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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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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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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的印石

1

后窗外是一个池塘,池塘被树木环抱着,池塘里有一个凉亭,铁护栏的水泥板转角桥把岸和凉亭连接在一起。有人坐在凉亭里垂钓,给这静态的风景增添了生动的气息。

搬到这里一年半,孟兰园还是初次凝视后窗外的景色。那映在塘池里无风时平静的景物倒影,让他觉得这住宅小区叫“镜湖花园”是比较贴切和形象的。他也愿用美好的想象把这池塘视为“镜湖”,正象常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样人的心情就会随之美好起来。书里说“美在于发现”,他宁愿相信美在人的想像中。只要有丰富的想像力,美就无所不在了。

来这么久为什么会对这优美景致视而不见?他明白在这之前自己的心思在前窗。意识到这里,他的目光就由后窗外收回,屋内靠窗桌上那个锦缎蒙制外观的小纸盒就进入他的视野。盒子的图案由暗绿、淡暗绿、褐黄、淡褐黄四种颜色组成,放出金光,显得古色古香。

拿起盒子,推开连在盖上插在盒上的塑料小插销,把盖翻开,一张名片大的白卡片就出现在盒内上面,暗褐色的印泥盖出篆刻的白文“崔”字,卡片左面靠边印刷有竖排的黑色四号黑体字:〖方小石治印〗、〖盘堂书楼〗。把印片放在桌上,只见盒内沾垫着红色金丝绒,一颗长方形的印石躺在里面,底下半边陷入红色的盒内,一根红丝带用活结拦腰捆住印石。使这印石象乔尔乔内的油画《酣睡的维纳斯》里那个美丽的裸女,是那么的恬静、迷人。

拉开红带活结,把陷进盒内的印石取出来观看着。望着印石边款的 “崔天响先生正 孟兰园赠 方小石刊”,不禁苦笑起来。印石头天晚上是赠送出去了,第二天晚上又回到他的手里。这是他所意想不到的。此时,那个反写的“崔”字在他的感觉里象被刀子在人身上戳出的伤口,凹处的深褐色如干了的血痕。他感到这印石仿佛是自己,内心产生了隐痛感。

叹息了一声,他把印石放回盒内,捆好拦腰的红丝带,再把白卡片盖在印石上,好象为一个结束生命的朋友遮住了面容。盖上盒子,插上插销。做完这一切,感到这盒子犹如是装放逝者的棺材,觉得这风景美丽的“镜湖”仿佛是绝妙无比的“风水宝地”。由此想到,要是这印石在天有灵,它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就会对自己的“红颜命薄”无悔无怨,并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好归宿而含笑九泉。这些联想让他心里涌现出无尽的悲凉。

最后他打开了后窗,用尽全力把盒子投入“镜湖”里。当平静的“镜湖”被这盒子激起浪花时,他却意外地看见,这印石并不是被水葬,而是飞向了“天空”。原来在地下埋藏多年的这印石在见到天日后,虽然没有在人间得到应有的珍爱,但它则从这“镜湖”之路走进“天堂”。看来“人无情,天有情”是千真万确的。这个发现让孟兰园转悲为喜。

2

那天,孟兰园把编好的简讯拿去请上司常艺久审定。他见到有个人坐在常艺久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大约常艺久和此人谈到什么有趣的事,两人都开怀大笑。

常艺久的办公桌是竖着靠窗放的,他是侧身对着门而坐。他办公室的沙发和茶几离他的办公桌距离较远,放在靠进门的墙壁。一般的人来找常艺久,都坐在离他较远的沙发上。从这一点来看,孟兰园感到此人和常艺久的关系密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直感是对的。

把稿子递给常艺久时,孟兰园见此人友好的望着他。他就对此人笑了一下,算是一种招呼。此人也笑了一下,算是一种回礼。

常艺久接过稿子放在了桌上,站起来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叫崔天响,原在市委供职,机改时主动让贤退休。他喜欢书法,功底深厚,篆刻也不错,获过全国金奖。他叫孟兰园,在我们文联组联部工作,是著名的文学评论家。”

孟兰园感到常艺久的介绍显得花哨,从内心很不喜欢。但明白他这样做是想让崔天响高兴,是在自己和崔天响的感情齿轮上抹的润滑油。为了不扫常艺久的兴趣,孟兰园就故作惊喜状,投其所好地说:“金奖呀,了不起,真让人佩服。”

崔天响顿时笑逐颜开,仿佛孟兰园正拿着一个金奖要颁发给他,他一下握住孟兰园的手,热情洋溢地说:“久仰大名,你的大作我早已拜读过了。”

这样廉价的奉承套话并不能使孟兰园产生丝毫的愉悦,只能激起他对奉承者的蔑视,但他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内心的真实,就只好借助谦虑来遮盖自己的真正心情,说:“我有什么大名呀,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段位的票友,怎么能与你的金奖等量齐观呢?”

常艺久对孟兰园说:“谦虚虽然是一种美德,但过了头就是一种骄傲。”

孟兰园深知常艺久也喜欢别人赞扬,如果很久听不到别人赞美时,他就会讲某某名家说他的剧本创作如何如何来提醒别人不要忽视他的光彩。其实那已是老黄历了。尽管毛老人家曾说过“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但对于那些只能 “吃老本”不能“立新功”的“老革命”们,要他们不翻老黄历那他们又还有什么值得去自豪的呢?而这些“老革命”又正在领导着你,有时他想翻老黄历一时找不到是那一页时,作为下级,你还得主动替他翻到他才会高兴。他一高兴你的路上才会少一些磕磕绊绊,不然就会多一些坎坷不平,走起来多不舒畅呀。这么一想,孟兰园就说:“在多次得全国一等奖的常主席您的阴影下,我那里还有什么谦虚的能力和骄傲的资本呢?”

