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梅花

在我的思想里，梅花不是俗物。那骨、那韵，往那雪中一站，果然是红尘外的雅。可梅字一出口，竟然感觉很普通，普通得满是俗气。细细想来，原来是让一些女子这梅那梅地叫得遍街是，竟然不如桃花杏花地来得新鲜一些。还好，这些年叫梅的女孩子毕竟是少之又少了，在我的心中，梅花渐渐回归画轴的墨香。

黛玉葬的花，为什么不是梅花呢？那冷冷凝凝的品质，正是黛玉的形象。寒瘦的北地胭脂，，我总把她当了曹雪芹文字中的书签。不过，桃花也好，文文弱弱，风儿一吹，真的是最缤纷的憔悴。“锦重重落了一地”，如玉的破碎，也正是黛玉闪烁的悲，果然就没有梅花在寒风里的节。梅花是随了雪消冰化的，那份傲骨，怎能是一抔浮土能掩没得了的？

一说红尘，我总是想到桃花，不管是枝头的巧笑嫣然，还是一地的悲悲怯怯，都是世间一个情字的浮沉。黛玉伤春更是伤己，正是滚滚红尘里跌跌撞撞的女子。梅花则不同，那西湖石一样嶙峋的骨，是在苦寒之中浸洇出来的。只有这铁一样的枝干上，才能迸绽出粒粒火星样的花朵。在红诗绿词里掩映之中的林黛玉，她是经不起风寒的。只怕在冬天的风口里一站，即使穿了厚厚的衣衫，也会一阵阵咳嗽，更因此大病一场。我想正是这样，黛玉是没有机会葬梅花，更是不懂得梅花。的确，梅花总在风雪之中，那些踏雪寻梅的脚步，是不怕冷的。当然，那些圈养在贵族园中的梅，是有其形无其神的，是有其色无其香的。“梅花香自苦寒来”，暖房里的梅，也便骨质软了，色香俗了，已于桃花别无二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道桃花，我并没有贬低桃花的意思，只是说它与梅的不同。生在世间，总归是俗人，至少我很是俗人。俗人总是逃不了俗事。就说桃花运吧，若是交了桃花运，这香香艳艳的事，果然是我喜笑颜开的心情。若是交了梅花运呢？冷冷艳艳的，只好远远地望着。这种仰望，所以就生出欣赏来吧？这种仰望，就离红尘远点了。桃花呢，邻家妹子似地熟络，尽是吃了喝了的日常问答，又怎能离了红尘呢？

小时候爱画，常常画竹，却不知浓淡，一道一道的墨，杂杂乱乱。最爱的却是梅。抹黑为干，点红为花，常常得意于这红黑之间。梅的旁边，是什么也不画的。大人便问我，四周留那么多的空白干什么呀。我说：那是雪呀。那时候我还很小，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还是懂得一小点梅的机要的。后来，知道那黑太软，那红太艳，全然没有梅的精神，再也就不敢摸画笔了，任那曾经的黑淡成白，任那曾经的红淡成水，只是对梅的倾心，却是不曾改变。

认识了一个叫梅的女孩，真的是在苦寒之中。那时，母亲刚刚去世，父亲也病得厉害。那女孩子的家八百里外的远，果然就是梅花一样的遥望么？还好，她给我的却是桃花一样的感受，没有一点的冷，于是，她成了我一辈子的桃花。不过，她的善良，她的勤劳，她的仁孝，却很是让我仰望。这些品德，虽然和梅花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我很懂她这许多的好。爱人，俗的是油盐酱醋，雅得也未必是风花雪月。对爱人，我还是保持对梅花的那种心态，仰望才有欣赏。欣赏，才有源远不断的爱。

梅花，说是花中的寿星，这应该与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寒有关。那些争香斗色的花朵，怎能不早早憔悴？中国有五大古梅之说，即楚梅、晋梅、隋梅、唐梅和宋梅，这五棵古梅树，最早的已有两千五百多年，最晚的也已花开七百余年了。这些古老的梅花，全部立身古寺庙之中，这应该很说明问题的。淡远红尘，才成千古奇香！

高雅，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梅花再有气节，也是泥里生土里长，只是我们感动于那种精神，才去仰望。黄梅戏是不是和梅花有关系，我没去考证。但这戏种里有两个记忆深刻的剧目，那就是《牛郎织女》和《天仙配》，那戏中的女子是那云端的天仙，但正因了她们嫁于凡尘，才有了让我仰望梅花一样的心境。梅开五福，应该也是人们对梅花仰望的时候，又归于尘世的美好祈愿。临近春节的时候，剪一枝梅的窗花，望一眼，就生出许多喜气来，这并不是俗气，这也正是梅花在人们心中的位置，仰望，而不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