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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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张爱玲中篇小说《小艾》
小人物自古是不幸的，他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他们无法设计自己的未来，他们的一生大多在大人物的喜怒间浮浮沉沉。他们是蝼蚁，似乎大人物一捏就碎了，一吹就散了。坎坷是他们的代名词，悲惨是他们的标签。他们一出生就意味着被打、被卖、被糟蹋，没有人可怜他们，大人物投去的大多是厌恶的目光，似乎他们活着就是多余的，但对于大人物而言这多余是绝对不可少的，少了哪来的消遣之资，无了哪来打骂之物，最重要的莫过于无了小人物谁奉养大人物呢。而小人物就在大人物的施舍下艰难的活着，有的活着活着，就活成了契科夫《小公务员之死》中的切尔维亚科夫，在恐惧中绝望而死；有的活着活着就活成了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在大年夜暴尸街头；有的活着活着就活成了老舍《骆驼祥子》中的祥子，在坎坷中颓废，在苦难里自暴自弃……在众多文学作品中，小人物往往命运悲惨，很少有把一手烂牌打出王炸者。
张爱玲《小艾》中，主人公小艾是把一路苦难走成一路风景的为数不多的小人物。小艾九岁被卖为仆，做最累最苦最脏的活，常常被打。她十几岁被席五爷席景藩强奸怀孕，孩子快出生时遭三太太忆妃毒打而流产，落下病根，好容易遇到金槐走到一起，好日子没有过几天，战争袭来金槐流落香港杳无音信。小艾无奈何，为了照顾一家老小拖着病体出去工作，她做保姆、跑单帮、行背米……但她心中始终有光，始终有爱。可以说，小艾的一生就是不断超越自我的一生，她用心中的光与爱超越命运强加给她的灾难——即使无法把握命运，即使生命很短暂，即使一路坎坷，也可以把自己活成一道光，温暖了自己，照亮他人。
将苦难吞下，不抱怨，不放弃，小艾以超出一般人的毅力超越自我。小艾是被五太太的陪房陶妈忽然领来的一个褴褛的小女孩，也就是新买来的丫头，“至多不过七八岁模样，灰扑扑的头发打着两根小辫子，站在那里仿佛很恐惧似的” 。七八岁，本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日子，亦应是无忧无虑的年龄，但小艾却离开了父母，被卖给了席家，开始了劳苦而悲惨的人生。
小艾是个小人物，小到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小到没有姓名。小艾这个名字，是“五太太因为那小丫头来的时候正是快要过端午节了，所以给取了个名字叫小艾” 。有了名字的小艾，没有孙悟空因有名字而兴奋大叫，更没有孙悟空因激动而跳跃——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要伺候打牌打到夜深的五太太，困了靠在门上打个盹，便在五太太高叫声中，“睡眼蒙胧的抢着从门背后拿出扫帚来，然后却把扫帚拄在地下，站在那里发糊涂” ，又在大家哄然大笑中度过一天的时光。苦是她的底色，别人的笑料是她的本色。当小艾“抢猫饭吃”成为大人物的笑料时，透露的悲哀是怎样的浓烈啊。而这就是小人物的命运。如果仅仅成为笑料，也许还是一种幸运。然而小艾是没有这么幸运的，晚上替五太太捶捶腿，常常要熬夜，早上替刘妈拎洗脸水，总是叫她等着。这是一定要晚的，耽误了时间，陶妈便骂她 “我还当你死在厨房里了！丫头坯子懒骨头，……”，接着劈脸一个耳刮子，而且不能开口分辩，“越分辩越打得厉害”。陶妈也是小人物，然欺负起小艾来丝毫不手软，也许在陶妈看来，自己是大人物，特别是在小艾面前，也许是被大人物欺负了窝在心里，把怨气撒在更小的小人物身上。
五太太是一个懦弱的人，处处被席五爷忽视，被三太太欺负，就连她的陪房陶妈她都不敢当面说，但打起小艾来随心而为从不留情。“五太太照说是个脾气最好的人，但是打起丫头来也还是照样打。只要连叫个一两声没有立刻来到，来了就要打了。”而且“无论什么东西砸碎了，反正不是她砸的也是她砸的。五太太火起来就拿起鸡毛掸帚呼呼地抽她！”小艾，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这样成了五太太和她的陪房的出气筒、受气包，天天在骂声里，挨打中度着自己的少年时光。在一天天的恐惧中，她的反抗是忘掉自己的一切，忘记自己的父母，忘记自己的兄弟姐妹，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了，变成“似乎只是阴沉而呆笨”。