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轼在北宋,辛弃疾在南宋,两大豪放词人,一前一后,遥相呼应着,各领一时风骚。
词,原本诞生于欢场乐地,多发燕语莺声之调,多为红情绿爱之味。这词,如女子手中的丝巾,遮己羞,让人羞。
苏轼和辛弃疾的词,与旧词风大相径庭,读来是舒筋活血的,尤其辛词,更是使人发汗,是治疗南宋人阳气不足的一味中药。但良药苦口,所以他才被帝王和苟且的佞臣冷落和嫌弃着。
苏轼的词,如果说是竹杖芒鞋行走江山,有旗风,如小苏打对日子美味的发酵。辛弃疾的词,则是金戈铁马战沙场,有剑气,是对山河的直面抒怀。
辛弃疾,是因势而起的英雄,他要搅动天地风云,光复山河。
(二)
霍去病,意去西汉之病;
辛弃疾,欲弃南宋之疾。
辛弃疾和霍去病一样的姓名构架,果然他也有霍去病一样的家国情怀,谋取江山周全,是他最大的心愿。小的时候,他的家乡山东已经沦陷,为金兵把持。当有一天他忽然懂了,金,是别人的金;宋,才是自己的宋。喝着趵突泉水长起来的辛弃疾,内心立刻翻滚起来,再不是那个“强说愁”的少年。是的,人,怎么能苟且在别人的屋檐下,成为燕雀?好男人应该雪家国耻,图山河志,做一只击水三千里的鲲鹏。
醒来的少年,是无畏的,他,长成了一位图谋光复江山的热血男儿,带领着自己的义军兄弟,适时南下,归顺了南宋。他以为,有帝王的地方,就会有天下谋略。他,是唱着歌跨过长江的,他期待着有一天也唱着歌,跨过黄河,直击北方。这,是他的志愿,是他一生的梦想。
有剑胆,有文心的辛弃疾,可否能让那位渴望苟安一方的皇帝,生出收复疆土的壮志?
(三)
宋,可谓是赵匡胤以武盗取的江山,从此,武,也就成了一代一代赵家皇帝的心病,可以说到了谈武色变的地步。因弱武终致山河破碎,就算北宋灭亡,赵家还是不肯醒悟,宁肯龟缩一方,依然抱残守缺,不委武将于重任。
南宋这时,国家危如累卵,正是用人之际,像辛弃疾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应该是提刀上马,驰骋疆场。但没有,皇帝只将远离前方的一片山水交给了他,去经营那春种秋收。
辛弃疾,一个家国天下的武魂,从此被荒废一方,任他在英雄梦里独自煎熬着,那原本为北伐胜利备下的庆功酒,只能独自喝成了闷酒。
辛弃疾念念不忘的,是恢复大宋疆土。北伐,是他一生如铁的志向。在他的心里,从来不是杭州西湖盈盈如诗的细波微澜,一直都是那黄河的激流怒涛。北方,那里有清泉水,可以解他灵魂的焦渴;那里有杨柳树,可以给他的梦一片阴凉。
辛弃疾这颗一直跃跃欲试的心,让皇帝心神不定的,是他所惊心的。所以,在辛弃疾二十多年的官场生涯里,竟然频繁地将他调动了三十七次,以期让他更多地行走在路上,使他没有闲暇来顾及刀枪的事。皇帝,可以许他富贵荣华,决不许他壮志雄心。
(四)
生不逢时的辛弃疾,只能无奈地荒废着。即便如此,文心剑胆的辛弃疾,依然让皇帝惴惴不安,他,被罢黜了,轰轰烈烈的夙愿,就此戛然而止。他叹息着寄身在偏远的江西。亦文亦武的人,成了不官不民的身,守着不声不响的光阴。
也罢,那就做一个闲人吧,更早的苏东坡不也是这么想过么?鹊飞、蝉鸣、稻香、蛙声……如此声息动人的日子,其实是最无边的静美,如此,可好?
自古英雄多寂寞,最初几天的四处悠游的闲心,很快就转成了醉心。白发满头,英雄空老。然而,就在这样的失落中,辛弃疾依然放不下国家,弥留之际,在几声“杀贼杀贼”的咳血的悲鸣里,命归瓢泉。
瓢泉,是辛弃疾退居后,宅院边的一处泉水。他以《论语》中“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命名。这小而弱,一瓢可盛尽的泉,如同南宋苟且的江山。
辛弃疾,生于名泉趵突,亡于小水瓢泉,实在是壮志未酬。梦里醒里,都在为山河的圆满奔走呼号,却不水曾见到向北而暖的半缕春色。大半生,竟如当下的瘦树寒枝,迎着凛冽的北风,独自寂寞着。
2012年12月2日《人民代表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