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的几种色彩（组诗）

陆兴志

春天的河岸

霜重如雪，身轻如羽

柴门外，老人往河岸浇了第一担水

井头是刚安上的

葱垄是刚勾出来的

未到七九，河已开

那两只大雁让我心动

它们若即若离

双飞，迂回，叫声咕欧

我没弄清，今春

对于河岸，或者春天的墒情

它们和我，谁关注的早

或者更多

早春河岸，土和草，都是素淡的

还有冰融上的雁影

老人的两桶水，一桶是春色

另一桶也是春色

春光

九九归一

河岸的黄牛来了两头，隆隆作响

它们在河滩，饮水，加油，然后拉开距离

春天是忙碌的

春天也是让人忧虑的

身旁编织的网

天空透出的蓝

街面跃动的红

心里思念的云

两棵枣树

盘根错节的两棵枣树

不是春光

胜似春光

我看见了它们骨骼里的芽

它们看出了我心里的愁绪

温暖的黄色

春分河岸，多了道温暖的黄色

猎猎旗帜，比河水还浓，比黄土还黄

延伸向海

工棚歇住流浪者的家

重机器，分合，分，推，掘，翻

晾晒出树根，沙石，鱼骨，或者人骨

扰乱喜鹊和水鸟的音乐

太阳当头

这些新出土的标本，石器，还有甲骨文

重述了河岸的历史

推土机，挖掘机，都靠工棚停歇了

点心，果品

三块土竖起三炷香

我走过，添加了祈愿

河滩开始松软

我用微距，记录了黄色下的绿

绿里透出的红

红里蕴含的芽

芽里的羞涩和稚嫩

我与它们相仿，近水，面阳

一种温润从脚底上升，注入灵感

爆竹，马达，群鸟

我能将这些上网，再做进宁远城的杂志

却拍不好

堤岸上，那位老人的表情

河岸的几种色彩

草色，残冰，春光中的草芽

聚焦，饱和

变黄，变绿，变红

秋色和春色都在河岸晾晒

预期分开，或者分合

有些色彩，在石头里，或者草地上

在石头的纹络里，在草地的皱褶里

纹络里有故事，皱褶里有风情

故事里有聚散，风情里有悲喜

有些色彩在记忆里，或者在想象中

离之双美，合之两伤

有些色彩在推土机的巨铲里

轮胎下，和往返的轨迹中

犁铧，陶瓷，刀剑，棺椁

这些色彩里的信息，数百年后

还在拾荒者的视觉里磕磕碰碰

他们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

都还会躲躲闪闪

成为那些情感和故事的碎片

锈得发青，藏得发霉

春野菜

风暖暖的，拂她的发

一定是有春野菜

在河岸长起来，嫩嫩的

一棵，两棵

如果还没

那就是去年

或是刚露头，还没长叶

或在她的梦中

风在她筐里打个旋

她到了河岸

树根绊了她的脚

她看到河水，泥滩，旗帜和沟渠

水流纵横

每块石子都脚不能落

她的眼神盯住一只海鸥

她想到南岸去

她想去挖野菜

掘土机挡住了她的路

河岸的厚度

河岸，被撕裂

被水洇湿，一页页

有绿的草，杂色的石

黄的土，褐色的树根

在春夏之交，在红的装帧下

碎石连着泥土

草色连着水色

树根穿过草，穿过泥土，穿过石缝

接近水

河岸，是有厚度的

那一刻，我感到了新鲜的饥渴

感到了洪荒

感到了赤足田野的欲望，或者滋味

那一刻，我看到了祖先

我惊扰了祖先

祖先在地下，我们在地上

祖先的气息，从根，透向我

这是一万年的时光

是远古

是粮食，是工具

是血肉，是骨气

整理河岸，是需骨气的

翻检河岸，是需敬畏的

其实，我也闻到了

有一种气息是腐朽的

有一点红，也是我不喜欢的红

                                       （原发于《鸭绿江》2012年第4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