小艾“就突然的好像连根拔了起来，而且落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所以整个地觉得昏乱而迷惘。”然而小艾没有绝望，也没有放弃。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小艾在席家五太太的打骂下，渐渐的长大了。长大的小艾 “身体实在好，一直倒是非常结实” ，“圆脸，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黑” ，“皮肤是阴白色的，像水磨年糕一样的瓷实”……漂亮的小艾被人盯上了，也许是无意的，但还是被盯上了，盯上小艾的人就是五太太臣服、三太太曲意逢迎的席五爷，席景藩。在一个晚上，席景藩“不去接茶，倒把她的手一拉，茶都泼在褥子上了”，“她两只手都去护着那茶杯，一面和他挣扎着。景藩气咻咻的吃吃笑了起来”。席景藩在气咻咻的吃吃笑声中，强占了她，她也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贞洁。在自己被糟蹋，被蹂躏之后，无处投诉，没有人可以诉说，甚至不能喊，不能叫，连哭都是多余的，也是不能够的，只能躲在角落里，在没有人关注到的地方默默的流泪。
“厨房离开上房很远，陶妈沿着那长廊一路走过去，只见前前后后的房屋都是黑洞洞的，……院子里黑沉沉的，远远听见隔壁的和尚念经，……听着只觉得惘惘的，有一种奇异的哀愁。陶妈……却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仿佛有人在那黑暗中哭泣……电灯一开，果然看见小艾伏在床上，她那哭声却已经停止了，只是不免还有些赶赶咐咐的，发出那抽噎的声音”。哭，也只能一个人哭，不能让外人知晓，更不能让外人知晓自己被糟蹋的事，吞下苦果，默默忍受，是小人物无可奈何而又真实的境遇。作为小人物的小艾，在被席五爷强暴后，还要撑着身子侍奉席五爷，“她手里拿着一只托盘，端了一碗粥进来，向床前走去”。小人物也是可以恨的，但他的恨只能埋在心底，小艾也是这样，她想“立刻吐出一口血来喷到他脸上去”，但又不得不“一步步地走近前来，把那托盘放下来，搁在枕边”。受到伤害的小艾小心翼翼的伺候伤害自己的人，而施暴者“冷冷的，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自若，无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乎受害者不是小艾而是席五爷，这是怎样的黑白颠倒的世界啊。可，这就是小人物的生活。
小艾“心里只是惚惚恍恍的，仿佛她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然而她不知道，噩梦刚刚开始。 “景藩想补一个中觉，嫌这边屋里吵嚷得太厉害，便说到五太太那边去睡去。……陶妈还没走到五太太房门口，却看见小艾从里面直奔出来，刚巧正撞到她身上，……陶妈见这情形，也就明白了几分……”小艾被席五爷再次糟蹋了，而且这次被人发现了，隐瞒不下去了，躲不过了，再次受辱是逃不了的了。陶妈把刚才所见说给了刘妈听，“刘妈比较嘴敞，这句话也不知怎么，很快的就传到那边去了，那边自然有人献殷勤，去告诉了忆妃” 。于是，一场风暴降临了，小艾就像一只风中的落叶，被无情的甩来甩去，几乎一命呜呼。“五太太头也没梳好，紫涨着脸，一只手挽着头发，便站起身来，迎面没头没脸地打上去，……她只恨两只胳膊气得酸软了，打得不够重，从床前拾起一只红皮底的绣花鞋，把那鞋底劈劈啪啪在小艾脸上抽着。”小人物被糟蹋，不仅得不到同情和安慰，而且还要承受毒打，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哀，是这个世界的悲哀，这不是一个人耻辱，是所有人的耻辱。 “小艾虽是左右躲闪着，把手臂横挡在脸上，眼梢和嘴角已经涔涔地流下血来，但是立刻被泪水冲化了，她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地涌出来……”小人物躲不掉别人的巴掌，更躲不掉别人的嫉妒与愤怒。
