居，是否是想起了这片寂寥的滩涂？是否是忆起这滩涂的海风？

顾城的来去，并没有给这片滩涂带来什么诗情画意，这里，依然是冷清的。还好，不知何时起，一种植物落地生根，成为这片盐咸地上难得一见的生机。一种看似很柔弱的草本，让这里有了一年四季的起起伏伏。这，就是黄须菜。

黄须菜，说来是贫贱菜，多生长于盐碱和砂质的荒地上，乡间里却还叫着“皇席”菜。传说某位帝王被困于荒谷绝地，饥饿至极之下幸遇黄须菜，这位帝王狼吞虎咽，大赞黄须菜堪比皇家宴席的佳肴。

传说里的真假，云里雾里的，不必细里去探究。不过，黄须菜的确是难得的一道美味。我来小城有些年头了，这里一种看似很普通的美食，让我一直非常迷恋，就是黄须菜包子。

春末夏初，人们来到这荒滩，采得黄须菜嫩的梗梢，或凉拌，或热炒，或调成馅料包饺子、包子，那种绵、韧、鲜，成为家家户户的最爱。那时的滩涂，才有了些许世间的气息，然而，人们只在泛着白咸的荒地上留下几个轻浅的脚印，就像一缕风的来过，又去了。一个长长的夏天，也就在人们偶尔对黄须菜这道美味的回忆里，过去了。那里，又归于空空荡荡的冷清。一群又一群鸟的起落，更倍添寂寞。

天渐渐凉起来的时候，尤其是那咸涩的海风一吹，一棵黄须菜悄悄地变红了。这仿佛一根火柴，忽然擦亮了这个世界，唤醒了惺忪的睡眼。第二棵也红了起来，接着，第三棵、第四棵，十棵、百棵、千棵、万棵……那红，一下子铺展开去，轰轰烈烈地就红遍了这片土地，像一张硕大的红地毯。

那年，摄友邀我一起去海边拍水鸟，有幸看到了红透的那片滩涂地，我深深为之震惊，不由地感叹，世间，哪怕最卑微的生命，都是最伟大的奇迹，都有铿锵的内心。

黄须菜一生清贫，谁料想这看似柔弱的草，竟然连绵成如此奔放的壮美。越冷漠，越坚韧；越霜寒，越壮烈，这场豪情的红无以阻挡，就像黄钟大吕一样的呐喊，告诉这个世界，我们来过，我们还会再来。这广阔的地毯红，不为恭迎谁，不为献媚谁，一切仿佛是为了自己一场盛大的演出，给时光留下一缕峥嵘的回声。这，再让我想起诗人顾城，有谁会知道，那个曾经生活在荒芜之地，黄须菜一样清寒的孩童，日后会成为蜚声海内外的大诗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那黑夜，是有滩涂黑夜的印记吧？顾城这诗句里，才呈现出了黄须菜一样不屈的韧性。然而，那年秋天，他却像霜色初染的黄须菜一样带着鲜血萎顿了。我想，顾城是没有看到过秋天的滩涂的，没有看到过秋天的红草滩的。不然，他的心灵会更激昂许多，更灿烂许多，不会以那种悲剧的方式潦草生死。　

此时，秋风更深了，露凝为霜，走吧，一起去看那片草滩。一片寂寞的草，一片惊艳的红，在那海边的滩涂，在每个人都应该去看一看的地方，等着你我他。那片浩浩荡荡的红，它将漫过人们生命里一切的一切。再高傲的心灵，刹那就懂得了谦逊；最懒惰的思想，也瞬间知道了进取。就算是你甘心于平凡，也会为你洗去年华的征尘。谁来，都将被染透心智，归去，都将拥有波澜壮阔的灵魂。

——首发于《人民代表报》2020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