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岁的女儿艳艳见父亲放下锄头向她走来,她一双小手从地上抱起保温杯递给父亲说,爸爸给你水喝。苗庆涛接过保温杯喝过水,把保温杯放在地上,说了句艳艳真乖。哈腰亲了下女儿圆圆的小脸。当初女儿出生时,苗庆涛还嫌妻子郑洁没给他生个儿子而气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爱哭闹,最爱笑的女儿,逐渐占据了他的心里。他常想,女儿长大了,定是父亲贴身的小棉袄。
忽地窗外隐约传来的警车警笛声,使正在码铺(反省静坐)半闭着眼似睡非睡处在梦境当中的苗庆涛浑身一颤。随之监区外传来嘈杂声,监室的铁门咣当被打开。
苗庆涛在看守所关押已两年,两年的时间有多名死刑犯从监室里拉出被执行死刑;当死刑犯从监室里拉出时,无一例外是三个民警押解死刑犯。当苗庆涛看到主管民警郭大伟和两个民警走向自己,他虽多次设想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此刻却愣怔住了。
郭大伟用钥匙打着苗庆涛脚上的脚镣锁在板铺上的锁头说:“苗庆涛,你今天该上路了。”
出了监室的苗庆涛挣脱着要撞走廊的窗户,可他的双臂被两双有力的手控制着,仅向窗前挪动了几步。
在摘脚镣的过程中,苗庆涛接过郭大伟递给他的一支烟贪婪地吸着说:“郭管教,我真的没杀人。”
郭大伟当管教十多年,还没见过苗庆涛这样死到临头仍不悔罪的人;他不免厌烦地看他一眼催促:“你是否罪有应得心里清楚。”
苗庆涛被送出监区,法院的法警用尼龙绳束缚他的四肢。他想说什么,可他刚吐出个“我”字,就被颈部的绳索用力地勒了回去。
郭大伟在苗庆涛换下的衣服中,发现了东河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的刑事判决书,判决书上写着:……经审理查明,2009年3月,被告人苗庆涛因怀疑同村村民蒋刚偷自家的鸡,便到蒋刚家与蒋的家人产生冲突,被告人苗庆涛将蒋刚的父亲蒋永贺打成轻微伤。蒋永贺的妻子刘芸芝在向被告人苗庆涛索要医药费无果的情况下,将其告到属地北安派出所。2009年10月21日,苗庆涛因刘芸芝把自己告到派出所一事恼凶成怒,持尖刀到蒋家报复刘芸芝,将蒋永贺、刘芸芝、和蒋刚杀死……
看罢判决书,郭大伟不由想起苗庆涛逃逸三年被抓后,检察院对他下了起诉书后,他对自己罪行的抵赖。
苗庆涛对郭大伟说,案发那天,同村的修四找我帮他砍秋菜。我从家里拿了一把刀,随修四去了地里。干完活酒后回家,我妻子对我说蒋家把你告了。当时我借着酒劲说去蒋家唠唠。出了家门,路过台球厅看到了好朋友祁晓东,我把他叫到台球厅外对他说,老蒋家把我告了,你陪我到老蒋家去唠唠。去老蒋家的路上,我在路边小便解裤子时,把用来砍秋菜的刀掉在了地上。祁晓东捡起刀说,你把这刀给我吧。我没好意思拒绝,把刀给了他。到了蒋家,我就因医药费的事跟刘芸芝吵了起来,蒋永贺和蒋刚动手打我,我和祁晓东退到了院里。蒋永贺不知用什么东西打在了我的头上,我一下子昏了过去。当我醒来时,我发现祁晓东扶着我,我看见蒋永贺浑身是血地躺在院子里。我问祁晓东怎么了?祁晓东说,全干死了。我问,你干死他家人干什么?祁晓东说,我不干死他家人,他家人就得干死你。我说蒋家肯定怀疑是我杀的人,我得跑,我不跑你就得完。我跑了,警察抓不到我,你就不用跑了。之后,我回家拿了些钱就跑了。因这事是因我而引起的,我一个人抗了就得了。要是案发后我不跑,我被警察抓了,说出真相警察肯定会信我的。而我跑了几年后再说出现真相,却没人信我了。
当法院审理了苗庆涛的故意杀人案时,他在庭审的过程中,说出了自己编造的谎言。
针对苗庆涛提出的杀人案非系其一人所为,还有其他人参与犯罪的申辩,公诉机关东河市人民检察院以补充证据为由,向东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了延期审理的申请。
