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就那样落定了,91岁的老父亲走了,他像一粒尘埃,飘进了无边的黑夜深处。我走到屋外,想抬头看看天上,有没有对应的一颗流星划过,没有。
电梯口,过道处,仅有的一缕光,也被寒冷撕扯碾压得微乎其微,昏沉沉的没有一丝暖意,有气无力地投射在地面上。
我没有哭,娘就在床边,我也不能哭。
“老父亲转院到徐州了。”这是我们兄弟姊妹六个瞒着娘,共同编造的谎言。
娘多半是不信的,她神色疑惑,抓住我的胳膊,像个寻求安全感的孩子,像在求证什么。她说: “我看到的,恁大明明已经不喘气了。”
可白大褂、听诊器、吊瓶,穿梭着,晃动着……这些在娘眼里都是救命的。还有下电梯时遇到的瘦老头,医院院长,如此诸多匆忙脚步制造的一系列假象,娘多半又是相信的!
小儿子家,大女儿家,三女儿家,二儿子家……九十四岁的老娘,一个月的光景,住处就要被动轮流着切换一次。
今冬最冷的一天,最高气温零下三度的时候,来到了我这里。
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怕是累了,头不听使唤,低垂下去,眼睛眯着,睡了。我怕娘冻着,把她喊醒。娘说:“人老了,没了精神,没了气力,人就快毁了,九十多岁的人了,走了,也不屈寿星了!”
坐在娘的身边,镜片瞬时模糊,我竟无言以对。她的帽子几乎遮住了眼睛,我轻轻朝后拽了拽,掩饰一下来自心底的抱愧。
初七上班,我早早起来。人老了,睡得不踏实,一点儿动静就把娘惊醒了。
孩子睡懒觉,没有起来吃饭。娘说: “晓晓不起来,咱就吃吗?”娘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椅子,想去喊孙女吃饭。“吃吧,娘,不管她,快吃饭。”因为早上赶时间,我催促着娘。包子馅掉在桌子上,娘放下筷子用手去捏,又放在嘴里,凑合吃两口,我拿起一个馒头,就着老干妈牛肉酱。“鸡蛋没盐,不对味,我不吃。”明明放盐了啊,娘咋说鸡蛋没盐呢?我夹了一块,挺好啊。娘说,你吃吧,我吃好了。然后把没有饭渍的抽纸拾掇起来,码在桌子旁边。
娘在,家在,疼爱就在!
那晚同学小聚,回家有点晚。进门一看,娘还在沙发上坐着。女儿说,奶奶不愿意睡觉,只要外面有点动静,奶奶就去开门,嘴里不停地念叨: “还没下班吗? 鸡都快叫了。”
“晓晓,你看门口的鞋,你就不能收拾收拾吗?”啤酒上头,我嘟囔着孩子。
“身为男子,一点半星的事就过去了,要做个大方手,不要事事计较,你看恁大可过问家长里短。”娘说。
再一次无言以对。娘,天冷,快去睡觉吧!我知道,此时我的内心是那般恐慌!
娘,您说的话,儿子记住了!
天亮了,起床,天黑了,睡觉。
这是娘一直以来对时间的认知,对白天黑夜的界定,她遵循着最原始日升月落的作息,父亲也是这样,听鸡叫,看星星,看太阳,看树梢被风吹动的方向。
啪,啪……娘在关开关。娘说:“天都大亮了,这么多灯开着,多费电啊! ”娘说得对。老家堂屋贴着一副对联,开刚大爷写的,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上联: 勤是摇钱树;下联: 俭为聚宝盆;横批:勤俭持家。
娘,儿子都记着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在我下意识的要求老母亲改变她固有的生活习惯、思维习惯乃至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殊不知老母亲在有意无意之中,改变了我。老母亲的善良,隐忍,仁慈,宽厚,才是儿子从她身上得来的最大财富,我是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