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的车卖掉了!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正开着新买的东风本田SUV跑在回老家的路上。
我把车速放的很慢,施施而行。新车的舒适感让我极度享受,三月春嫩,田野里满是细小的风,拂在脸上,温柔,匀净。道路两旁花田绿地,树木穿梭中的鸟鸣,悦耳清脆地洒下来,整个田野都竖起了耳朵。麦苗青青,油菜金黄,它们都在在阳光里小睡,白云蓝天下,各安其事。
我的车卖掉了——再次低头确认信息,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才一个星期不到,它竟然就有了新的主人?旁边风驰电掣的车辆带来震耳欲聋般的巨大声响,新车带来的兴奋顿时坍塌,引起嗡嗡的,似有若无的,失聪般的耳鸣……
那是一辆雪佛兰轿车,当时孩子上高中,为了接送方便,七万六,2011年国庆期间买的,每天清晨六点出发,晚上十点半返回,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数万公里,风雨泥泞,畅通无阻。为了它,我把将近二十年的酒瘾戒掉,从此滴酒不沾,闲暇周末,一个人或者带上全家,旅游,远行,从淮望角到栖岩山,从天静宫到庄子祠,从大洞山到水月禅寺,从鞭打芦花处到闵祠村,从黄河古道到淮海战役陈官庄纪念馆,从宿州学院到中国矿业大学,一路走过,移步换景,从枝繁叶茂到姹紫嫣红,从“满城尽带黄金甲”到“霜叶红于二月花”,四季游历,风景变换,平湖烟雨,长风浩荡……
如今这辆车就要属于别人,我曾经看过的风景它都要载着别人再一一看过,原来一期一会,不只是人跟人,还有物,那些属于你的,你所珍惜的,最终都会离你而去,是的,一期一会,会者定离。
我生命中的第一辆车,是弹子盘车。
少年时代,用斧头砍几个干木棒,粗长的两根当脊,细短的四根当梁,再从父亲的工具箱里找来铁钉和锤子,叮叮当当,用了整个下午,最后装上弹子盘,当它呈等腰梯形状的时候,一部手推车成型了。
夕阳西斜,残红如血,这时候把它推出院子,在上面捆上一个大麻袋,越过陈路口,跨过尚河桥,风风火火来到马桥区政府大院旁边的玉米地。那时老家喂的牲口多,附近的草都被割完了,下雨天气,唯有上山。有了弹子盘车以后,就可以跑到远处去割草了,遇上一片庄稼人没有来得及除掉的狗尾巴草,伙伴们你争我抢,如同撒欢的牛犊,甩去汗水,顾不上疲累,憋足了劲要把麻袋装鼓。渴了,住家户的压水井“咕咚咕咚”灌个透心凉,那个爽劲,胜过现在所有的冰镇饮料。太阳落山了,我们又一路撒着丫狂奔回家,趁着月色把草倒出来用铡刀再截成一段一段做为第二天牛的草料。晚上一大碗手擀面条,一把臭豆子,再偷偷地来一疙瘩猪油,搅拌搅拌,可口,美味。
我是农家娃,四体勤、五谷分,这辆弹子盘车伴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年。
后来我长大了,拥有了我的第二辆车。
94年年底,我省吃俭用,用了两个月的工资,在相山淮海商场买了一辆“三枪”牌变速车,产地上海。品牌车,上档次,颜色抢眼,回头率超高,每次骑着它往返老家和单位,心里那个舒坦啊!龙河东岸的羊肠小道,逆风,变速,爬坡,换档,省时,省力。骑着它往返淮北教育学院和单位,路途遥远,坑坑洼洼,塌陷地段满是泥沼,这辆变速车,风雨中穿梭,泥泞中行进,驮着我无悔无怨。每次进修回来,无论多疲惫,我都用水把它冲洗地干净如新。97年7月,我以优异的成绩从淮北教育学院毕业,成为了一名学历达标的初中教师。整整五年,行程数千公里,它就在风里雨里穿行里,陪我渐趋成熟,靠近梦想。
98年9月,我调入烈山昕昕中学任教,那一年,我拥有了第三辆车——金城铃木牌摩托车,五千多元。有了它,回老家更方便了。也就是从那一年起,我成了名副其实的“钢铁侠”,到淮北师范大学参加本科自学考试培训,时值酷暑,时间跨度近四十天,摩托车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便捷。培训期间,没有落下一节课,我自知才疏学浅,培训教授的每一个字都详尽地手录在笔记本上。我就像一头饥饿的黄牛,贪婪地吞噬青草,然后找一个墙角,就着暖阳,安静地反刍。1999年冬天,我到安徽师范大学参加论文答辩,获得优良等次,2000年10月本科毕业。金城铃木牌摩托车,帮助我,让我的人生又多了一份属于自己的荣光。
弹子盘车,变速车,摩托车,雪佛兰,是它们伴着我一路从少年走来,跌跌撞撞,砥砺前行,它们品尝过我的失意,我的疲惫,也见证过我的精彩,我的蜕变和飞翔。而后,渐行渐远,又在我的生命里被时间氧化,残破,老化,锈迹斑斑,终至消失。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我无法挽留,无法止步,脚丫越来越大,脚步越来越沉;肩膀越来越宽,担子也越来越重。历经了青春的迷茫和忧伤,任性听从于责任,不羁委顺于现实,风雨路上,没有选择,只能一步步走向沧桑。
“知道了”——我给他回复,调整情绪,扭动钥匙,重新发动。
是的,一期一会,会者定离。
车窗外,大风跑过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