苗庆涛得知检察院撤诉的消息,他认为自己的命或许真的能保住,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可有一天,公安机关提审了苗庆涛。当民警指着领来的一男子问苗庆涛,你认识他吗?苗庆涛觉得对方面熟,就说见过,但想不起来是谁了。民警说,他就是你指认杀死蒋家人的祁晓东。苗庆涛一听傻了眼,随即狡辩说,我想起来了……民警气愤地说,你想起了什么,我们经过内查外调,了解到祁晓东在外地打工多年,早已不跟你接触了。
经过补充侦察,民警揭穿了苗庆涛的谎言。
三个月后,苗庆涛的案件再次开庭,他被判处死刑。他不服死刑判决,委托律师向丹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诉。丹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经核实后,驳回了上诉……
“老郭,苗庆涛被执行死刑,你这个主管民警也少了份负担。”所长葛旭斌的话打断了郭大伟的思绪。
郭大伟说:“是啊,苗庆涛是监室里最不安全的隐患。”
2
押解四名死刑犯的东风大卡车在高墙外一字排开,法警扶苗庆涛上车时,他的双腿犹如被抽调了肌腱软软地用不上力,一股热流也在裤裆里弥漫开来。他是被法警强推硬拽上车的。
行刑车队启动了,强劲的风吹透了苗庆涛的衣衫,下身刚才的热流已变得冰凉。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和绿茸茸小草对他产生了强烈的生存诱惑,他的思维猛然间活跃了起来,他坚定着自己走向死亡之门的最后信念,我要活下来。
行刑车队在郊区一个叫草帽岭的山上停下,这山顶是片开阔地;这片开阔地是东河市中级法院给死刑犯执行死刑的地方。
苗庆涛被押解下车,他仰头伸了下脖子,感觉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没那么紧;他又看了两边的法警,法警已放松警惕地跟旁边的人搭讪。
苗庆涛运足了气力狂呼:“法官,我冤枉,我没有杀人……”
苗庆涛的呼喊,使在场的执法者感到愕然,刑场上人为的声响倏然沉寂起来,只有猎猎的风响在人们的耳际。
负责苗庆涛案子的是法官金艳,她问苗庆涛:“你说你没杀人,那是谁杀的人?”
“祁晓东杀的。”苗庆涛喘着粗气忙说。
“祁晓东已被排除,你怎么还说是他杀的?”
“人真的是祁晓东杀的,如果是我杀的,那你们找出有力的证据来指控我。我杀人最起码得有作案工具吧?你们都没有找到我的作案工具,我这样死,真的是很冤的……”苗庆涛在狡辩中,眼中还有些湿润。
苗庆涛的话似乎有些道理,金艳经跟上级请示和在场的检察官进行沟通。沟通的结果是,对苗庆涛的死刑暂缓执行。
当苗庆涛听到金艳让法警把自己送回看守所时,他湿润的眼睛落下了几滴泪珠。
3
苗庆涛被送回看守所后,金艳找葛旭斌和郭大伟说,苗庆涛在刑场上鸣冤叫屈我们把他拉了回来;虽然现在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的罪行,但出于对被执行的死刑犯审慎态度,我们要对他案件的相关证据再进行全面的分析。她带有几份希冀地说,若是能得知他作案工具的下落那就更好了。葛旭斌对郭大伟说,你要竭力协助法院工作。郭大伟说,我会争取让他认罪伏法。
在鬼门关逛了一趟的苗庆涛,一回监室,其他押人员神情透着惊奇地让他讲事情的经过。他脸色煞白惊悸劲没过,只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是冤枉的,怎能会枪毙我。
苗庆涛白天虽觉得自己很累想睡觉,可到了晚间却睡不着了;他半闭着眼睛望着天棚顶上的日光灯,思绪回到了四年前。
苗庆涛的家住在东河市北安乡胜利村。他没外出打工前在外人看来是个挺不错的人,安分地种地,稳当地和妻子抚养着女儿过日子。32岁那年,他随同乡到东河市内干了一年多建筑工;打工期间,生理的需求使他常去按摩房找小姐嫖娼。当嫖娼逐渐变成一种习性也就改变了他的德行,这种德性加之他的个性也就决定了他命运的走向。回到家,他一见到漂亮的女人眼睛就发直。他先后跟村里两个女人或强迫或半推半就地发生过关系,跟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不想家庭破裂和让人指指点点,都保持着缄默。他认为,只要找着对女人下手的机会,下了手是不会出问题的。