其实常艺久只得过一次全国一等奖,但他并不纠正,反正只要你不说他得诺贝尔文学奖太离谱能让人相信他都默认。所以他的眼睛顿时笑成一条线,他对崔天响说:“老同学,你看,始终是写评论的,我这个搞创作出身的主席那里说得过他呀。”

崔天响回答常艺久:“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见到常艺久与崔天响在相互奉承的“精神会餐”里得到快乐,孟兰园有些羡慕起他们来,仿佛是见到两个孩子在用沙粒筑建城堡,玩得那么的有滋有味。他想:我不能象他们那样容易得到快乐,是不是由于繁忙的工作和平淡无奇的日子使我的心灵过早衰老的缘故?

3

后来崔天响时不时要来常艺久那里聊天。去主席室要从组联部门口经过,崔天响到来或离去都会和孟兰园打招呼,或隔着门闲聊几句。逢到孟兰园请他进屋坐坐时,他就会往主席室望去,如见门开着,就会说以后吧。如门是关着的,孟兰园不请他都会自动进门来。他一进来,孟兰园就给他泡茶,陪他闲聊。如见孟兰园无事,他聊得愉快,就会一次又一次的接受孟兰园往他的茶杯里续水。孟兰园若在忙工作,他喝干茶杯里的水就起身告辞。

崔天响喜欢和孟兰园聊天,是因为孟兰园热情。孟兰园的热情,是由于工作的需要。孟兰园所在的州级文联与省级文联不同,省里各文艺家协会有编制,协会有专职干部,省文联只和上下级文联打交道,省级协会和上下级协会及作者打交道,比如美术、书法、摄影的展览就由省美协、省书协、省摄协主办。但在州级文联,却没有各协会的编制,协会领导是兼职的,美术、书法等展览也是由文联主办,或与协会共同主办,而协会实际是协助。正是这样,孟兰园在文联组联部,既要与上下级文联打交道,也要与州级各文艺家协会打交道,涉及到展览、赛事,还要和各艺术门类的作者打交道。由于工作性质所致,孟兰园就象春来茶馆的“阿庆嫂”,来的都是客,都会笑脸相迎,都会泡上一杯茶。

但由于孟兰园对文学以外的艺术门类不懂,也没有兴趣,对其它艺术门类的作者虽然有热情,这热情却象恒定的温度,既不会上升,也不会降低,所以他没有一个文学以外的作者朋友,也没有产生过接交这些作者朋友的念头。

他对崔天响也一样,只有热情却无热心,认识多年他们之间没有私交,没有邀请过对方去自己家坐坐,也没有请对方吃一顿饭,见面就在文联,几乎是在这组联部。

为了能有合适的话题,崔天响和孟兰园聊书法,他先夸孟兰园的字写得好,孟兰园笑了,说,随便捉只鸡乱刨几下也比我写的好。他把他的字拿来问孟兰园觉得怎样?孟兰园又笑了,说,你这不是叫瞎子念书么?他想和孟兰园谈文学,但老是被孟兰园用一套相反的话驳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崔天响只好和孟兰园天南海北的瞎聊。

尽管孟兰园对这种闲聊没有兴趣,可他一见到崔天响在闲聊中得到快乐,就感到了这闲聊的意义。想到自己的胡说八道能让对方欢欣,就十分乐意和崔天响闲聊下去。孟兰园这样做不是怕冷落了崔天响他在常艺久面前说自己的坏话,而是从崔天响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想到自己也有退休的那一天,那时他也许会象崔天响这样感到寂寞,也希望在和别人闲聊里得到充实和快乐。觉得善待今天的崔天响就是善待明天的自己,于是他就迎合着崔天响。

而主任却不这样,常艺久在位时,崔天响来他显得很热情,不仅递香烟,还会亲自打燃火机凑过去让崔天响点火。常艺久退休后,他对崔天响的热情虽不见减少,但热情仅体现在笑脸上,香烟是只接不递了,打燃火机给对方点烟的不再是主任而是崔天响,如果崔天响的火机忘带了,主任是把火机递给崔天响由他自己打燃点烟。在崔天响还没有进组联部的门前,主任要是先见到,就会面带嘲笑地小声对孟兰园说:“看,‘崔闲人’又来找人侃天打发时光了,我退休后决不会象他这样无聊。”然后迎上去握了一下崔天响的手,大声地喊孟兰园泡茶,并对崔天响说:“你多和兰园聊聊,我要去赶紧写一个方案。”随之溜之大吉。

孟兰园知道,主任哪是去写什么方案呀,只不过是躲在他个人的房间画画罢。

常艺久退休后,崔天响时不时仍然会来文联坐坐,主要是孟兰园从来没有冷落过他。

4

与妻子协议离婚,从办手续到拿到离婚证,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完成。这是孟兰园做梦也想不到的。这让他有些惊喜,前妻和他各有所得:前妻得到所有家产,他得到精神解脱。

但解脱后又遇到新的难题,那就急需找到出租房。由于工资不高,加上一洗如贫,孟兰园租住房就要从租金合适角度考虑,但租金低的房子条件太差,条件稍好一点的住房,租金又高得让他难以接受。妻子再三催他搬走,使他感到在曾经的家住象度日如年一样难过。

孟兰园想到求助熟人,但他不善于社交,熟人就很有限,得到的回音更有限,结果不比他打从电杆和墙壁上见到的出租房广告留下号码的电话得到的好。于是他就想到求助有交往的文学作者,虽然他们谈不上是真正意义的朋友,但由于孟兰园写过他们的作品评论,不是他们请孟兰园吃过饭,就是孟兰园请他们吃过饭。逢年到节,他们和孟兰园还会发短信息互相问候祝福。谁知孟兰园打电话找他们时,不是当时就推说没有,就是满口答应却连一个回音也不给的,这就让孟兰园万股的无奈,才真正的体会到“孤援无助”是什么滋味。

孟兰园想:既然市中心的租房价钱太贵,那就到城市边缘去寻找吧。他决定请公休假去找,想用大海捞针的办法在这城市打捞一遍,他不信这么大的城市就没有他的栖身之地。

新上司是来自宣传部的一位女部长,她对孟兰园请公休的原因表示理解,但要孟兰园想到自己是共产党员,个人利益要服从集体利益,坚持把这阶段的系列活动结束了再说。

孟兰园当然无话可说,但内心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眼前浮现去医院看望住院同事所见的悲惨景象:由于医院拒绝医冶一个付不起费用的农民,那个农民从医院的六楼窗口跳了下来,结果当场毙命。此时孟兰园也想从文联的楼顶跳下去,也来一个一了百了。

5

当孟兰园产生轻生念头时,崔天响出现了。这就把他从冥想死亡拉回无奈现实,他只得象该上场的演员,赶紧扮演生活导演为自己安排的角色:请崔天响坐,给崔天响泡茶。

崔天响喝了一口茶,问:“在忙什么?”

