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那些年

  祖父的那些年

我时常想起年少时的我，逆着光，蓬乱的发丝，泛白的的卡衣服，在金灿灿的日光下跟在您的身后，隐约间可见心脏规律的跳动。那时，您苍老，我年少。

我又忆起您去世时，二十多位乡亲守着您 ，唯独少了您疼爱的孙女们。在您近乎于绝望的期望中，老天也没有给您时间熬到她们回来，等她们跪倒在您的灵前时，一切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也只有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死亡是一场永不回头的告别。

那一天的天空是灰色的，远方灰色里翻滚着我的泪。虽然房前的春草会在每一年抽芽，成长，枯黄。但下一个春天它们又会再次重复， 犹如曲谱里的重复符号。生命就好像陀螺，旋转不停，循环反复。

唯您长眠，我的祖父。

在娄山文化研究会的会场上，我偶遇了娄义立兄，在与他的寒喧中，我的情绪被再次拉回到幼时，祖父平凡而又光辉的一生有着太多的沧桑与磨难，但这些并未改变他骨子里的善良和仁义，相反他更加执拗地保存着它们。

祖父曾有着光鲜的出身，他有一个当乡长且饱读诗书的父亲，有一个贤惠又善持家的母亲，还有着诺大的祖业。不幸的是他年幼丧父，十二岁即成家立业，上要孝养守节的母亲，下边还有三个年少的妹妹。但他并未中断学业，而是一直求学到高中毕业，成年后他在老家多地办学，以教书育人为业。

解放后，我的祖父曾扛枪抗美援朝，当时他们一起入伍的同乡有几十人，其中就有他的姨表兄张祥述表公和磨石溪的戴天前辈。到了战场后，因张表公解放前是老家名人，曾经的老家旧社会有后来谐称的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十大罚全等台面人物，其中四大天王虽名声大，场面大，但远不如所谓八大金刚让人惧怕。张表公便是金刚之首，但以当时的情况来说，他没有过多的伤害百姓，这也是解放后他并未受到特别对待的缘由。张表公入伍后情绪不畅，加之生活巨变，他因此变得烦燥和悲观，精神愈加消极起来。

我祖父知道表公情绪不佳后，多次劝他要把心放宽，但表公抑郁难消，终于酿成大错，在一次集训后摔坏了机枪，在国难之时，这是极大的错误。我祖父对此毫不知情，在事情发生后，表公被处以枪决，祖父等因此而受到牵连并遣返回原藉接受调查。

祖父一行人被遣返回湄潭并在看守所接受调查，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想立功，同乡的戴天前辈无中生有地状告我祖父为表公摔枪事件的参与者，导致我祖父身陷囹圄，单独被关押审查了四十多天，所谓清者自清，政府在审查后还了我祖父清白并让他回老家务农。

五八年我祖父在秋天的柏芷坝与乡亲们一起采笋，当时芭蕉的一李姓前辈趁祖父他们休息时，盗采了属于我们大队的笋子，这在当时是一个大事件，祖父因成分高对此事未曾发一言。很多乡亲对此事也希望从轻处理，但与我们同村的村民娄必权（此人还是我祖母的亲侄女婿）坚持要严肃以对，并要求我祖父写状告书，当时去的乡亲只有我祖父文化高，祖父对此很不情愿，但由于自己成分高，不敢拒绝，便听话而写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李前辈很快知道了我祖父写状纸之事，由于对政策的理解不到位，也由于见识少，他竟然在山上选择了上吊自杀，这个事件发生后，政府派人上山调查，娄必权为了自己能独善其身，竟然将所有事情全推在我祖父身上，说是我祖父的报复行为（因为那片笋山解放前是我家产业，解放后收归国有）。我祖父因此而承受不白之冤，在柏芷坝被迫接受了非人对待并押往瓮安夹山劳动改造。在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祖父得到了平反。

祖父在劳动改造期间，他的同乡戴天前辈也因政治原因被押往夹山劳动改造，后在井下劳动改造中不幸遇难，当时经济困难，加之路程遥远，他的亲属并未赶到为他料理后事。祖父并未把从前的不快放在心上，而是念及同乡情谊，为他置办了三套新衣服，选好棺材板，按照风俗请道师拨方道安葬了他。

在夹山煤矿改造期间，我的两位同宗伯父娄必洋与娄必敏皆因故逝于异乡，必洋伯父逝于肺病，当时政策已允许他回乡，但他因年迈且重病缠身，又考虑家中困难，他的儿子义源兄患有严重脚疾，他怕回乡增加儿子负担拒绝回乡，不久后去逝。因家中困难，义源兄并未去处理丧葬事宜，祖父念及同宗同乡之谊，同样为他置办了三套新衣服，为他选棺材板，请道师拨道安葬了他。他的孙子方宁、方华在前几年曾多方寻找他的墓地而无功而返，后联系上我方才找到了墓地，这是后话。

必敏伯父是我文中所说义立兄之父，必敏伯父逝于井下，当时义立兄兄妹等曾到现场，但因家庭困难，也无法为伯父体面的主持丧葬，我祖父见此情况，同样挻身而出，为他缝制了三套新衣并协助义立兄他们体面的安葬了他父亲，义立兄对此事一直铭记于胸。

同样是在娄山文化研究会的会场中，我见到了瓮安珠藏的娄义才兄，兄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在得知我是恒坦公之孙女后感慨不已，他说他记得我祖父，小时候他经常见着他 ，用他的话讲，那是一个看重宗族，文蕴深厚，德高望重的老辈子。

在寻访必洋伯父墓的过程中，我们得到了瓮安族亲的大力相助，我因此而得以重新见到小时在瓮安经常见到的亲人娄恒忠叔公和娄恒珍姑婆，恒忠叔公无不感激的说：“是你的祖父救了我呀，我小时候得了肺结核，无钱医治，是他帮我在劳改队托关系并找那里的医生为我治了一个多月的病，我才得以好转并活了下来，我终身感激于他。”

瓮安细沙的恒珍姑婆说：“你家祖父在这里时，有什么能帮我的从来不怕麻烦，她说我家现在都还有一些东西是您祖父给的呢，就算亲哥哥也不过如此吧！”

秋风瑟瑟，黄叶飘零，屋外一片凄凉的美！祖父呀！我想您呀，一遍一遍想您呀。您的故事，您的忠义仁善，如今是我们家庭孩子们行走于世的无形财富，我深信只要像您 一样，我们就将扬起人生的帆，荡起幸福的桨，随时都能达美丽的彼岸！

2023年10月27号下午于习水仙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