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树

在那风云变换、战火纷飞的年代，纸坊王界村宛如一串静谧的珍珠，悄然隐匿在莽莽群山之中。然而，这份宁静却被一群猖獗的土匪无情打破。那是一个阴霾笼罩的日子，土匪们如饿狼般扑向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太爷爷，一位勇敢坚毅的汉子，面对土匪的暴行，怒目圆睁，抄起一根冲担，凭借着过人的勇气和精准的射法，英勇地射杀了前来抢掠的土匪头子。

 为了确保家人的安全，太爷爷当机立断，带着一家老小连夜逃往天门渔薪。在逃亡的路上，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太爷爷紧紧地护着家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和迷茫。他们匆匆而行，脚步声、车轮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是命运的交响曲。

到达渔薪后，太爷爷开了一家打线铺。这家小小的店铺，弥漫着绣花线的芬芳，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太爷爷靠着售卖绣花线艰难地维持着一家的生计，他的双手布满了老茧，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定的信念。

爷爷为人老实本分，在习得太爷爷的打线手艺后，默默地接手经营，挑起了支撑整个家庭的重担。他每天早早地来到店铺，整理货物，迎接顾客，用自己的勤劳和善良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而聪慧机灵的二爷爷，则被太爷爷送去武汉读书。在那座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城市里，二爷爷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新知识，心中燃烧着对未来的憧憬。在学校期间，他秘密地加入了共产党，从此踏上了一条充满艰险与挑战的道路。

毕业后，二爷爷回到纸坊组织群众运动。他身着长袍，眼神坚定，声音洪亮，充满了激情和力量。然而，他的行动却遭到了当地国民政府和土匪的两方追杀。在枪林弹雨之中，二爷爷多处负伤，他的衣服被鲜血染红，脸上满是疲惫和痛苦。他狼狈地逃至龙泉山，在那里，他幸运地被一对忠厚善良的父女收留。

这对父女是龙泉山九王寝守墓人的后裔，祖祖辈辈都未曾走出过大山。他们的生活简单而朴实，守望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女孩有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长长的辫子垂在腰间，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当她看到受伤的二爷爷时，心中充满了怜悯和同情。她和父亲一起悉心照料着二爷爷，为他清洗伤口，熬制草药。

在数月的养伤日子里，守墓人的女儿与二爷爷情愫渐生。她被二爷爷的新思想和英俊帅气的外表深深吸引。每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女孩便会带着二爷爷在附近一棵古老的婆婆树下活动。这棵婆婆树高大挺拔，枝叶繁茂，仿佛一位慈祥的老人，见证着岁月的变迁。女孩静静地坐在树下，听二爷爷耐心地教她识字算数，绘声绘色地讲述外面精彩的世界。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当地下党找到二爷爷，要护送他去天门渔薪开展工作时，女孩坚定地要跟随左右。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勇气，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脚步。女孩的父亲见我二爷爷为人可靠，便同意女儿跟着他到外面闯荡，但前提是要立刻拜堂成亲。在地下党领导的批准和见证下，二人简单地举行了拜天地仪式。那是一个简陋而温馨的仪式，没有华丽的礼服，没有丰盛的酒席，只有两颗真诚的心紧紧相连。随后，他们一同前往天门渔薪镇。就这样，这个女孩成为了我的二奶奶，而她的存在，后来竟成了我父母心中难以释怀的一道坎。

渔薪镇人口密集，交通便捷，辐射范围广泛，商业活动活跃，素有“小汉口”之称。到了渔薪，二爷爷盘下一个杂货铺作为掩护，为游击队中转物资、传递情报。这个杂货铺虽然不大，但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散发着生活的气息。二奶奶则帮忙打理铺面生意，她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带着微笑，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位顾客。他们俨然是一对普通夫妻经营店铺的模样，悄然融入渔薪镇喧闹的街市之中。

起初，一切看似顺利，然而，不幸的是，由于叛徒的出卖，二爷爷被国民党抓走并关进了大牢。那是一个黑暗的日子，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灾难的降临。守备团长觊觎二奶奶的美貌，抓走了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几个月大的大姐，逼迫二奶奶用自己去交换。二奶奶心如刀绞，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为了拯救家人，二奶奶无奈之下以身交换，却最终未能救下二爷爷。最终，二爷爷被敌人送回纸坊老家英勇就义。

