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到过太白湖了。
我乘回乡度假的机会,邀兄长一道前往。我的老家花桥距离太白湖畔不过十华里,兄长说,是用不着开车去的。我欣然同意,笑着说,咱们小时候不是经常走路么,我总是巴望着坐上回拖拉机呢。我们沿着河堤一路向东,边走边说,行进在沿岸林荫道上,犹如置身于绿色隧洞里,在这初夏的季节,显得特别的舒爽。
戴文义河是仙人湖流向太白湖的纽带,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兄长常随爷爷到太白湖去打捞蚌壳,以补贴家用。太白湖的蚌壳壁厚,质硬,是制作扣子的原材料,我们就把蚌壳劈开,将肌肉剔除,用来喂养鸡鸭,将蚌壳担到花桥街上卖给一家扣子加工厂。
兄长边走边指指点点,冲我笑道,还记得吗,有次你耍赖不肯走路,还要爷爷驮着。我笑道,怎么不记得,当时你把一个熟薯偷偷塞给我吃了,自己最后饿晕了呢。
我第一次看到太白湖是1968年的冬天。生产大队安排我爷爷去水府庙渔场协助捕鱼,我便缠着爷爷要去。爷爷说,太白湖畔风大,浪大,很冷!我说,我不怕冷。爷爷说,不怕冷也不让你去,在家好好看书吧。我哪里听得进去呢,爷爷前脚走,我后脚尾随。待到爷爷发现我时,我已经站立在太白湖边,他忙把我拉进水府庙里避风,千叮咛万叮嘱,要我不要出门,小心伤风感冒。我当面应承,爷爷离开不久,我悄悄地跑到太白湖畔,只见一轮红日从远方天际喷薄而出,将霞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碧水连天,湖面上不时略过一群白色的水鸟,那样子像是在滑翔,又像是在戏水。近处捕鱼的人正一字排开,张扬着大网,向湖心围剿,让我感到无比震撼。我看到爷爷撒网时那矫健的身影,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时的风特别刺骨,我贪婪地看湖面上的风景,贪心地玩耍,居然不觉得寒冷。是夜,我果然感冒发烧,病了好些时日才见好转,导致好多年爷爷拒绝带我去太白湖。
“小时候,我怎么觉得这条路特别漫长,特别难走?” 我走在铺着沥青的林荫道上,感觉很舒坦。兄长笑道,“那时你还小,又不懂世事,当然感觉路途遥远。” 见我未答腔,又说,“那时候的路坑坑凹凹,晴天钉脚,雨天拉脚,当然难走。”
我笑着问,“你还记得吗,当年爷爷跟我们讲过,太白湖的名字与李白有关。” 兄长说,“民间一直有这个传说。当年李白在永王府当幕僚时,曾在太白湖一带打过仗。他为避免普通百姓惨遭杀戮,就战前安排人将所有船只承载着百姓和粮食,全部安全转移到湖中央,结果敌军打来,干瞪眼。后来,当地百姓为感谢李白的救命之恩,就将她更名为太白湖,就连那湖面上飞翔的鸥鸟,当地人称它为‘太白爷’,说是诗仙李白死后的化身。”
“你懂的比我多。” 我插嘴道。兄长越说越兴奋,“太白湖还是黄梅戏和文曲戏的发源地呢。” 我反问,“何以见得?”
兄长说,“太白湖是华阳水系最大的蓄水区,从长江通过马口湖、武山湖流经太白湖,穿武穴、越黄梅、走宿松、过太湖、经东至、奔望江,一路川流不息,造福沿途百姓。” 兄长见我笑而不语,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当然有利必有弊。每每长江流域发大水,太白湖畔的良田被淹,百姓深受其害,只好流离失所,远走他乡。就这样坏事变好事,逃荒的人一路流浪,靠卖唱乞讨,大水流进了安徽,太白渔歌也流进了安徽,演变成今天的黄梅戏,以及留存在武穴的文曲戏,岂不是诗仙李白的造化么!”
我暗暗惊叹,一辈子未出个远门,在家务农的兄长哪来这么多的“学问”?兄长似乎看出了我的讶异,嘿嘿地笑,“耕读持家,此乃祖训。” 我了解到,近些年来,兄长在农闲时,骑着摩托车,沿着太白湖畔走村入户,搜集了大量的有关太白湖的民间故事、谚语和歌谣,厚厚的,有十多本。如俗语“到太白湖去洗把嘴”(意为得不到的别强求);“一脚踢到太白湖”(意为滚出去远远的);“太白湖的浪,朱辟虞的状”(意为民间机智人物朱辟虞的状纸就像太白湖里的浪潮一样,可掀翻船只,非常利害);如是等等,让我感到沉甸甸的,十分厚重,这就是传统文化的价值所在。
临近太白湖,我的心格外的焦躁和不安。记得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曾到过太白湖,只见湖边厂房林立,烟囱高耸,冒着浓浓的黑烟,湖水变成紫色,湖边到处是死鱼死蚌,发出阵阵恶臭,那美丽的“太白爷”不见踪迹,这哪里是我记忆深处的太白湖?一时让我沮丧极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太白湖又是什么样子呢?我冲着兄长一直追问。兄长笑了笑,说,“到了那里,一看便知。”
我不由加快了步伐,抵达太白湖,只见湖面烟波浩瀚,蓝天碧水,湖中舟楫点点,湖边游人如织。更有“太白爷”自由翱翔在碧空,时而翩跹,时而俯冲,令人羡慕。
如今的太白湖畔,那些小企业都不见了,只见农舍错落有致,掩映在树林里,显得安详,宁静,犹如一幅美丽乡村画卷,令人感到无比欣慰。兄长情不自禁,揺头晃脑吟诵起来:
“太白湖,诗仙湖,洪水再大亦驯服。污染企业全消失,湖水清澈环境优。文曲渔鼓朗声唱,黄梅戏剧美名留。诗意浓浓话太白,碧海云天传九州。”
写于2018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