孟兰园说:“昨天开了主席团扩大会议,在赶写一篇简讯。”

崔天响问:“有什么心事?”

“忙都忙不过来,那里还有时间想什么心事呀。”孟兰园敷衍地说。

“没有心事?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孟兰园笑了一下,否定道:“谁愁眉苦脸了?”

“现在你的笑是装出来的。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吧,即使我不能帮你解难,至少也可以替你分忧。”

听崔天响这么说,孟兰园有些感动。他想自己在找出租房遇到困难时,那些有过交情的文学作者都不管他的死活,就不会对这个没有私交的书法作者抱什么希望,甚至连想也没有想过要请他帮忙。现在他主动地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孟兰园就忍不住病急乱投医地把自己找出租房的难处对他说了,心想既然已经失望这么多次,再失望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想不到崔天响竟然爽快地答应帮忙,并问孟兰园对租房有什么要求。

孟兰园怕说具体了崔天响会打退堂鼓,就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租金在两百元内和有卫生间就行。”

“两百元恐怕只能租郊外的,市内的租房是在四百元至八百元之间。”

“郊外就郊外,只要通公共汽车不影响上班就行。”

更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崔天响就来了电话,说联系到了一处租房,叫孟兰园第二天早上一起去看房子。

孟兰园顿时产生了一种绝处逢生的惊喜,暗想,是菩萨派他来帮助我的吗?真是谢天谢地呀。

崔天响找的出租房是第三次才让孟兰园满意的。

第一次孟兰园在外面看一眼就放弃。但他见崔天响走得满头大汗,就有些过意不去。赶紧向崔天响陪不是并说出不租的理由。他说:“崔老师,实在对不起,都怪我事先没讲清楚。这里太偏僻了没有安全感,去上班或出差几天都是提心悬胆的。再说这样偏僻电信肯定不会来装网络,我的电脑不能上网,写出稿子都无法给报刊发邮件,电脑的用处就不大。”

崔天响说:“其实我不是一个助人为乐的人,只是这么多年我去文联你一直对我很客气,每次都泡一杯茶,仅凭这一点,我就该帮你。既然答应帮你这个忙,我就会帮到底。”

第二次找到的租房看上去虽然有安全感,也能上网,但却是在一层楼,凭经验孟兰园知道一楼潮湿,又没有看上。他就对崔天响解释和道歉:“一楼容易受潮,电脑受潮就无法启动,这样我就无法写作。都怪我粗心大意,开始没有想到这点,还得请你谅解。”

崔天响说:“你用不着说这么多,就当我去爬一次山锻练一次身体,这对我的健康是有益无害的,再说我退休了有的是时间,不行就重找,一直找到你满意为止。”

第三次找到的出租房与崔天响家同在一个住宅小区,租房在小区后面一幢楼的三层楼。一进大门见有保安值班,望了四周一下,孟兰园说:“这里环境真好,我很喜欢这里。”

崔天响站在孟兰园租房的前窗,指着斜对面楼的一个后窗说:“那就是我家。”

从此,这租房的前窗对孟兰园就有了特别的意义,尤其是到了夜晚,他见崔天响的后窗是漆黑的,心里也跟着黯然。兄见灯亮着,心里也随之明亮。

6

在崔天响的书房,他端上一杯茶,对孟兰园说:“这是极品毛尖,六百块钱一斤,我一人时舍不得喝,是留来招待客人的。”

孟兰园不禁打量杯内,见到在热水里慢慢舒展的茶叶品相,根据在别处喝到好茶的经验,他深信这确是好茶。但喝了一小口后,味蕾的感觉和视觉的效果就是两回事了,这看上去很爽心悦目的茶叶,不仅没有它应有的清香,连一般粗茶的那种茶味也比不上,而是一种淡淡的霉味。很显然,这是崔天响放久了或不会保存的缘故。

但崔天响却喝得津津有味,并既象询问又象评价地说:“味道该不错吧?!”

见到崔天响那样满足的神情,孟兰园就有些怀疑自己的味觉有问题,但再品一口时,便深信自己感觉是对的,不过出于情面,就没有勇气直言茶叶已经变质了,而是象童话里的那帮大臣一样,对于骗子做的不存在的“黄帝的盛装”违心地点头称是。

崔天响说:“这是一个领导被提拔后,我写一幅对联装裱好送去他家作为贺礼,他一高兴就把这茶叶送给了我。”

孟兰园说:“你的礼物是精神上的,对他没有心理压力,他当然会高兴。”

“这个领导原来就一直欣赏我的书法,那时他的官还没有我的大,但人家年轻就自然有前途。当时他被安排到县里挂职历尽艰辛,而今成了高层领导。他说他能有今天和我当时鼓励他下去锻练分不开的。你知道我给他写的什么吗?我写的上联是 ‘红军不怕远征难’,意指他当年挂职的艰苦奋斗精神,下联是 ‘三军过后尽开颜’,代表他现在的成功辉煌。他听了我的解释很兴奋,就接连敬了我三杯酒。”

“你是借毛主席这两句诗为他画的了一幅肖像写生。”

“他说他要把这对联挂在客厅。他妻子却说:‘别人见了会感到你太得意了,等你退休后再挂才是最合适的时候’。他妻子还对他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有这样精明的女人,这个领导肯定前途远大。”

孟兰园笑了起来,说:“想不到你的书法还会引来这样有意味的传奇。”

崔天响问:“你觉得我的书法怎么样?”

