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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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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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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雨妙华夏至后

初春的桂北,降雨次数少,雨量亦弱,仅是万物萌生的一点预告。草色遥看近却无。柔润的和风细雨,只是为了唤醒冬眠的昆虫,对人们的出行几不构成阻碍。

直至惊蛰和春分前后一个月间,偶来一场像样的大雨,将在村庄附近睡懒觉的布谷鸟淋得不安宁,“布谷布谷”连续几天叫个不停,这时我们才确切地知道,山间的金竹笋已经破土,油茶地里的紫蕨菜,也一定齐刷刷地冒出地面,且有筷子那么高了。此时若进山采摘竹笋和蕨菜,即使走错地方的笨人,也能满载而归。

记忆中的清明时节,很少遇上雨纷纷的景致。只是三月三过后到谷雨期间,有许多次令人印象深刻的雷雨天气。一般都是傍晚时分,远山之巅忽然划开一道闪电,接着响起一声爆炸,把闲站在菜园篱笆上的鸡群吓破了胆,个个滚到地上,飞一般溜回屋内。接着又是空气爆炸的声音,和根须状的闪电,像天兵下凡,把孩子也吓哭了。那架势,似乎在山的那一边,有千军万马在正在上演一场攻城恶战。凶猛的炮声轰炸了许久,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这才听见木屋上的瓦片上,传来雨水的沙沙声。雨水一扫而过,好比一支轻骑兵在林间草地疾行,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约莫十几分钟后,阵雨的脚步停止了,村庄安然无恙,天上居然出现了星星,地面的低空飞舞着萤火虫。人们安然睡去,到了半夜,天地之间又悄悄地下了一阵小雨,隐秘程度几乎无人知晓。次日清晨,人们尚未起床造饭,只听见楼顶又传来雷鸣滚滚。老人家哄小孩说,这是雷公在天上敲锣打鼓,哪家懒汉若不趁雨天收拾农具,将会被饿死,我们竟信以为真。

很快就到日历中的谷雨节气,我们在乡下的田间地头,便可看见许多农人荷锄耕田,修渠引水,播种下秧。而山上的石崖茶和金银花,经过雨水的滋润后,长得遍地都是。我们孩子在此农耕时节,帮不上大人什么忙,却因为日渐增多的雨天,而预感到夏天将至。只要天气一热,暴雨灌满河流,钓鱼的好日子就到了。于是我们在白天结群上山砍来金竹枝,制作好钓竿,晚上枕着蛙鸣,无限期盼山洪的到来。

对我而言,整个夏天几乎就是雨水的代名词。

汛期一般是从五月末开始的。这时稻田里的禾苗已生根发芽,生命力旺盛,需要吸收大量水份。水田里的水根本不够用,农人隔三差五跑去查看,见那承载一家人口粮的田地,要么干枯,要么开裂,十分焦急。全村人都在盼望下雨,而老天爷却光瞪着大眼,放射灼人的阳光,根本没有准备要下雨的意思。勤劳的人们一天都等不及,恨不得把河里的水全部挑到田里。只有懒汉听天由命,自言自语地说,“雨就要来了,雨就要来了”。

那是令人焦躁的傍晚,西边的天空像一个大火炉,云朵被烧透了。家家户户的牛马入栏、鸡鸭入笼以后,这时,人们期待中的倾盆大雨终于要来了。太阳落山,天火熄灭,几层楼高的积云迅速升腾聚集,把乡村送入黑夜。哗啦哗啦,比黄豆还要大的密集的雨点,如万箭齐发射向地面,将干燥得快要窒息的泥土路砸出一团团泥浆,将芭蕉叶砸烂,将南瓜藤砸碎,将行人的手臂打出红斑。哗啦哗啦,天昏地暗,整个村庄陷入雨水大军的包围之中,屋顶变成小溪,屋檐下的窗户变成水帘洞,村巷水流成河,四处狂风大作。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的情况有过之无不及,老天爷似乎不来个水漫金山不罢休,天地之间完全是江海倒挂,没有人敢出门。有人开始抱怨老天爷玩笑开得大了,冒着被雷电劈死的危险,穿戴好蓑衣竹叶帽,跑去地里为早已被雨水打得人仰马翻的稻田挖水泄洪。三天三夜过后,暴雨大发慈悲终于停了,世界一片狼藉。山间的枯枝败叶,被山洪带到河里,河流像喝醉了酒的汉子,因为掺杂大量泥浆,浑身一派土棕色,而河床的水位也已经漫过了公路。

太阳出来收拾残局,没几天就把地面晒干。剩下的时间,就是我们钓鱼的好日子。孩子们到涨水渐退的河边选好位置钓鱼,大人们则去河湾处拉缯网鱼。半天下来,运气再不济的孩子也能钓上十几二十条鱼;扳缯是成年人的力气活,拉一网起来,至少也有一两碗鱼虾。那时村里人大多穷苦,难得吃上一顿肉,即使三毛钱一块的豆腐也无法每天都能享受。洪水馈赠来的野生鱼虾,便成了村人补充营养的美餐。

适合钓鱼的日子过了十来天,新一轮降雨再度重演。但强度减少许多,往往是毫无预兆地下了一阵,过几天又下一阵。雨后天晴,天地明丽而凉爽,四野的植物生机勃勃,有时候会看见巨大的七色彩虹,横架在远山之间。夏季的太阳雨,十分常见。阳光耀眼,人们走在路上,明明还是一派晴天,可是没走多远,居然不知不觉走进了雨中,刚想找地方躲躲雨,雨又没了。

夏至过后,金黄的早稻便可收割。乡人们迎来了抢收抢种的“双抢”农忙时期。家家户户兵分几路,收稻谷、晒稻谷,耙田插秧,忙得不亦乐乎,要赶在新的汛期来临之前做好晚稻的种植工作。

收获了开春以来的第一批粮食,在酷暑季节的某个雨水天,人们放松下来,心情大好,担着一桶桶隔夜泡好的新米,去老磨坊磨粉。磨是青冈石磨,推手的木把柄为丁字形。男人拉开箭步,双手有节奏地来回推磨,虽为力气活,看似打太极,样子很享受;女人则立于磨前,一勺一勺地给石磨添料。默契的配合之间,散发着清香的米浆如山间小溪般缓缓流出,瀑布一般跌入另外一只桶。

家里已经有人烧好了一锅水。洁白的米浆,被手巧的妇女蒸成一块块柔韧透亮的米粉,男人和孩子们将米粉卷成筒状,嚼得津津有味。在农人眼中,此后再来的许多次雨水,已没了脾气,飘飘洒洒随风翻飞的夏末之雨,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在翠绿欲滴的山岗上,在清净的河面落下,宛如绚丽的天花,在轻轻弹奏天地间的美妙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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