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相思 谁的断肠

绍兴，有许多好去处，沈园最不应该错过。这里，让人情心依依，若是陪了爱的人去，定会双手紧紧地扣了，暗暗许一个地老天荒。沈园，我们不必去追问它最初的构想，自从陆游和唐琬在此不期而遇，注定这里就是他们的。这园，千年不老。

那年，十九岁的陆游娶了表妹唐琬，男的有才又有貌，女的有貌也有才，怎么看也是一场好姻缘。不想，两人的恩恩爱爱却成了错，陆游的母亲怕如此会误了陆游的学业，以不能生育为借口，将他们生生拆散。生儿育女，那是旧时的大事，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无人可以反驳。陆游，实在找不出更多的办法和借口，不得不铺展开纸张。可他颤抖的手，把不稳笔管，字迹潦草杂乱。那休书，是他一生最不堪的笔墨。

陆游又娶了别家女子，烟火安稳，日子肃然，正是陆游父母期待中的样子。唐琬也无奈嫁了人，那人家，有富贵，是名门，也让唐家深感欣慰。如此，陆游和唐琬一别两宽，倒也是另一种圆满。

风雨一年又一年，却唯有这宿命难逃，岁月让陆游和表妹偏偏再一次相遇。多年之中，陆游生活中别无曲折，只是仕途上毫无起色。三十岁，他又一次失意于科举考场，于是，他想在那年的春天里，抖擞一下子精神。沈园，陆游在这里怀恋，也在这里畅想。自从和唐琬分手后，他都是独自来这里。此时的陆游，又是一个人踱步于沈园。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不，是两个人的身影，一男和一女。那女的，竟然就是唐琬。那年，他和表妹新婚，也是这样陪她游沈园的。这一刻，陆游以为是在梦中。

这，不是梦，但那男子不是他，那是唐琬的丈夫。唐琬的丈夫是一个有才情，也有风情的男子，他找个借口，悄悄退了出去。沈园的凉亭里，只剩下了陆游和唐琬，近在咫尺的他们，四目相对，竟是无言。临别，唐琬留下一盆秋海棠。

陆游问：“此为何花？”唐琬答：“断肠。”春天，那不是这秋花的花季，色香两不在，怎不是断肠？陆游心如刀绞，默然无语，看着唐琬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喃喃自语道：“此乃相思。”是的，那不是花季，但叶还在啊，慢慢等那花开，不正是长长的相思么？看着这花，陆游再也把控不住自己，挥笔在沈园的墙壁上写下一首《钗头凤·红酥手》。那花，那词，留在了沈园。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年之后，唐琬又来到沈园，她是一个人来的。一个侧转身，白壁上陆游的那首词让她撞了个满怀，泪水，刹那涌满了眼眶。她，凤腕颤抖，也应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真爱，怎能成过往，那是心上如撕如裂的光，挥洒成了沈园白壁上的两首相思和断肠。

陆游的字，笔走行草，挟风带雨，如叹如喊；唐琬的字，形生楷篆，半残半落，如泣如诉。两首《钗头凤》代代相传，似那沈园双桂堂前的金银两棵桂树，牵根难牵手，相望却无言。又似那沈园入口的断云石，缘断，梦不断，相依难相合。

那时，唐琬写完那首词后黯然离开，从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不久，一代佳人就香消玉殒了。

十年后，陆游又到沈园，那海棠依旧，那两首词已经斑驳。那时，唐琬却已经故去多年，真的一语成谶，那秋海棠花成了唐琬的断肠，陆游不尽的相思。站在秋海棠前，陆游不觉潸然泪下。沈园的园丁见他如此伤感的样子，悄悄说：“这花叫相思。”似问，又似自答。陆游摇头道：“不，此花乃断肠。”似答，又似自语。花虽在，人已亡，哪还生相思，只有悔断肠了。

据说，现在的沈园有68种植物，不知道是否还有这秋海棠。其实，有与没有都一样，被叫作相思草，或是断肠花都一样，这是沈园里永远的花，惹人相思，让人断肠。

  ——原刊于2023年9月12日《潍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