孟兰园望着墙上的书法,有的落有款,都没有盖印,也都没有装裱。就说:“我不懂书法,无法对你的大作说长道短。”

“你的回答显示出你的聪明。”

“我要是聪明,就会说你写得好。”

“你不会说好,你怕说好我问你好在那里你回答不出来。”

“这难不了我,我会说好就象漂亮的女人一样让人见了爽心悦目,至于要说出你书法的真正好处,那种能力只有行家才会具备。”

“的确,要对书法说出真正的优劣是得有点专业能力。在一次书法界聚会上,原州书协主席吴丽君对大家说:你们看不懂老崔的字,他的字书卷气特浓,是十足的文人字。”

孟兰园想起常艺久,崔天响借名人来评价自己这一点与常艺久很相似,看来的确是“物以类聚”。孟兰园不禁望了一眼墙上的字,但他却看不出“书卷气”到底在那里,就象听到一个外国佬在依里瓦拉的不知在说什么一样。

崔天响从书柜一个资料夹拿出一份发黄的报纸,展开让孟兰园看。

孟兰园接过去,见第四版是吴丽君和崔天响两人的书法专版,分别刊登他们的简历、照片、书法、篆刻。孟兰园再看报头,是十五年前内部发行的市级党报。

崔天响指着吴丽君的书法和篆刻,说这幅字写得不行,又说那颗印刻得不好,说他自己的这幅是不可重复的精品,这幅可以传世,那颗印刻得巧夺天工,是他篆刻里的杰作。

孟兰园阳知道常艺久虽然借别人的口来抬自己,但他不会说对方的不是,在这一点崔天响没有常艺久高尚,崔天响借别人说自己好时又要贬低对方,就让孟兰园感到“过河拆桥”这成语用在崔天响身上是恰如其份的。当然孟兰园并不由此反感崔天响,因为他没把这事当真。不过他还是说出自己看法:“这报纸是代表你当年书法水平和产生影响的有力证明。”

崔天响说:“要说代表我水平的证明嘛,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他给孟兰园看的就是孟兰园初次认识他时,常艺久所说的那个“全国金奖”获奖证书。这个奖也是十五年前的。

一见证书盖的是“全国首届书法大赛组委会”的公章,孟兰园就意识到这个奖一文不值。因为州文联有中宣部对全国性46项奖的规定,比如文学的是“茅盾文学奖”,书法的是“兰亭序奖”,这些奖象金字塔尖那样可望不可及,是出类拔萃者才能夺取的桂冠,至少盖有中国某文艺家协会的公章,有的还加有文化部的公章。而这种“组委会”的大赛,实际就是文化捐客掌握那些想出名又没有实力的爱好者的虚荣心理而谋利的手段。如果把中国各文艺家协会的颁奖比作靠能力得到的真正文凭,那么这些“组委会”给的奖就是花钱买来的假文凭。记得一次和一个诗人谈到这两种奖时,诗人打了个很形象也很恰当的比喻:官方颁给的奖好比作者真正的结婚,作爱的欢乐是真实的;文化捐客给的奖就象网上虚拟结婚,快感只是一种精神手淫。想到这里,孟兰园就沉默无语。

崔天响以为孟兰园被这个“金奖”吓住了,或许他沉浸在自我陶醉的欢乐里,又说:“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那神情象向在孟兰园显示另一件稀世珍宝。他从书柜里拿出一本象《辞海》缩印本那么厚那么大也是硬精装本的书,打开夹有书签的一页让孟兰园看,说正是得了这个金奖,他的创作简历才被收入这个辞典的。

看了封面书名:《中国当代书法名家大辞典》,孟兰园想到一个笑话:某一时期某一地区的诗人太多,房上落下一块瓦来也要砸伤十几个诗人。望着这本厚厚的“书法名家”大辞典,他不禁想到:乱丢一块石头也会打中几十个“书法名家”,而这些几十个受伤者里无疑也有崔天响。一想象崔天响的头上有青包或正在流血时,就忍不住笑出了起来。

崔天响问:“不相信我说的?”

孟兰园说:“这白纸黑字的,怎么不相信?”

“那你笑什么?”

“大约我的精神有点不正常,在想别的事。”孟兰园只能扯了一个谎。

崔天响信以为真,说:“是不是你离婚受了刺激?”

这下孟兰园真的笑了起来,说:“大约是吧。”

“那你要小心才是,我妹离婚时也象这样的,后来她的脑筋就不管用了,我们只好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还不至于吧。”

“这很难说。”

孟兰园想:人真的到那种地步,差不多就是行尸走肉了,活着就与死没有多少差别。但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一说崔天响会以为孟兰园在暗指他妹活着象行尸走肉等于死了而多心,这会引起崔天响内心的不快。孟兰园就只能说:“要是我的感到了无路可走,我就用一瓶安眠药来解决这个难题,让自己在平静里优雅的离开这个无望的世界。”

7

去崔天响家几次,孟兰园就觉得他的自恋情结特别强。他写出来的字,那怕是创作前的小幅练习,都自夸不错,也要卷起来保留着。他不仅指着墙上的字对孟兰园说那幅好在那里,还会打开数码相机把拍照下来的显示给孟兰园看,然后自我陶醉地说如何如何的好。见他在自夸里得到满足和快乐时,开始孟兰园心里有些厌烦,觉得是“耗子爬称勾——自称”,后来却象见到小丑表演产生一种开心感。

崔天响指着他写的贴在客厅临的那幅毛主席的草书《长征》手迹说,那几个字原来并不好看,经过他改造后,比原作更完美了。他说他重写也写不出这样的精品了。又说市里某局一个办公室主任讲该局长特别的欣赏,想拿去挂在会议室。他对那主任说:想要你去跟你们局长讲拿三千块钱来就把字取走,到时我返回一千给你。那主任一去没有回言,大约是局长舍不得花钱吧。