血与泪并不能换来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因危及别人的地位而遭受狂风暴雨。“忆妃终究放心不下，……倘然小艾倒真生下个孩子，那是名正言顺的竟要册立为姨太太了，势必要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她因此十分动怒，……”她的怒不敢发于席五爷，却敢于泼洒在小人物小艾身上，而有意致小艾于死地。 “忆妃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一把揪住小艾的头发，也并不殴打，只是提起脚来，狠命向她肚子上踢去，脚上穿的又是皮鞋。”三太太是非要废了小艾的孩子不可的，要不也不会狠命的踢肚子，看来是横着一条心的。小艾本能的反抗，可是不行，“小艾便把那张椅子高高地举起来，迎头劈下去”，这是以下犯上，简直造反了，陶妈“从后面奔上去，紧紧执住她两只胳膊……忆妃又惊又气，趁这机会便用尽平生之力，向小艾一脚踢去……”小艾流产了，失去了自己的骨肉，也失去了几乎她能失去的一切啦，她似乎也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啦，于是像一条狗一样被“半拖半抬地弄了出去”了。小艾病了，但五太太说她是自作自受，不给给她医治。五太太为了自己的委曲求全竟致人命于不顾，小艾在她的眼里，也许还不如一只猫，命贱如此，大概是一切小人物的命。只是现在风光的三太太忆妃，可能不会想到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被抛之如弊履，弃之如草芥。“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把头发全掉光了。景藩马上就不要她了。……就想法子调到上海来，却把她丢在南京。”“忆妃在上海一住住了好几个月，始终也没有见到景藩，最后只好很失意的回去了。”三太太终于得到了报应，终于知道了小人物的滋味。鲁迅说：“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席家无论是席五爷景藩还是五太太、三太太，甚至仆人，都是愤怒时“抽刃向更弱者”，无一个“抽刀向更强者”，小人物就是在这样层层压迫中痛苦的活着。
尽管“在这世界上谁也不拿她当个人看待”，但小艾依然坚强，她将苦难酿成了一坛老酒充满着力与香，给着她艰难的前进的力量，不断的超越了自我。
眼里有光，心中有爱，在奋斗中超越自我。小艾虽然恨，想复仇，病痛之恨，杀子之仇，岂是时间所能消磨的。她恨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最恨“一个忆妃，一个景藩，她是恨透了他们，但是不光是他们两个人……她的冤仇有海样深……”然而她只能在心里这样恨，偶尔像阿Q一样想着：“总有一天我要给他们看看，我不见得在他们家待一辈子。我不见得穷一辈子。”小人物，最可笑而又最可贵之处，就是在最绝望的时候仍然抱着微笑。
小艾在踢掉她孩子的三太太忆妃被抛弃之后，在糟蹋她的席景藩死了之后，终于应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祥林嫂是个没有春天的女人，幸运的是，小艾是有春天的女人，她比祥林嫂幸运。祥林嫂和小艾都是小人物，一个在生活的坎坷中，逐渐丧失活下去的希望，死掉了；一个在生活的磨难中，怀着希望的光，奋力的成长。
小艾在一个夏天的傍晚，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到晒台上去收衣裳，总看见对门的屋顶上有那么一个青年坐在那里看书，夕阳照在那红砖和红瓦上，在那楼房的屋脊背后便是满天的红霞，小艾远远地望过去，不由得有些神往，对于那个人也就生出种种幻想。”幻想落在心底，就像种子落在泥土里，慢慢的生根、发芽，于是小艾想：“看他穿着一身短打，也不像一个学生，怎么倒这样用功呢？”进而萌生出希望来，“夏天天黑得晚，有一天晚饭后，天色还很明亮，小艾在窗口向对过望去，那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失望是在希望之后的，在希望萌生之后，小艾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这失望让她感受到生活中牵挂的味道。她多么希望，那个读书的青年，走来，向她走来。然而当真的来的时候，当希望从天而降变成真实，她多么不敢相信，多么的紧张，多么的激动啊。“忽然有人揿铃，一开门，却吃了一惊，原来就是对过屋顶上常常看见的那俊秀的青年，……越是怕他听见，倒刚巧给他听见了。小艾红着脸接过猫来，觉得应当道一声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论如何，小人物的春天来了，小艾的春天来了，尽管来的晚了些，但终究还是来了，有了春天的人是幸福的，走进春天的女人是最幸福的。小艾走进了春天……“那青年先笑着说‘好’，略顿了一顿，又说了声：‘我就住在八号里。我叫冯金槐。’” 冯金槐带着春风走进了小艾，小艾忽然觉得猫非常可爱。