同村蒋强的媳妇付艳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和婀娜的身材,若得苗庆涛一天不见付艳就觉得缺了点什么。付艳从苗庆涛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她每次见到苗庆涛,就躲着他。付艳越是躲着苗庆涛,苗庆涛内心的欲火就难以按捺。一天早上他看见蒋强和弟弟蒋刚还有父亲蒋永贺开着农用车到城里卖菜去了;下午的时候,他到小卖部买烟又看到蒋强的母亲刘芸芝在里面打麻将。他意识到蒋强的家里只有付艳一人在家时,他兴奋不已。
当苗庆涛来到蒋强家时,见付艳正打扫着院子,她身后跟随着四只老母鸡。付艳穿了件稍短的绒衣,她略哈腰干活的动作,让她后背露出一截白嫩的腰际。苗庆涛的目光冲着白嫩的腰际到了付艳的身后,惊扰到老母鸡“咯咯”地散去。付艳看着散去的老母鸡诧异地扭过头,看到悄无声息的苗庆涛,不由惊吓般地说:“唉呀妈呀!”
苗庆涛色迷迷地盯着付艳说:“没吓着吧?”
付艳捂着胸口,不客气地说:“你像个鬼似的冷不丁出现在人家身后,怎么没吓着?”
“我这不是一个大活人吗?怎么像个鬼似的?”苗庆涛掏出烟找着借口说,“路过你家这,想抽支烟,结果没火。”
付艳挥动着手里的大扫帚接着打扫着院子,厌烦地说:“忍两分钟回家抽去呗。”
苗庆涛黏糊着:“都是一个村的,不就是跟你借个火吗,咋这样呢?”
付艳见院子外走过同村的一个妇女,目光不时地往她家院子里瞟。
付艳当然知道,自己和苗庆涛单独在一起,才引来别人的目光。她为了打发走苗庆涛,把扫帚立在墙边说:“你在院里待着,我给你拿打火机去。”
苗庆涛找的就是跟付艳单独在屋里的机会,他岂能在院里待着;他尾随着付艳就进了屋。把付艳推搡在里屋的炕上……
正在这时,蒋家的爷三开着农用车回来了。正忙乎付艳的苗庆涛,没注意听窗外农用车的引擎声。当蒋强进屋,见媳妇躺在炕上,上身露着两个大而白的奶子,苗庆涛正撕扯着给她解裤子。
蒋强怒目圆睁地吼着:“操你娘的。”就扑向了苗庆涛。
苗庆涛看见蒋强,惶恐地下炕,边双手挡在脸前抵挡着蒋强拳头的攻击边往外跑。可门被蒋家另外两男人堵住,爷三同仇敌忾地把苗庆涛好顿胖揍……
苗庆涛膀肿着脸回家,妻子郑洁问他脸怎么了?苗庆涛撒谎说,在村头差点被一辆轿车撞到,我跟司机理论,车里下来两个人把我打了顿。郑洁将信将疑。晚间睡觉,艳艳爬到父亲的跟前,竟掉着眼泪摸着父亲受伤的脸问爸爸疼吗?苗庆涛感动地把女儿搂在怀里说爸爸不疼。
蒋家顾及脸面,没把付艳险些被苗庆涛强奸的事说出去,蒋强和妻子付艳离开了胜利村到市里打工去了。苗庆涛身上的伤也就能自圆其说了。
不过一颗仇恨的种子那时已种在苗庆涛的心里……
一声虽轻但明显是说自己的话传到苗庆涛的耳际:“不睡觉在那想什么呢?”
苗庆涛的铺位离打饭口很近,他扭头见葛旭斌正在打饭口外观察着自己,他忙说:“葛所长,我马上睡。”
4
早晨开饭的时候,易连成给苗庆涛两袋方便面。苗庆涛感激地说:“谢谢。”
易连成说:“咱俩还说啥谢。”
方便面对苗庆涛来讲是金贵的。在看守所里方便面等食品是要在小卖店买的,只有家里有人来给存钱的在押人员人才能买得起方便面。苗庆涛自从进了看守所,郑洁没钱给他存盒饭票,只给他送过衣物。他近乎每天都吃苞米面发糕和菜汤,吃的直烧心。他很有滋味地把用菜汤泡的方便面吃的一滴汤都没剩。
郭大伟打开监室门,叫了一个在押人员出去谈话。苗庆涛想到昨天出监室要撞窗户的行为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的严管后果,他不由地对坐在身旁的易连成说:“若是郭管教找你谈话,你就对他说我找他。”
“你昨天也真是的。”易连成说,“你以为自己撞个头破血流,你就不会被押往刑场吗?”