孟兰园想,崔天响真象某个相声里的那个吹牛大王“上嘴皮顶天,下嘴皮顶地”,居然说他把毛主席的字改得比原作好。要是听到那个文学作者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把《红楼梦》改得比曹雪芹的原著好,大家肯定会笑掉大牙,会把这个作者当成文疯子。孟兰园不知道是不是也该把崔天响视为疯子。

孟兰园明白:不是局长舍不得花钱,而是他觉得崔天响这个名字不值得花钱。不是传说胡长青随便题几个字,就有人送去万元以上的润笔费么?要是崔天响能决定局长仕途的沉浮,不要他开口三千,不开口也会送来这数的十倍。不是高官也可以,但他必须是名家,只要是名家,这幅字的价,也许是一套住房的价,也许是一部斯特劳斯轿车的价。不是名家也可以,只要你和领导的关系到家。主任的山水连省展都落选,但和某县长关系密切,向县长说他儿子上大学缺钱,县长让他给政府会议室画幅山水,花几天时间两万元钱就轻轻松松的到了手。崔天响什么优势都不占,他的字不要说不能买钱,就是白送,懂行一点的人也不会要。不过孟兰园见他这样大言不惭说得出口,就顺着他的竹竿爬,说:“既然这是你再也写不出的精品,三千块钱就卖不是太掉你的身价么?谁想要不出三万元千万别让他拿走。”

崔天响又拿他临的王羲之的行书名帖《兰亭序》给孟兰园看,也说原帖上的那些字写得无力那一笔是败笔那个字的条线不美,经过他重写后,就无可挑剔了。

从崔天响身上,孟兰园感到什么叫“唯我独尊”,认为他算得上当代书法作者第一狂人,于是就换了一个非常的心态,逗乐地对他说:“要是王羲之活在今天,见你指出他那么多不足,不知会怎么感谢你,说不定还会拜你为师哩。”

崔天响感觉不出孟兰园的话里有刺,他一本正经地说:“拜师到不会,但和我成为知音是完全有可能,说不定一高兴他还会写一幅字送我哩。”

孟兰园大笑起来,说:“那你不是发大财了?你把这字一转手,得的钱可以买一套房子,不,应该是买一幢楼。算了,你干脆用这钱去炒股,到时候你也许比李嘉诚还富哩。”

崔天响却说,“要是王羲之活在今天,他的字就不会价值连城了。只有传到我的孙子的孙子手里才能卖大价钱。”那口气仿佛他真的得到了一幅王羲之的书法真迹。

孟兰园想,他喜欢吹就随他吹吧,反正又不会把天吹塌下来。

崔天响写出满意的字,就会打电话叫孟兰园去喝茶聊天。不仅有茶,还葵花或糕点。至于聊天,多半是听他赞赏自己的字。他在说自己书法的好时得到一种精神渲泄的快乐,孟兰园却在喝茶、壳葵花、吃糕点里得到物质的享受。

几天没有听到崔天响自吹时,孟兰园就会在前窗看崔天响书房的灯亮没有?期待着崔天响邀请他去喝茶聊天的电话。

8

大约是受到崔天响的影响,有高兴的事孟兰园也想向崔天响讲述。见到崔天响为他的高兴而高兴,就感到高兴的事不说给别人听,这高兴只是一人的,说给了朋友听高兴就变为两份。当两人把都自己的快乐给予对方,就变成了四份快乐。

于是孟兰园不仅期侍崔天响约他喝茶聊天,也会约崔天响到他的租房喝荼聊天。

孟兰园要约崔天响来喝茶聊天,与崔天响约他一样,是需要一个聆听者,讲出自己的快乐。是把对方视为镜子,从中看到自己的快乐表情,让平淡无味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

逢到要约崔天响的夜晚,孟兰园就会先到租房的前窗往外望,如见崔天响的后窗是漆黑的,就是他外出了。如后窗是明亮的,孟兰园就会打崔天响家电话,听到崔天响的声音,孟兰园就问他在干什么?崔天响说除了看闲书写写字还能干什么呢?孟兰园又问来我这里喝茶聊天怎么样?当听到崔天响答应时,孟兰园就开始泡茶。崔天响敲门时,茶已泡好。

这天崔天响应约去孟兰园那里时,见茶几上不仅放着泡好的茶,而且盘子装着的金桔,一个塑料罐装的盐局牌开心果,就说:“聊天喝茶就行了,何必要这样奢侈?这样客气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是我想犒劳一下自己,你只是沾光。”

“犒劳自己,立了什么大功?”

“没有什么功,只是得了点稿费。”孟兰园答,说着他把一个大信封打开,抽出一本刊物,他翻到目录指崔天响看,说:“执行副主编在电话里说,他们一般不会在同一期发一个作者的两篇稿子。你看,还都排在前面,排在后面的有的是名家,有的是教授。看来质量高才是硬道理。”他也学会自吹自擂,不过不象崔天响那么露骨,而且是迈着客观事实的阶梯一步步往上攀登,没有一点显山露水的得意惊喜,仿佛是麻木的说出一件平淡无味的事,却在内心里去欢天喜地。

“这说明你的水平高嘛,值得庆贺。只请我喝茶不行,应该请喝酒。”

“要想喝酒没有问题,不过得等我的有个愿望实现以后,那时不但请你喝酒,还会请你喝茅台。”

“你的那个愿望是什么呢?”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它变为现实后自然会让你知道。”

崔天响说;“那我就耐心的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然后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脸上出现惊讶的神情,问:“这是什么茶?我从来还没有喝过这样香的茶。”

孟兰园把茶叶筒递了过去。

崔天响一看,叫“湄潭香片”,就问多少钱一筒?