不几天，便有春意了，“那天天气非常好，小艾便一直有点心神不定，老是往对过屋顶上看着，那冯金槐却一直没有出来。”想见又怕见，是那个时代女人遇到心上人的真实反映，小艾“心里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很怕碰见那冯金槐” 。表面上是怕见，其实心底里是想见。时间久了，就总想偶尔碰几次面，如果碰不到，总要找个理由去见的，这大概是人之常情。 五太太的猫怀了小猫，“小艾便想着，等看见金槐的时候要告诉他一声，……已经有好两个星期没有看见他出来洗衣服了。近来天气渐渐冷了，大约因为这缘故，……一直也没看见他在屋顶上看书。有一天她又朝那边望着，心里想不会是病了吧。”走进春天的女人，有了牵挂，有了牵挂的女人总爱想入非非。“其实也很可能就是金槐结婚。除非他已经有了女人了，在乡下没有出来。两样都是可能的。她这时候想着，倒越想越像——也说不定就是他结婚。怪不得他这一向老没出来洗衣裳，一定是有人替他洗了。
小艾自己想想，她实在是没有理由这样难过，也没有这权利，但是越是这样，心里倒越是觉得难过。”
机会来了，小艾的春天也越来越多彩了。在这个春天里，她自觉不自觉的自立自强，争做生活的主人，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五太太的小猫生下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小艾便想着，借着这机会倒可以到金槐那里去一趟，把这猫给他们送去，顺便看看他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在陶妈刘妈不在家的日子，在五太太睡着了的时刻，她换上一件干净的月白竹布旗袍，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悄悄的把猫抱着，下楼开了后门溜了出去，便走到对过那座老房子里，走上台阶” ，她去了冯金槐家，寻找冯金槐，小艾便笑道：“对不起，有个冯金槐是不是住在这里？”当得知冯金槐搬走了之后，依然怔怔的站在那里，“女人见她还站在那里，仿佛在那里发呆”。失望，无奈，难过，都集中在发呆里。当她走回来时，“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心里也非常松快，但同时又觉得惘然。虽然并不是他结婚，但是他已经搬走了。她又好像得到了一点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心里只是说不出来的怅惘。”俗话说，好事多磨，小艾的春天慢慢的淡去，只在心底留下怅惘。在怅惘中，小艾等到了自己灿烂的春天。“两人一面闲谈着，在不知不觉间便向弄口走去。……走出弄口，便站在街沿上。金槐默然了一会，忽然说道：‘我来过好几次了，都没有看见你。’小艾听他这样说，仿佛他搬走以后，曾经屡次的回到这里来，都是为了她，因为希望能够再碰见她，可见他也是一直惦记着她的。她这样想着，心里这一份愉快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再也抑制不住那脸上一层层泛起的笑意，只得偏过头去望着那边。金槐又道：‘你大概不大出来吧？夏天那时候倒常常碰见你。’小艾却不便告诉他，那时候是因为她一看见他出来了，就想法子借个缘故也跑出来，自然是常常碰见了，她再也忍不住，不由得噗嗤一笑。
虽然并没有约着几时再见面，第二天一到了那时候，小艾就想着他今天下了班不知会不会再来，因此就拣了这时候到厨房里去劈柴，把后门开着，不时的向外面看看，果然看见他来了。……走到弄堂口，金槐还在昨天那地方等着她，便又站在那儿说起话来。
以后他们常常这样，隔两天总要见一次面。后来大家熟了，小艾有一天便笑着说：‘你这人真可笑，从前那时候住在一个弄堂里，倒不大说话，现在住得这样远，倒天天跑了来。’
金槐笑道：‘那时候倒想跟你说话，看你那样子，也不知道你愿意理我不愿意理我。’小艾不由得笑了，心里想他也跟她是一样的心理，她也不知道他喜欢她。怎么都是这样傻。”小人物也有绽放的时候，小艾在度过严冬之后，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春天，等到了自己绽放的时刻。
小艾结婚了，她嫁给了冯金槐。“小艾头一天就辞别了五太太，搬到刘妈家里去住着。刘妈自己在席家帮忙没有回来，第二天便由她的媳妇做了送亲的人。”结了婚的小艾，不忘感恩帮助过他的人“小艾因为那天住在（刘妈）那里打揽了他们，觉得很不过意，结了婚以后，过了些日子，便和金槐一同去看他们”。小人物是最容易满足的，也是最记得恩情的，哪怕是一瓢水，一句问候。