苗庆涛眼中忽地噙着泪水说:“我没杀人,我不该死呀!”
“反省时间,禁止谈话。”坐在后边的值班员(挑头的)石国章说。
易连成疑惑地看苗庆涛一眼,没再做声。
郭大伟找易连成谈话的时候,先提到了苗庆涛:“苗庆涛昨天从刑场拉回来,在监室里情绪怎么样?”
“还行,没有反常的表现。”
郭大伟观察着易连成片刻说:“你刚进来一个星期,跟苗庆涛关系处的不错呀?”
易连成听出郭大伟话里有话,他踌躇下说:“我俩码铺和睡觉都挨着,所以就熟悉些。”
“即使你俩熟悉,你也不能隐瞒什么吧?昨天他半宿没睡觉,你怎么还说他没反常的表现呢?”
易连成辩解:“我昨晚下半夜坐班(在押人员不睡觉相互监督),8点钟打铃我就睡了,我不知道他半宿没睡。”
“你很会蔗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俩的关系吗?”郭大伟说,“你三年前因参与一场斗殴,为躲避警方的抓捕逃逸。你逃到到七台河的一家煤矿挖煤,在煤矿见到了逃亡的你妻子的表哥苗庆涛……”
易连成听到郭大伟说到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郭大伟淡笑下:“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易连成低下头轻声地说:“对。”
“正因为你俩是亲戚关系,所以你进来后始终关心着苗庆涛。”郭大伟说,“你俩倒是一对铁杆兄弟,你见到苗庆涛这个杀死三人的逃犯,你没有举报。苗庆涛外出时遭到警察查验身份证查出问题被抓,他被抓后也没向警察提起你。直至半个月前,办案单位从你家人那得知你的藏身处你才落网。”
易连成惶恐地点下头。
“苗庆涛是个杀人犯,他不可能举报你:即使追究他的包庇罪,他本身就是死刑也没有追究的意义。而你则不然,你就是个轻伤害犯罪,按刑法规定应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但若再追究你包庇罪的话……”郭大伟盯着他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两天前办案单位民警来提审易连成,明确地跟他说,他是初次犯罪,到法院环节履行好民事赔偿,就可以判缓刑。但他听了郭大伟的话,心里忐忑地想,若是看守所的民警跟办案单位指出他包庇罪的话,那能否判缓刑可就两说着了。他不想节外生枝,他面露乞求地给郭大伟跪下说:“郭管教,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郭大伟始终想着怎样让苗庆涛认罪伏法,他思忖了片刻,设计了个将计就计的方案,冷峻地问:“你能按我说的话做吗?”
易连成连说:“能、能、能……”
5
苗庆涛见郭大伟没有找自己谈话,加之晚间开饭,石国章分给他被别人挑剩下的一小块发糕,使他认为郭大伟在对他实行严管,他意识到在看守所的日子以后将愈发难熬。
深夜,当其他在押人员都进入梦乡,坐班的两个在押人员也半闭着眼睛在监室里梦游似的走动时,易连成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推了下饥肠辘辘难以入眠的苗庆涛,耳语:“饿了吧?”