孟兰园告诉了他。

“你真舍得花钱。”

“前晚你输的三百块钱,够买两筒了。在打麻将上你也舍得花钱嘛。”

“其实我对打麻将也不是十分有兴趣,只是无聊时出去逛逛,经过麻将室门口,有人一邀约就不自觉的跟着进去了,一坐下来就心不由己。”

“心其实还是能由己的,只看你愿意不愿意。比如说抽烟,没有谁一开始就想当瘾君子,而是经不起别人递烟的诱惑,出于好奇抽了第一支,后来才会去买烟抽的。就我自己而言,别人劝我抽,那怕给中华牌,我也从来都不接受,所以我至今才没有抽烟。打麻将也是,我从不去沾边,我的那些朋友三缺一也不会怪我不支持他们。”

崔天响叹了一口气,说:“非不怪有本书叫《成功在于细节》,你能控制自己,你在写作上就能有成功,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什么都一事不成。”

孟兰园说:“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你也没有真正意义的不成功。不能这么看待成功与失败。算了不要去说这些复杂的问题,吃开心果吧。”

崔天响吃着开心果。

孟兰园拿出几本书放在茶几上,说:“这些书你觉得怎样?”

崔天响看是一些省展和个人书法作品集,他惊喜的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书?”

“我在组联部工作,什么艺术门类的书出版,作者都会送我一本。”

“我尽快看完就就还你。”

“我拿来没有用,要是你用得着,就全送给你”。

“你等于送我很多的展览,我怎么感谢你?明天请你喝酒吧。”

“以后再说吧,最近有篇东西我要赶紧写出来。”

崔天响离去前,孟兰园把湄潭香片和开心果分成两份,给他一份。

崔天响说不要,叫孟兰园留着招待客人。

孟兰园硬塞在他手里,说:“好东西我都是自己享受,客人来我是用五块钱一斤的苦丁茶打发他们。”

“我和你相反,好茶叶我留着招待客人,自己一人时喝的是粗茶。”

“要不是这样,你的朋友又怎么会比我的朋友多呢?”

崔天响没有答话,只是笑一下。

9

以往都是崔天响家做什么好吃的时他打电话叫孟兰园去吃饭,这天却是孟兰园打电话给崔天响,说他晚上到崔天响家吃饭,叫不要准备什么莱,他买一只北京烤鸭来吃。

进崔天响时,他爱人孙姐见孟兰园提着大包小包的,就说:“来吃饭就来吃饭,买这些干什么?每次叫你吃饭你都买那么多东西,搞得我都不敢喊你吃饭了。”

崔天响说:“你这样做的确让我们感到很不安,我家孙老胖都愁你这样大脚大手的把钱花光了遇到有事时怎么办?”

孟兰园笑了,说:“孙姐,你不用替我发愁,我的钱今天花了明天又来,再说靠存钱能办什么事呢?这一辈子买套住房都不可能,存下去到死那天我也永远是穷人。不过请你放心,我懂得‘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不该用的钱我一分也不乱花,该用的无论多少我都舍得,只有这样我才会感到快乐。”

孙姐说:“我虽然没有文化,但你的话我听得懂,不过从过日子的角度看,我劝你还是学学我老崔,要不是他把钱握得紧,我家不要说有两套房子,恐怕一套也买不起。他在用钱上赶他妈,是个十足的老财迷。”

准备吃饭前,孟兰园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茅台。

孙姐瞪大了眼睛,说:“你是不是捡到狗头金子?”

崔天响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孟兰园说:“生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崔天响问:“是什么好事使你这样舍得花钱?”

孟兰园问:“你还记得上次你要我请喝酒的事么?”

崔天响说:“怎么记不得?你说等你一个愿望实现后,不仅会请我喝酒,还会请我喝茅台。我记得我问你是什么愿望时,你说等变为现实后你再告诉我。也就是说你的愿望变成现实了?现在该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了吧。”

孟兰园拿起放在沙发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打开信封取出折叠着粉红色的纸递给崔天响。

崔天响打开一看,见到一条朱红色的线上印着同样颜色的“中国作家协会”的行书函头,看了上面的文字内容和盖的公章后,欣喜的说:“原来你的理想是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呀,看来这茅台的确是应该喝。”

孟兰园倒好酒后,崔天响对孟兰园说:“我先敬你一杯,祝贺你的梦想成真。”

孙姐把崔天响的杯子按了一下,说:“今天是孟兰园请客,不应该由你发话”。

崔天响自嘲道:“的确,人家拿茅台,我还当是自己作东,脸皮还真够厚的。”

孟兰园说:“要真是我请客,我就在饭店订一桌了。既然你们把饭前发话权让给我,那这第一杯酒我先敬孙姐和崔哥,是你们给我找到这样满意的租房,我才能够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我也就会去为那个理想的实现而努力。在此谢谢你们对我的关照,你们的恩情是终身难忘的。”

崔天响问孟兰园:“现在州里有多少中国作协会员?”

“四个。”

“才四个,你真不简单。”

孙姐说:“怎么不筒单,是不是相当大学文凭?”

崔天响说:“大学文凭算什么。”

孙姐又说:“难道相当于教授、县团级?”

崔天响说:“你真是榆木脑袋,全州才只有四个教授、县团级?”

孙姐瞪大了眼睛,说:“难道相当州委书记、州长、州人大主任、州政协主席?”

崔天响说:“从物以稀为贵的角度可以这么看。”

孟兰园笑了起来,说:“要这样大熊猫就还没有总统多,把它和总统比高低就成了天大笑话。不过这个中国作协的门的确不好进,在这之前省里每年只有两三名作者被批准入会,听说这之前有位作家出了八本书都没有被批准为会员。当然也有没有出过一本书的是会员的,那是在名刊发表中篇小说三篇以上者才会如愿以偿。我申请只是抱试试的心理,不敢抱多大的希望。只是铁凝新当选主席后把门开大了一点,所以我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开始孟兰园还懂得谦虚,象狗一样把尾巴夹得紧紧的,说话很注意分寸,但后来酒一多喝,大脑就失去控制,尾巴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居然会说出事后想起都想扇自己嘴巴的大话:“老崔哥,不瞒你说,我近来想做什么没有失败过,差不多每一件事都是成功的。”

