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和小狼

这条狗叫小狼，原主人花了1500元，是当狼狗买来的。

但原主人是只候鸟，买它只是为了消解寂寞，房东不让他养在家里，他只能在门外给狗支了个窝。后来这只候鸟飞走了，狗就没了主人。

那时，小狼已长到一岁多。起先，这栋楼里的人都叫他小狼狗，但它并不是，它只是一条普通的草狗，原主人抛下它，兴许就是因了它的草民身份。

小狼是18楼的老顾叫出来的，因为小狼没了主人之后，有点自卑，看见楼里的任何人都显得踟蹰不前，连叫声都有点期期艾艾。

第一次它跟着老顾到18楼时，目光里透着哀怨的表情，似乎是饿坏了。老顾开门的时候，它就站在门外。老顾见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说：饿了，来，我这里正好买了两只肉包，给你一个。小狼“呜呜”叫了两声，显得十分感激。

老顾就说：没事，别那么没自信，要有点狼性，以后就叫你小狼吧。小狼又“呜”了一声，在原地打了个转，然后坐下盯着老顾。

老顾说：要不要进家看看？我们交个朋友。小狼没进老顾的家，而是返身向楼下跑去。

老顾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你想让我把帮你搬窝吧？乘电梯！我们可以乘电梯的！但小狼一溜烟早跑没了。

等老顾乘电梯下去时，小狼已在他的窝边等着他。

之后，小狼就一直陪着老顾，但从不进老顾的家门，老顾把它的窝，从底楼搬上来后说：你自己的窝以后不能弄脏了，干净，是对自己的尊重。

小狼似乎听懂了，他不在窝里大小便，每天一早下楼，弄干净了再上来，然后就等着老顾开门，等着喂它狗粮，等他不停地唠叨。

老顾一个人住，独进独出，以前是自言自语，现在可以和小狼唠叨了。他对小狼说：以后就吃狗粮，其他东西少吃，狗和人不一样，人的东西吃多了不好。

他们每天一起散步，一起到小区的草坪上溜达。大凡都是老顾走累了，先坐到长椅上休息，等小狼疯够了，趴到他的身边，他才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它闲聊：人老了要识相，不能拖累孩子。现在的小孩都不容易，都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你不能让他们守着你。小狼这时会眨巴着眼睛看他，然后“呜”一声，表示理解，或者不理解，但表情始终是认真的。

老顾继续说：我儿子在美国，他们全家都在美国。好着呢，他们好，我就放心了。这叫传承有序。

但小狼没有因为有了老顾这个朋友而自信起来，它依然是自卑的，比如说，他看见其他狗过来，就会自动让道，甚至趴下，表现得极为谦卑。有一次，一条体型不大的宠物狗，冲它“汪汪”乱叫，然后又蹿过来，威胁它。小狼趴在地上惊悚不已。那条狗趁势扑上来咬它，小狼居然仰身向上任其宰割。

老顾见了，非常生气，大骂：你也太丢人了！为什么不反击？

小狼一瘸一拐地站到他面前，“呜呜”了两声，非常委曲的样子。老顾用拐杖“怦怦”捣地，说：别这么自卑，你要自信，要为尊严而战。下次，再碰到那条狗，你必须给我冲上去，我给你做主！

第二天，小狼果然在小区碰到了那条狗，它下意识后退，调头就跑，被老顾大声呵住。小狼，给我冲！他举起拐杖，向前一指。小狼犹豫了一下，回头瞅一眼老顾，瞬间变得无比勇敢。它一个猛扑冲上去，血脉喷张地撕咬。

看着狼狈逃窜的宠物狗，小狼第一次发出了响亮的叫声。

之后小狼就变得自信起来，每次老顾出门，它就会从容引路，像个开道的保镖。老顾叫它回去，它还要送出很长一段路。

但老顾老了，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大树底下和小狼唠嗑。

俗话说，八十吃饭口水流，半勺肉汤封咽喉。老顾对小狼说：人老了就该服老，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就像落叶。你说，旧叶不落，新叶咋长？知道吗，人的灵魂是无穷轮回的，每次投胎都是灵魂的历练，灵魂在轮回中成长。任何凡胎只是灵魂的一个站点。老顾用手抚摸着小狼的颈部，停了半晌，又说：去年，我住了一次医院，还做了一次肠镜检查。全麻状态，就和死了一样。

老顾说话的时候，小狼时不时会“呜”一声。这让老顾非常兴奋，他情不自禁地夸它聪明。老顾说：我喜欢和聪明的狗说话：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你战胜那条宠物狗？人和狗一样，都必须为尊严而战。去年的那次住院，让我觉得太没尊严。我想给自己保留最后的体面，这不过分吧。

之后的一天，老顾仍和小狼呆在一起。这天老顾的脸色很不好，老顾坐在长椅上，一只手塞在裤袋里，一只手按着胸。他虚弱而坚定地对小狼说：我一辈子都在学习怎么生活，到老才知道，其实真正要学的是怎么死亡。我到站了！

小狼“呜”了一声，仿佛明白一切。直到傍晚，路人发觉老顾昏迷，打了120，小狼还是拦着，不让靠近，等他慢慢落幕。

后来，医生在老顾的手里发现了紧攥的“救心丸”。医生疑惑，明明能够自救，为何选择放弃？但小狼明白，只是不想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