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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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古经
小孩子都有这样的经历，依在奶奶怀里，听奶奶用沧桑的声音一遍遍念叨：月亮爷，明晃晃，娃在河里洗衣裳。洗的干干净净的，捶的明明硬硬的，打发哥哥上京去，去呀骑的高高马，回来坐的花花轿，一头龟兹两头炮，你看热闹不热闹。这是对女娃说的。对男娃说：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背后，把媳妇抱到火眼头。割猪肉，做豆腐，量麦子，磨白面，赶忙吃，赶忙咽，小心老娘回来见了面。童谣总是伴随着奶奶嗡嗡的纺车声保留在记忆深处。奶奶们明明念叨的是童谣，前面总会加一句：说古经，道古经，说个古经给我娃听。在孩子们遥远的记忆里，童谣也成了说古经的一部分。
真正听说古经，大概是五六岁到十岁之间。龙曲湾人说古经，不外乎这几类:龙曲湾人是从哪儿来的，老祖先是谁?如何夺族谱?龙曲湾出了个能行家岳耀堂。我学着大爷爷的样子给你们说说。
“龙曲湾人，全湾没有一个本地人，咱都是从大槐树下搬来的。大槐树可不是村头那棵，这个大槐树在山西，远的很。当年黄河发大水，老祖先带着一家老小从大槐树下随着难民逃。咱李家老祖先，他带着四个儿子，还没出山西，生了病人就不行了，把儿子们叫到一起说：‘咱爷父们守到一搭，不被饿死，也会被官府发现打死。跑一个是一个，活一个是一个。你们别管我，走吧。过了潼关，就是陕西，陕西有个白鹿原，麦子多的就吃不完，白面馍尽管吃，顿顿都能吃面条。你们朝那个方向走，尽量走山路，千万别让官府发现。咱们山西李氏，可是名门望族，早先年，大唐的黄帝就是咱的老祖宗，说起来也算是皇亲国戚。咱李家的江山败了，咱山西李家也跟着败了。败是败了，规矩还留着，咱祖上传了一部族谱，有本事的人，族里的大事，全记在族谱里。按族谱上的顺序取名字，依次为义清德昌。四代一轮换。如今大难在即，我再说一下老规矩，族谱由长门长子保管，保管还要肩负记录的重任。你们记下。’老弟兄四个含泪拜别老父亲，向陕西逃来。过了潼关，进了南山，白天偷偷摸摸，晚上提心吊胆。老四实在走不动了，就留在南山。老三就走到了龙曲湾。老二跑到临潼县，老大就在白鹿原。老哥四个都能吃苦，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孩子遵照祖训以义养德昌为字辈取名。到现在传的年代久了，新时代不兴那个，才乱了各取各的。”
“大爷爷，白鹿原上的是老大，老大就是长子，人家保留族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怎么又有夺族谱的事。肯定是你哄娃呢。”
大爷爷把白胡子一捋，瞪了眼睛说：“老祖先说的没错，应该长房长子保管族谱。可问题是四门人中间曾经不时有把儿子过继给别家，所以才闹着说自己是真正的长房长子，争着要族谱。大爷爷我年轻的时候和大人们去夺过族谱，夺回来就在我家存着。逢年过节全村人都去我家祭拜，可惜破四旧的时候给烧了。”
“大爷爷，我好厉害！见过族谱，它长的啥模样？又不是镶金嵌银，还抢过来抢过去！”
“族谱像是一幅画，上面写了祖先的名字。族谱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说祖先的事，我给你们说岳耀堂。那是咱龙曲湾的能行人，百年间就出了他一个。人家在西安府上过洋学堂，家里有钱，老太爷想的开。抛开家境不说，单说人品，也是没得说。早先年当兵是为了救国救民，保家卫国。在厚镇边庄子屯兵时，人强马壮。回咱龙曲湾，那架势，看看都怕怕，浩浩荡荡，气势汹汹。队伍头上了龙曲湾坡头，队伍尾还在涝池河那边，排了三四里地呀，你是没见过。都说当兵的是头上生疮，脚底下流脓，那是坏透了。可岳耀堂的兵，不动老百姓。刚开始，有从其地方投过来的散兵，不知道岳耀堂的脾气，犯规矩了还张狂的很，后来在抢长安大户的时候，有一个兵私藏了钱财，被剁了手。还有一次在南边，有个兵把财主的儿子打死了，被岳耀堂给枪毙了。军纪严明是出了名的，岳耀堂岳司令的威名在全蓝田县都是响当当的。三官庙的大土匪寇阎王，还是上了清华学堂的，无恶不作，号称横岭一霸，他也不敢在咱龙曲湾撒野，咱有岳司令保护着。要说岳司令的功劳，那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今儿个说北上抗日。岳司令的岳家军，真有当年岳飞岳鹏举的气势，打得小鬼子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岳司令一马当先，奋勇杀敌，身负重伤了小鬼子都不敢轻举妄动。拼刺刀一个顶仨，小鬼子一听岳家军的名号那是闻风丧胆。据说蒋介石还发了嘉奖令，得了勋章，成了真正的岳司令。爷爷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服岳司令，民族英雄呀。”大爷爷饱含泪水，有些哽咽，气氛骤然一变，有些伤感。
“不过，岳司令虽然受了好多伤，咱不是把小鬼子打回老家了吗？想听岳司令率众投诚，让蓝田和平解放的事吗？这说起来又是岳司令奇功一件。虽说咱祖先给李家取名按义养德昌排，人家岳司令，就做到了义养德昌，那是民族大义。抗战胜利后，岳司令奉命回到西安，名义上让他当大官，实际上还不是想排挤他，他才不能受国民党反动派的气，把队伍拉回蓝田。他深明大义，率众投诚，蓝田解放没流血，他发挥了大作用。后来新中国成立后，人家还是政协委员。”
龙曲湾娃，听说古经，最爱听的就是讲岳耀堂的事。大的小的，那怕是练兵的小事都不放过。听了一遍又一遍，百听不厌，民族大义，家国情怀，就以说古经的种形式对孩子们进行着启蒙教育。
说古经，说古经，说不完的忠孝节义，说不尽的人间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