崔天响也是在变化的,起初他还举杯为孟兰园祝贺,看得出他的欢喜是发自内心的,但酒一喝多了,话就少了,欢喜也慢慢地减少。孟兰园那句大话,使他象被猛打一闷棒,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说:“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有成功,我也干过成功的事。比如那次我和十几个客人去旅游风景区小七孔时,我一句话就让守门的免收他们上千元的门票费。换到你肯定做不到这一点吧。”

孟兰园虽然头脑里有些昏迷,但心里却是清醒的,他明白自己刚才的大话伤害了崔天响的自尊,他告诉崔天响自己加入中国作协实际是一个错误,因为崔天响连省级书协会员都不是,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崔天响能祝贺他,是理智的支配。现在自己吹没有失败只有成功,就让崔天响感到说他只有失败没有成功。所以孟兰园赶紧做出笑脸说:“崔哥,原谅我说大话,事实我都是失败,我现在一个人,又租房子住,真是一无所有。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成功者,你有幸福的家庭,还有两套房子。你字也写得好,篆刻也刻得好,还得过金奖,无论那一方面我也比不上你,也不会和你比高低。”

孙姐对孟兰园说:“老崔喝多了,你不要和他认真。”

崔天响把眼睛一瞪,说:“我喝多了?天大的笑话,我是那种没有酒量的人吗?一瓶全喝也不会醉。兰园,当哥的再敬你一杯。一瓶茅台不够喝,我还有郎酒”。

孟兰园原想让崔天响分享自己的快乐,结果弄得大家都不快乐。他想:这正象结婚和离婚一样,幸福和痛苦都是自己的事,别人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和你共乐同忧,除非是爱着自己的人,可现在爱自己的,除了自己又还会有谁呢?

10

进入小区大门前,孟兰园见孙姐在大门外的商店里和卖东西的女人说话。孟兰园看到她时,她向那女人告辞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白塑料袋,里面装有袋装盐等东西。孟兰园向她打招呼。她叫孟兰园去她家吃饭。

孟兰园说:“谢谢,以后再去吧。有个材料明天早上要交给领导,我今晚必须完成。”

孙姐说:“那我就在这里和你说几句话。”

孟兰园停了下来。

孙姐说:“你有一段时间没去我家了,是还在生老崔的气吗?”

孟兰园回答:“主要是最近我忙写点东西没有时间。崔哥又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凭什么要生他的气呢?”

“不要以为我是粗人不会看事,那天老崔的确有些过份,虽然你装出笑脸哄他,但我看得出你心想不是那么一回事。要怪就怪那酒,让你们说话都失去了分寸,才引来双方的不愉快。事后老崔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但出于面子他不会向你道歉。他没有什么朋友,你也不象广交朋友的人,对于你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再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和他友好下去,有什么难处我们还会帮助你。要是你和他僵持下去,如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不好帮你了。”

“谢谢,孙姐,请放心,我会处理好我和崔哥的关系。”

“就当那件不愉快的事没有发生过,要是老崔找你玩,你不要推脱有事。要是他不好意思来找你,有时间你就主动的找他。你们能处得这么近是缘份,要学会珍惜。”

“好吧,我听你的。”

于是没几天,孟兰园给崔天响打了电话。

崔天响欢欣的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想不到你就来了电话。”

孟兰园说:“我是想告诉你……”

崔天响打断孟兰园的话,说:“行了,我也找你有事,不要浪费你的电话费,你来我家一趟,有什么见面再说吧。”

到了崔天响家,他递给孟兰国一个塑料袋,说:“我买一条裤子送给你,算我和我家孙老胖对你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一份迟到的贺礼,希望你能喜欢。”

“我不仅喜欢,更是惊喜。谢谢你和孙姐的深情厚意。让你们把这事看得这样重,我有些深感不安,其实它是微不足道的。”

“怎么是微不足道呢?你这样是给我做了榜样,我也该有自己的理想,我也要争取有一天能请你喝茅台。”

“好哇,我就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孟兰园欢喜地说。

11

由于不懂书法艺术,孟兰园阳就无法判断崔天响的书法水平实际有多高。他不相信就会有崔天响自我评价的那么高,也不会认为象那个“组委会”给予的“金奖”那样一文不值,常艺久出版自己剧本集时,书名就是请崔天响题的,市里编的一本文史资料也是用他写的书名,有风景区、旅游点、茶庄等都用他的题名,如果没有可取之处,当事人不会请崔天响动笔,他级别最高时也只是一个科局级,不存在他在市委工作而慕他的“官位”。不过这些人都是圈外人,最多也只是票友级的爱好者,他们的认定并不能证明崔天响的书法就达到好高水平,对于他们,更大的因素不排除那个常人不知是真金还是镀金的“金奖”的误导。

当然孟兰园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能力来断定一个作者的基本创作水平,只是看他有没有兴趣。以文学为例,孟兰园可以不用阅读作品都能判断作者在什么层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这作者在什么级别的刊物发表作品,如果这个作者的作品只能在市级内刊发,他的水平就很难说是省级的。如果他的作品在国家级名刊发表,他的水平就是全国性的。而一般能在省里亮像的作者,孟兰园是基本掌握的。而在全国崭露头角的,更清楚不过,因为他编的简讯,写的州年鉴,文联及各协会的年度工作总结都会有所体现,更不要说里评选州政府文艺奖。而孟兰园不仅没有见过崔天响入选国展、省展的入展证,就连州文联多年来举办的展览也没有见过他来交作品参展,正是这样,不管崔天响怎样自夸自己的书法如何好,孟兰园都不会相信他的创作水平能高到那里去。如果用衡量文学作者发表作品的刊物级别来水平的方式来衡量崔天响的书法创作水平,那么能不能达到州级水平都很难说。

上面的想法孟兰园当然不能对崔天响直言相告,只是,当他听到崔天响说启功、沙梦海、李铎等名家的字不好,自夸自己的字如何好时,孟兰园就会说:“既然你感到自己真的写得这么好,为什么不想让更多的人能够欣赏到它呢?”