苗庆涛轻“嗯”了声。
易连成像变戏法似的从被窝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他:“用被捂着嘴慢点吃,别噎着。”
苗庆涛向易连成投来感激的目光接过馒头,避开坐班的慢吃着馒头。
一个馒头下肚,苗庆涛觉得胃好受多了,他想睡觉却来了精神。
易连成见他没睡的意思,就耳语地跟他唠了起来,他说你说你多不值当啊,为了点医药费把人杀了。苗庆涛说人真不是我杀的,是祁晓东杀的。易连成说那当初抓你后,你怎么承认了?苗庆涛说当时不承认不行啊,北安分局刑警大队给我从七台河押解回来后,不按照他们所问的交待问题,他们就打我;我实在难以承受被屈打成招啊。易连成问那你当初跑什么呀?苗庆涛说,这话说来就长了……这时,走廊里响起巡视民警的脚步声,苗庆涛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
巡视民警走过后,苗庆涛似乎不再想说什么,他假寐地闭上了眼睛。易连成见状,也侧过身睡了。
苗庆涛很想睡觉,可他的脑海却又固执地浮现出以往的场景。
自从苗庆涛想占付艳的便宜没得逞,挨了蒋家爷三一顿胖揍后,他始终在寻找机会报复。一天下午,苗庆涛发现家里养的两只老母鸡少了一只,他四处找鸡路过蒋强家时,发现那天他想占付艳便宜认得的蒋家的四只鸡一个不少地在院内觅食,而鸡窝旁边却有一小堆摘下的鸡毛。他认为是蒋家偷了自家的鸡,便想借此机会把心中的怨气发泄一下。
苗庆涛进了蒋家的院里,直奔蒋永贺的住处。蒋永贺和蒋刚爷俩在炕上围着一盘顿好的鸡喝酒,两人见到苗庆涛一愣。苗庆涛怒气冲冲地指着那盘鸡,对蒋刚说:“你家穷不起了,偷我家鸡当下酒菜。”
没等蒋刚说什么,蒋永贺说:“你怎么说话呢?谁偷你家鸡了?”
苗庆涛边说着“我就这么说话怎么的。”边拿起酒碗砸在蒋永贺的头上。
蒋永贺的头上顿时出了血。
蒋刚怒骂着:“你他妈的敢打我爸。”就要下炕和苗庆涛动手。
“你忘了你爷三打我的时候了。”苗庆涛扔下这句话,怕吃亏便跑了。
蒋永贺被打成轻微伤,他到医院进行了诊治。蒋家爷俩知道苗庆涛到他家撒泼的原因,便没有跟他计较。蒋母不知内情,就向苗庆涛要医药费。蒋家其他成员不好把苗庆涛要占儿媳付艳便宜的事告诉她,就劝她伤无大碍,算了吧。可蒋母气愤不过,多次找苗庆涛要医药费,苗庆涛对蒋母要医药费一事,总是以没钱为由推托不给。
蒋母在索要医药费无果的情况下,将苗庆涛告到了属地的北安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对案件进行了调解处理,让苗庆涛包赔蒋永贺八百元医药费。面对派出所的调解处理,苗庆涛表面应承的挺好,可仍就不见行动。派出所民警曾多次督促苗庆涛履行调解。
一晃半年过去了,北安派出所因苗庆涛没有包赔蒋永贺的医药费,最终给苗庆涛下达了传唤证,传唤苗庆涛到派出所接受处理其殴打蒋永贺一案,苗庆涛没在家,郑洁接了传唤证。
当晚7时许,苗庆涛回到家中,郑洁告诉他,老蒋家给你告了,派出所给你下传票了。艳艳捧着储蓄罐在一旁稚声稚气地说,爸爸,警察说你欠人家医药费,你没钱我这有压岁钱。
苗庆涛听了郑洁的话,不禁恼凶成怒,他没理会女儿把她推向一旁。趁郑洁不备,在衣柜里拿出自己私藏的一把匕首就往外走。
苗庆涛到了蒋家,与蒋家的人因医药费的事话不投机没说几句,就掏出匕首,恶魔般地开了杀戒……将蒋家三人杀死。
苗庆涛杀人后,返回家告诉郑洁把蒋家的人杀死的事,将染血的衣服裤子脱下扔进炉子里烧了,换身衣服,拿了一千元钱跑了。
苗庆涛闭眼要睡的时候,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女儿的影子,且有种抓心挠肝的思念。他心里说,难道就此就要和妻子女儿永别了吗?他耳际响起易连成的话,你说你多不值当啊,为了点医药费把人杀了。他想到了这,叹了口气。
6
放风的时候,苗庆涛脚镣子的定位锁头没被打开;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放风了。全监室里惟剩苗庆涛在其他在押人员轮换监视下独自坐在监室里。
易连成接过郭大伟在放风场上边扔下的一支烟,小心翼翼地说:“郭管教,我跟你商量个事。”
郭大伟说:“说吧。”
“能不能让苗庆涛放会儿风?”
郭大伟问石国章:“这几天苗庆涛表现怎么样?”