为了家，冯金槐去香港做事，却因战争失连。刚刚享受春天的小艾，不得不承担起照顾婆婆的责任。她去做了女佣，“这时候他们家里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小艾急得没有办法，刚巧楼底下孙先生有一个朋友家里要添一个女佣，孙家就把她荐了去。”家里来了婆婆，金福一家之后，人口太多了，挣得钱不够花，小艾便想跑单帮。“她下了个决心，次日一早便溜出去找盛阿秀商量，阿秀有两个小姊妹就是跑单帮的。小艾把一副金耳环兑了，办了点货，一面进行着这桩事，一面就向吴家辞工，只说要回乡下去了。……出去跑单帮，一去就是许多日子不回来，而且男女混杂，不是青年妇女能做的事情。但是小艾总相信一个人只要自己行得正，立得正……小艾跑了两次单帮，觉得实在干不下去了，便又改行背米。运气好的时候，背一次倒也可以赚不少钱。身体却有些支持不住了，本来有那病根在那里，辛劳过度，就要发作起来。” 小艾眼中有光，心中有爱，勤劳拼搏，然而天不随人愿，小艾病倒了。在小艾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老天也能趁人愿，冯金槐回来了。冯金槐回家后，小艾一家的日子开始好转，他们打算他收养一个孩子。“没有几天的工夫，阿秀跑了来告诉小艾，陈家浜阿姐已经生了，是个女孩子。小艾便和她一同去，把孩子抱了来。冯老太起初虽然反对，等到看见了孩子，倒也十分疼爱，兴兴头头的帮着调代乳糕，缝小衣服，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引弟。”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就有了奋斗、节省的理由，然而在那个物资困乏，物价上涨的时代，多一张嘴，就多一份挨饿的风险，而小艾义无反顾的收养了一个孩子，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物价已经涨成天文数字，到了天尽头了，还是涨，还是涨。家里一点现钱也不能留，一拿到工钱就要抢着买柴买米买大头，一个措手不及，就等于白做了。”但小艾没有放弃，她“去领了一点绒线生活来做，贴补家用”。在小艾、金槐的共同努力下，家里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孩子一天天长大，积蓄也慢慢的多了起来。小艾，这个小人物，用自己的爱，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者自己的幸福生活。
解放了，小艾和金槐走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在这个工农翻了身的新社会里，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创造着自己的未来与幸福。小艾进了工厂，不久就成了熟手。“小艾现在折纸也是个熟手了，……引弟引来的弟弟已经在途中，就快要到了，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一直希望有个自己孩子的小艾，终于怀了孕，这是上天对这个小人物特别的恩赐，也是上天对眼中有信念，心中有他人，手中有劳动的人的一种赏赐。至此，小艾这个小人物，完成了自己人生第二次自我超越：在黑暗的日子里寻觅着阳光，在充满恶意的社会留下爱的空间，用双手捧一捧阳光，照亮世界，温暖自己。
人生就应该像一句俗语：给点阳关就灿烂，给点口水就泛滥。小人物更应该如此。小人物生活在这个世界，是要有点阿Q精神的，否则，小人物怎么能活得下去呢，但不能把自己活成阿Q。如果把自己活成阿Q，那就不仅仅是人生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哀了。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经历风雨，但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一直下雨，也都有雨过天晴见彩虹的时候；每个人都有灿烂的时候，但每个人都不会一直灿烂，也都有花谢的时候。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望着远方，走稳每一步，即使是夜晚，也要紧盯北斗的方向；忘记昨天的悲伤，清空远行的背囊，把新的空气酿成前进的力量。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过后有灿烂的骄阳。《小艾》中的小艾，活成了我们的榜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