二奶奶跟了国民党守备团长后，饱经折磨。她的眼神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脸上布满了疲惫和痛苦。她和二爷爷怀的唯一一个孩子不久也不幸流产夭折，此后，她和团长再未生育。团长家有一位年轻的厨师，他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张憨厚的脸庞。他对二奶奶满怀敬佩与同情，常常在暗中帮助她、鼓励她，让她在那些痛苦难熬的日子里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解放渔薪时，我爸爸参加了游击队，配合大部队作战。他身着破旧的军装，眼神坚定，充满了斗志。二奶奶和厨师趁乱逃出了魔窟，并向爸爸所在的游击队提供了国民党守备军的布防情况，使得渔薪得以快速解放。

渔薪解放后，厨师带着二奶奶回到他的老家渔薪镇赵场村，开了一家早餐店，专门售卖糊汤粉和鳝鱼面。这家早餐店虽然简陋，但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每天清晨，厨师早早地起床，准备食材，熬制汤料。二奶奶则帮忙招呼顾客，收拾桌椅。他们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期间，先后生育了两个儿子。

可随后的运动中，他们因与国民党守备团长的关系遭到批斗。那是一个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时期，人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厨师爷爷不堪羞辱和折磨，选择投河自尽。他的身影在河水中渐渐消失，仿佛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二奶奶为了孩子艰难地谋求生存。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勇气，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败她。

在她最为无助的时候，悄悄跑来投奔我家，希望我爸爸能给予帮助，让我爸爸把他们母子三人迁移到渔薪村。当时我爸爸也自身难保，刚刚被戴上了“资产阶级大少爷”的帽子，从公社主任被贬到渔薪村担任支书，带领一家人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还时不时地也被拉出去批斗。我妈妈委婉地向二奶奶说明了当时的艰难处境，二奶奶非常理解。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失望，但她并没有责怪我的爸爸妈妈。

就在二奶奶走出我家不远，一群人冲进了我家，将我爸爸五花大绑地押走，头上还戴了一顶写有“资本家大少爷”字样的尖帽子。二奶奶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无奈地含泪离去。她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孤独和凄凉。

在寻求爸爸帮助无果后，二奶奶偷偷带着孩子们回到了龙泉山。当我爸爸妈妈赶到赵场她家时，已是人去屋空，只留下了一套她们开早餐用过的餐具和一张告别的纸条。爸爸默默地拿起纸条，上面写着二奶奶的无奈和祝福。爸爸看着纸条泪流满面，妈妈的的眼神中则充满了失落和愧疚。二奶奶的这一离去，成为了我爸爸妈妈一辈子的痛，他们时常念叨着她，后悔当时的犹豫与胆怯，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把他们找回来。然而，终究未能实现这个愿望。

父母去世多年后，在二哥的提议下，我们几姊妹于一个清明节来到纸坊王界村。从村里的长者口中得知，二奶奶回到龙泉山后，在婆婆树旁搭建了一个草屋。这个草屋虽然简陋，但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二奶奶开垦荒地，辛勤种地，她的双手布满了老茧，脸上却洋溢着坚定的笑容。她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两个儿子都很争气，双双考上了大学。大儿子在云南从政，小儿子在广东经商。二奶奶一直跟着老大生活，直至去世后葬回龙泉山婆婆树旁，与她的父亲和我的二爷爷长眠在了一起。前些年，龙泉山进行旅游开发，需要迁坟。二奶奶的两个儿子都赶了回来，他们慷慨捐款修路、修建公墓。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家乡的热爱和对先辈的敬仰。婆婆树也得到了妥善的保护。

在公墓祭奠完祖辈，我们深感欣慰，也满心期待着有缘能与二奶奶的儿子们相聚。

龙泉山的这棵婆婆树，是明代洪武状元曾泰母亲亲手栽种，树龄约 700 年。相传楚昭王建陵寝时，以压龙脉为由要砍伐此树，被几位婆婆奋力保护下来，因而得名婆婆树。这棵婆婆树高大挺拔，枝叶繁茂，仿佛一位慈祥的老人，见证着社会的变迁、岁月的沧桑。我的二奶奶生于婆婆树下，长于婆婆树下，又曾葬在婆婆树下，这棵树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家族的过往，也默默地守护着先人的英灵。它的每一片叶子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在微风的吹拂下，婆婆树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让我们感受到了家族的传承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