石国章说:“还可以。”
郭大伟从衣兜里掏出钥匙,他没像往常似的让值班员石国章开定位锁,而是把钥匙扔给了易连成说:“让苗庆涛出来吧。”
易连成接过钥匙,进了监室,给苗庆涛打开了定位锁。
易连成在放风场跟郭大伟的对话,苗庆涛都听在了耳里。他挪动着有些麻木的双腿,感动地说:“连成,我日后做鬼都得报答你呀!”
易连成也有些感慨地说:“我不照顾你我还照顾谁呀!快上放风场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
易连成对苗庆涛好,源于两方面,一是受郭大伟的安排出于贴靠使然;还有一层原因是苗庆涛曾有恩于他,当初他逃到七台河煤矿见到在矿上已是工段长的苗庆涛后,心里确实萌生过举报苗庆涛立功的想法,可在一起煤矿坍塌事故中,因事先苗庆涛有预兆,他没有安排易连成下井,他才幸免于那次死亡八人的矿难。从此他把苗庆涛当做了自己的恩人,在看守所仍就如此。
苗庆涛晃荡地走进放风场,仰头想要对郭大伟说声谢谢,可郭大伟转身走了。
在押人员放完风,郭大伟将苗庆涛提出了监室。
没等郭大伟问话,苗庆涛在小塑料凳上一坐下就下着保证说:“郭管教你放心,我日后绝不会再违反监规了。”
苗庆涛在看守所里两年来不是在监室里惹是生非,就是见到人大代表和上级检查团等喊冤。郭大伟知道像苗庆涛这样想活命的死刑犯,对他再怎么教育也不可能使他对自己的罪行进行反思,他就事论事不客气地说:“法官把你从刑场上拉了回来,说明你的案子有疑难之处;疑难的案子需要时间甄别和审理,你若是这期间在监室里惹一点事,我肯定整治你。你要好之为之。”
“我自从被从刑场拉回来后,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法律的公正;为此我也悔恨以往在监室里的惹是生非,对不起了郭管教。”苗庆涛虚伪地流着泪说,“我相信法律能还我一个清白,我现在只有安心地服从管理,接受改造,耐心等待法院给我改判了。”
从苗庆涛的神态上看,郭大伟看出他对罪行的抵赖颇为自信,他不由地说:“法律是否还你以清白,关键在于你是否清白;如果你不清白,法律却放纵了你,那么法律就丧失了起码的公道。”
郭大伟的话,让苗庆涛的神情怔了下,便默然地低下了头。
郭大伟曾多次想象,杀死三人的案发现场,该是多么血腥!被害者的家人该是多么的痛苦和悲愤!可眼前的惨案制造者却百般抵赖。在郭大伟的眼里,苗庆涛的人性中起码的惭愧和良知均丧失饴尽,否则的话,他不会对自己做下的滔天血案进行抵赖。他实在没有心情再跟苗庆涛谈下去,他打开监室门对苗庆涛说:“你回去吧。”
正在这时,提审员刘忠春来提易连成。郭大伟把易连成叫出了监室。
没过几分钟,刘忠春把易连成送了回来。郭大伟见易连成手里多了几页纸,就问:“下起诉了?”
易连成说“是下起诉了,过几天开庭。”
郭大伟想着苗庆涛的事,就说:“你跟我到办公室。”
易连成随郭大伟到了办公室……
7
易连成晚饭时,把自己在小食堂定的一个猪肘子分给了苗庆涛一半。
虽然塑料碗里的猪肘子使肚里缺少油水的苗庆涛大喜过望,可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让说:“你不用给我这么多,我吃两口就可以了。”
易连成说:“吃吧,你也吃不了我几天的东西了;我开完庭,说不上就当庭释放了。”
易连成的话,使苗庆涛忽地神情凝重地摇下头说:“不知我的案子能会怎样?”继而又感戴地说:“连成,谢谢你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让我在看守所里体会到了亲情。”
“我就给你一口吃的呗,有啥呀。”易连成说,“当初在煤矿时,你若是没看出矿难的端倪,不让我下井,现在有没有我还两说着呢。若说感谢,我得感谢你一辈子。”
“唉”苗庆涛喟叹一声,不再说什么,用手撕下一大块肘子塞进了嘴里。
半夜的时候,两人相互耳语唠着嗑,易连成说:“我放出后,我每月都来给你存点盒饭票。”
“长时间押在看守所里,家里没条件管,每天只吃发糕和菜汤真难捱呀。你每月给我存两百块钱盒饭票就行。”苗庆涛说,“家里若不是给我请律师花费大的话,你嫂子也能给我来存点盒饭票。”
易连成侧头看着苗庆涛问:“你的案子能翻过来吗?”
