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越来越喜欢花草,但不再拘泥于家中阳台上那两盆,每日里都要早起到田野里走走。她说,那里的花草才更好看。我想,也是。家中的花草,也绿,也红,但不见雨露,就失去了许多的本色。美,还是自然为好。
我家住城郊,出了小区门口,只需横过一条大街,再几百步走,就是原野了,小路边,田埂上,沟渠边,尽是灰菜、葎草、稗子等等。我也是乡下长大的,听妻子每天里念叨这些,倍感亲切,渐渐有些心动,终决定和她一起去散步。
刚刚出了小城,就听到几声小鸟的鸣叫,滴溜滴溜那么脆,刹那就似露珠在心尖上滚动,原本并不清爽的情绪,立时就鲜亮了。
一路走,一路草香,真好。有了我的陪伴,妻就壮了胆,一直往田地的深处走。忽然,她一阵欢呼,大声地唤我。那里,是一小丛野花,花朵低垂,有点像倒挂金钟的味道,虽然并不艳丽,但是玲珑可人。妻说,这花叫甜酒棵,花蕊很甜。听她这么说,我有些惊讶。这花,小时候也是常常遇见的,我却从来没有品尝过。真的,很多花草妻都知道可以吃,怎么吃,而我却一点也不懂。这或许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自小的区别吧?
那花,挺讨人喜欢,我很为小时候的粗心感到有些愧疚。还好,我带了相机,也就用心地拍了照。妻见我跪拜在地上的拍照的样子,便笑我:“你这是要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么?”我随口回道:“我这是膜拜远去的童年。”
这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惊讶,这样有诗意的句子竟然会是我说的么?但这话,却真惹出了心中深处的一些愁意。童年,毕竟是远了,远的再也没有回归的路。诸多的遗憾不说,若是早知道些花草的趣味,小时候的日子不知该又鲜活了多少呢?
那花的照片是迎了朝阳拍的,灿灿的黄,也就更显得玲珑剔透。后来,我家表妹见了,一脸的惊喜,她说这花特甜,在她那里叫着甜酒盅。她也是乡村的孩子,却也很久很久没和野花野草亲近了。
表妹说那时候她常常采了这花,轻轻地吸那花蕊。她说,感觉那是小时候最甜的记忆。她说她曾和男孩子各自摘了花朵,两个小人儿也就洞房烛灯下的男女一样,敬了天,敬了地,敬了彼此,环了手臂,碰了杯,轻轻一舔,天美地美的。想那一片花,一片草,一片阳光,两颗小小的心,也那小花小草一样摇曳着了。
这表妹,并不是我姨家姑家这样的至亲,原是偶然相遇的朋友,表哥表妹地调侃着叫,时日久了,亲情渐起,你的苦我的甜,也就相聊得一脸泪水满胸心花。既然有了今生这样的相遇,想那来世一定是实实在在的血缘亲情。
看着表妹一脸沉醉的样子,我想,看来,这真是她童年最甜的记忆。
我忽然想,妻是否也和哪个男孩子一同摘了哪花?我不想问,也不敢问,怕我心中会多了一份醋意。因为彼时的她我,相距千里,她身边的花草间,绝不会是我。妻说小时候的她是一个特淘的女孩,而我却是一个很肉的小男孩,若真是和她相遇在孩提时,不知要受她多少欺负。说到童年,特难忘的是看小画书。那时我常常将家中半筐小画书全摊开在院里的凉席上,然后像一只小懒狗一样在那里趴着、躺着,不停地翻滚着看。妻听着,一脸的艳羡,直叹息不和我家是邻居。她也特别爱看小画书。我笑着说,若真是邻居,你会不会为了看小画书,早早就嫁给了我?
错过了童年,却没错过青春,相隔遥远的妻,嫁了我。小画书只是一件趣事,但彼此依然喜欢书,我家的各个房间,一摞一摞,满是。沙发上,妻一本,我一本,就是一丛花草里的醉。似乎一切从童年开始,我们原本就是两小无猜。
童年的趣事的确是五彩缤纷,就好似这满坡的野花儿开。谁是谁的青梅竹马,谁是谁的水湄月下?如今同举杯的人早已娶了嫁了,远远近近的多不相见。只是童年的趣事还甜着,一笑,又是那时的花开,几多纯真的低眉,多少清澈的羞涩。闭了眼,舌尖上又泛起滑润的液汁,梦一样的味道。
那花,说是叫地黄,就似童心的宿根,岁月里,几香几甜几纯真,一棵一棵,绿又红。追逐着这花草,真的就似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故乡。我在,你在,还有谁在?来,一起摘朵花儿当酒盅,醉一段这春风。
——原刊于《春城晚报》2022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