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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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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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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战斗

以立秋为节点,往前推算二十天,一年当中最能考验农人战斗力的一场大战打响了。

清明过后插下的秧苗,在春夏之间成功扬花授粉,经过水土的滋养孕育,汲取日月光华,终于变成金灿灿的稻浪,摇曳着饱满的谷粒,诱惑着摩拳擦掌的人们。

故乡的人们早在大暑来临前,就把黑铁镰刀磨得无比锋利,把脱粒用的打谷桶修缮一新,连竹箩上的两条松叶绳也反复掂量了好几遍,生怕在后面的战斗中掉链子,尤其是对那业已包浆的老扁担,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觉得可堪重任以后,方才像步枪那样把它竖在门背。人人仿佛渴望上阵杀敌的战士,只待一声令下立马冲锋陷阵。

当第一捆水稻被举过头顶又落下,狠狠撞击打谷桶的木板,闷雷似的声响通过山谷回音传到寨子里,那些坐月子的妇女,打牌的男人,望天老头老太太,纷纷条件反射似的跑下床,丢下牌,低下眉,跑到村口寨门下互相询问,到底是哪家已经开始了呢?

有消息灵通者回答,是某某家,在哪座山哪个岭下的哪块田地,已经熟透了,他们一家人老早就出门去割谷了。

噢!动作可贼快啊,他们家今年肯定得吃啦。

“得吃”,老家话意谓有搞头,劳动获丰收了,那么全年的口粮也就无忧了。而填饱肚子,确是人世间最朴实的战前动员。

打谷,打鼓,天地之间最原始朴拙的音乐剧启幕,自从谷桶在沉寂中被谷粒敲响,桂北山区农人的“双抢”大战已宣告开战。此时无论谁在忙什么,都必须放下,男女老幼尽锐出战,赶在立秋后刮来的落叶风前,抢收早稻,抢种晚稻,通力合作完成季节交替里的最重要一役。

我在年少时,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战役。当然,因为年幼体衰,担当不了主力部队,只能做助攻,打打杂,跑跑腿,协助长辈与时间赛跑。

每每双抢季节来临,母亲天没亮就起床架锅下米,留给奶奶看火,然后自己挑一担牛粪进山,倒入田头,趁天气凉爽割翻一大片水稻。父亲在家掐好时间,装好一担牛粪留着,吃过几大碗白米酸菜粥后就扛起打谷桶,大步流星向田间走去,将母亲割好的稻谷一把一把的百千次的由重到轻敲击。母亲听着鼓声又割翻了一片地。父亲也很快打出一担谷粒,从打谷桶里掏出来,装满竹箩。母亲放下镰刀转身去拿扁担,亲自将当季第一担稻谷送回家。

母亲挑着战利品回到家时,太阳才刚刚爬上东边的山头。而我们这些孩子在爷爷奶奶的带领下,已将晒谷坪打扫干净。还沾着露水湿气的新鲜稻谷,交给我们扒开,晾晒。母亲吃过早餐,挑上父亲备好的牛粪进山。

我们家田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来回脚程各一个钟,走一趟,气喘吁吁,走两趟,腿发软,走三趟,磨破皮。因此第二担稻谷,自然落在父亲肩上。重新回到战位的母亲,继续埋头割稻。马不停蹄的父亲,踩着母亲的脚步在山间奔跑,第三担牛粪到位。

旧时农村耕种,市面上的化肥品种、数量没那么多,而且价格不菲,“自给自足”的牛粪是最好的有机肥料。村人家家户户都圈养有一头耕牛,秋冬放养,春夏圈养,每头牛每天进食一两担草料。对它们排泄在牛栏里的粪便每月清理一次,拉到户外堆积风干,数量可观。如果哪家田多粪少,就得提前上山砍收一捆捆枫树叶,拿去水田里浸泡熬烂,充当双抢时节的肥料。

在土地、耕牛、肥料和粮食之间忙而不乱,精确计算季节转换和生活的齿轮怎样完美吻合,是衡量一个农民是否称职的标准。

待到日上中天时,父母双双挑回两担满满的稻谷,汗如雨滴。奶奶已做好饭菜,爷爷喂饱牛。大家吃罢饭,爷爷就赶牛进山耙田、耘肥,父母亲稍作休息,至下午两三点启程奔赴新的阵地。傍晚时分,第五第六担稻谷准时到家,父母揉了揉肩膀,二话不说到晒谷坪接应我们。

有些人家田地稍远来回接力费劲,只能打包饭菜,全天候在地里战斗,傍晚收工,则必须像蚂蚁搬家一样,设一个中转站,一人负责一头,多跑几趟,缩短单程接力距离。

我们家最后一块稻田收割干净时,第一块田已经平整好。父亲接过爷爷的牛鞭继续整,母亲则去秧地拔秧,开始插秧。待到所有的早稻田抢种完毕,之前打下的稻谷也已经被翻晒两三遍,颗粒归仓。一些动作快的人家,此时甚至已经吃上新米做的甜甜的水蒸粉了。

立秋过后,寨子里开始洋溢节日气氛。春天喂养的鸡鸭肥了,刚好可以宰杀,过中元节。有的人家去年歉收,青黄不接,在这时就可以拿新谷或新米去还人情。而因为田地比较远、比较多,或者是人手不足,或者是干活手脚慢,有些人家拖到立秋后才插秧,导致稻花被白露秋风扫荡,当年的晚稻歉收无疑。

因此可以说,山里农人做“双抢”,抢的是一股劲,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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