“不知道。”苗庆涛说,“信天由命吧。”
“你若是冤枉的,我想肯定能翻过来。就像你说的,办案单位连作案工具都没找到,凭什么定你罪。”
说到作案工具,苗庆涛忽地变得有气无力,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就是啊。”接着他把眼睛闭了上。
易连成观察他片刻,也合上了眼。
不一会儿,易连成打起了鼾声,而苗庆涛又睁开了眼睛。
苗庆涛之所以难以入眠,是因为易连成所提到的作案工具使然。他当时杀人后,想扔掉手中的匕首,可匕首的精美和扔掉匕首担心被警察找到,使他把匕首带回了家。在他没见妻子前,他把匕首的血迹在自己的衣服擦拭干净,而后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藏在了仓房的屋檐下。他现在追悔的是,若是当初把匕首带走,扔进江河里就好了。他心里很清楚,那把匕首若是被搜查出来,自己也就失去了抵赖的抓手,就只剩上刑场了。
苗庆涛的思绪又飘向了刑场,耳际仿佛再次响起刑场上枪毙另外三个死刑犯时的枪声,身体不由地哆嗦了两下。他像着凉似地把被往上拽了拽,闭上了眼睛。
苗庆涛再睁开眼时,头晕沉沉的。他一时没有睡意,眼睛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棚;他眼前出现了幻觉,洁白的天棚犹如一个大屏幕,显现出了他妻子和女儿的影像;妻子梳一头披肩的长发,穿一身她冬天穿的红夹袄,她微笑着和蹦蹦跳跳的女儿向他走来……他眼睛直直地望着幻觉的景致,直到眼睛干涩又进入梦乡。
早晨上班时,石国章报告郭大伟:“郭管教,苗庆涛今早发烧,现在还没起来。”
郭大伟进了监室,见苗庆涛双目呆滞,满脸通红,喘着粗气;他把手放在苗庆涛的额头上,有发热的感觉。他解除了苗庆涛的定位锁,往监室门外边走着边对石国章说:“给他擦擦手和脸,我找大夫去。”
郭大伟找来了狱医,给苗庆涛打上了点滴。
郭大伟傍下班时,他见苗庆涛的病情有些好转,便把苗庆涛叫到了走廊。
待苗庆涛坐在小塑料凳上,郭大伟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苗庆涛脸上初次透着些许真诚说,“谢谢你了郭管教。”
郭大伟平淡地说:“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
“郭管教,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吧。”
“郭管教,我想麻烦你通知我家人一声,让律师来一趟,我要向最高院申诉。”苗庆涛说,“再一个能不能给我纸和笔,用于写申诉材料。”
“我可以通知你的家人。”郭大伟虽厌恶苗庆涛,也深知他的申诉毫无意义;但他出于稳定在押人员情绪的考虑,还是从警服兜里掏出纸和笔递给他说,“申诉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利,申诉材料要抓紧时间写。”
其实苗庆涛向郭大伟要纸和笔,首要目的是给家里写信。他觉得对自己死刑改判的隐患就是那把作案工具;易连成是惟一值得依托的人;何况易连成曾跟他说过,他放出后,若需要他做什么尽管吱声。苗庆涛用郭大伟给他的笔和纸写了封信,用发糕当浆糊将信封封好交给易连成。他再三嘱咐易连成把信藏好,好放出后交给他的妻子。易连成把信缝进了外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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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庆涛的信转到了郭大伟的手里,苗庆涛在信里写道:
郑洁你好,自三个月前律师来说了家里的情况,知道家里为我官司的事,已弄得倾家荡产,我心里很是难过。你是我的好老婆,是孩子的好母亲,可我对不起你!我虽被从刑场上拉了回来,然而我官司日后是否有转机,我心里没底。我日后若是被执行了死刑,我只有来生报答你了。我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让你办件事情,那就是把仓房门上房檐下的东西处理掉,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要照顾好女儿!
老公 苗庆涛
郭大伟意识到,苗庆涛在信中让郑洁处理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他的作案工具……
这天上午,郭大伟进监室对在押人员进行教育,并问苗庆涛是否写完申诉材料。苗庆涛说申诉材料正在写。
刘忠春出现在监室门口说:“易连成,出来开庭。”
郭大伟说:“易连成出去吧。”
易连成从板铺上下地时,苗庆涛拽了他一下,他的手在易连成衣服前襟处捏了下藏在里面的信。
郭大伟当然看明白了苗庆涛的举动,他不动声色地问:“苗庆涛啥意思,恋恋不舍呀?”
苗庆涛对易连成的绝对信任,使他认定,只要郭大伟不搜易连成的身的话,那么自己写的信若易连成开庭当庭释放,定会转到自己的家里。他触摸到了易连成衣服里的信,他有些释然地狡辩说:“郭管教,你别说,我真有些舍不得易连成。”
易连成临出监室门对郭大伟说:“郭管教,我若是当庭释放的话,我剩下的衣服和盒饭票,留给苗庆涛可以吗?”
郭大伟说:“你的物品,你有权处置。”
苗庆涛坐在板铺上伸长脖子望着易连成说:“谢谢!我若能活着出去,肯定报答你。”
郭大伟看着苗庆涛,心里说:你不会活着出去的。
葛旭斌在走廊里叫郭大伟。郭大伟出了监室,葛旭斌兴奋地告诉他,苗庆涛的办案单位已有反馈,他让妻子处理掉的东西正是一把匕首。现在办案单位正对匕首做鉴定。郭大伟面露喜悦地说,太好了。
正如易连成所期盼的,他当庭释放了,没有再回看守所。
苗庆涛确定易连成被释放后,同时认定自己的计划已成功。他想,自己不认罪,作为直接的证据作案工具再找不到的话,那么即使法院有其它的证据,也很可能给自己留个活口,给自己改判为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9
苗庆涛把写的申诉材料交给了郭大伟,他申诉材料所咬定的是,杀人者是祁晓东,法院无作案工具证明自己是杀人凶手。
这天,郭大伟把苗庆涛提出了监室往监区门口走。
苗庆涛琢磨,平时提审都由提审员刘忠春将在押人员提出监室,而这次却是郭大伟代劳,他觉得情形有些不妙,不免恐慌有些口吃地问:“郭、郭管教,你提我到哪?”
郭大伟说:“办案单位提审你。”
苗庆涛稳定了下心绪,往自己期待的方面想着,提审我应当会有好消息。
郭大伟没有把苗庆涛带到提审区,而是把苗庆涛领进了会议室。
进了会议室的苗庆涛有些发懵,他见到了办理自己案子的公检法三家的人,还有自己诬陷祁晓东。
金艳说:“苗庆涛,祁晓东给你领来了,你俩再对质一下吧。”
苗庆涛忽然神经质地指着祁晓东说:“就是他杀的人,就是他杀的人……”
祁晓东无奈地冷笑下说:“苗庆涛,你我无冤无仇,怎么就非得指认我杀人呢…………”
苗庆涛打断祁晓东的话,涨红了脸,唾液横飞,歇斯底地反复说着:“你休要抵赖,你休要抵赖……”
“够了,你闭嘴。”北安分局刑警大声断喝。
苗庆涛半张着嘴,没有再发出声来。
苗庆涛安静下来后,会议室里司法机关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苗庆涛说道理,摆事实,讲证据劝了半天,可仍无法改变苗庆涛冥顽的想法。别人的话一停,他明显底气不足地梗着脖子看着祁晓东仍就说“你休要抵赖。”
“其实你一味地重复‘你休要抵赖’的话,说明你无法说出更多指正祁晓东的理由,是理屈词穷的表现。”金艳从桌子上的拎兜里掏出两个透明塑料袋说,“这些东西你熟悉吧。”
两个塑料袋里所装不是别物,正是苗庆涛杀死三人的那把匕首和他让易连成带出的信。那信上他写的歪扭的字体,他看得很清楚。
苗庆涛顿时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低下了头……
三天后,当押解苗庆涛的行刑车驶离看守所大门时,他看见了妻子抱着女儿在路边。郑洁满脸悲戚。艳艳哭喊着:“爸爸,你去哪?快回家吧。”
女儿的哭喊,苗庆涛顿感撕心裂肺,这种顿感让他冥顽的心涌起从没有过的追悔,我真不该去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