崔天响说:“怎么没有想过呢?我准备条件成熟了编一本作品集出版,只要各书店卖它,就达到了我的愿望。”

孟兰园想:出版有两种,一种是出版社出,有稿酬。另一种是作者自费出。对崔天响来说,前一种显然是白日梦,后一种他不会愿意,如愿意出,其价值也和他给孟兰园看的那本《中国书法名家大辞典》一样,说白了也是文字垃圾。所以他说:“你没有想过参加省书协举办的书法作品展览来让观众欣赏你的字吗?”

崔天响说:“参加省展没有多大的意思,我现在的目标是向国展进军。”

孟兰园阳知道,书法作品在国展入选的,近年来每次省里都只有两三人,州里只有某县的一个作者入选过,而这些作者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入选的,他们都是多年在省里很出类拔萃者。崔天响要一步登天,有这种可能吗?由此孟兰园想起某县有一个文学老作者,据说他这一生只愿给《人民文学》投稿,结果他写了几十年都没有发表过一篇作品。孟兰园感到这是一种悲哀,所以他不知说什么好。

有相当长的时间,孟兰园去散步时,都没有见崔天响坐在麻将桌前了。遇到孙姐时,就问:“崔哥最近在干什么?”

孙姐说:“他呀,一天就是没完没了的写。我进他书房去和他说几句话,他都说去去去,赶快去打你的麻将,不要来影响我。好象要忙进京赶考似的。头发都白了还争什么名誉呀,要想出名早就出了,还等到今天?但他要做这样的白日梦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看来崔天响真的是在为参加国展作准备了。孟兰园想,不管他的努力得到的什么结果,这种精神都是可喜的。大家都往各自的目标去努力奋斗,这总比相互打电话借约对方喝茶聊天进行自我表扬有意义得多吧。

逢到晚上,孟兰园就会站在前窗打量崔天响书房是否亮灯,如灯亮着,他又会时不时去看什么时候熄灭,他发现这灯光灭得很晚,感到崔天响真的在拼搏,但他却不想先关灯,他是以崔天响的灯光为标准,总是要等崔天响熄灯后他才睡觉,好象他们在暗中进行一场较量一样。不过他觉得自己虽比崔天响年轻几岁,但有时他却坚持不到对方关灯的时候,有几次崔天响到夜三四点还亮着灯,他只能暗暗服输,因为崔天响白天可以睡觉,而他白天却要上班,他无法与崔天响比谁能熬夜。由此他有些羡慕崔天响,但除了羡慕又有什办法呢?

12

尽管崔天响说过只想写国展的作品,但当州文联决定与市水泥厂主办的美术、书法、摄影作品展览的通知下发后,孟兰园还是认为这对崔天响是一次展现作品的机会,所以他还是把这个信息及时告诉了崔天响,并说明这次展览和以往不同的是:不收报名费,免费装裱,入展还有入展费,获等次奖的奖金不低。他劝崔天响准备作品参加。

崔天响却说:“我现在是集中精力去创作参加省展甚至是国展的作品,还没有考虑到要把心思放在这州级小展上。”

孟兰园注意到崔天响的变化,他不再象上次说那样只写参加国展的作品,也表示要为省展创作,这想法更接近现实,但对于崔天响来说,能否入选省展却是未知数,连州展他也未必很有把握。孟兰园认为崔天响应该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东西才是一种明智。但又不好直言相劝,想了一下,就这样说:“参加大展和参加小展都不矛盾,反正时间还长,等你写完国展省展的作品,有时间不妨可以写点州展的作品。”

崔天响极不情愿地说:“那就等我完成省展国展的作品再说。”

到收件临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孟兰园还是去了崔天响家一趟,问他写好作品没有?如写好就替他带去交。反正是展览作品由孟兰园收,这没有什么麻烦的,他只是做一个顺水人情。

崔天响的做法却引起孟兰园心里不快。他没有写,但又不说不参加,而是说今晚写出来,叫孟兰园第二天上班前来拿。孟兰园觉得来拿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他这种态度仿佛是孟兰园逼他写似的,这让孟兰国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暗自有点后悔来问他要作品,不过既然已经错了,又不得不错下去,第二天早上只好又去了一趟。

崔天响把作品交给孟兰园时,想不到居然是三件。

孟兰园认为这是崔天响严重的失误,州里展览虽不象省里那么有竞争性,但再小也是一个擂台,尤其是书法,每次展览收到的来件是入选的好几倍,水平低点的作品弄不好会落选,水平高的想争奖,所以很多作者不会不认真。本来崔天响用一个晚上来写在时间上就显得匆忙,如果他在一个构思和内容去写,那怕写十件来选一件也好,偏偏他从三个内容和形式去写,效果肯定不佳。但孟兰园要说也晚了,也不想说,而且说了崔天响也不一定会认同。

到了晚上,崔天响又迫不急待的想知道展览的书法作品什么时候评选?

孟兰园不知崔天响为什么会这样反常,写时极不情愿和拖拖拉拉,交后又急想知道结果。但他还是如实地回答崔天响:“至少我要用一两天来整理一下作品,向领导作个汇报,才能通知美协、书协、摄协组织评委来对作品进行评选。”

大约从孟兰园眼里看出了疑问,崔天响说:“我问你的意思是,我想在没有评选前看一下你收到的所有书法作品,这对你有没有什么为难的?”

事实上这是给孟兰园出了难题,虽然展览的收稿算不上什么秘密,但只有文联领导和展览评委要看这些作品才合情合理,而崔天响只是一般作者,他想见过些作品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孟兰园想到自己欠他的人情,他既然说出来了,想拒绝他的要求又有点说不出口,就故作轻松地说:“这有什么为难的?只是白天去看,文联的人见了是有点不好,想看最好我们还是晚上去吧。”

崔天响一听脸上有了欣喜,就迫不急待的问:“那现在就去可以吗?”

孟兰园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在文联的会议室圆桌上,崔天响把孟兰园抱来的书法打开一幅,看了后折叠起放在一边,又打开另一幅。他不仅对这些书法说长道短,表情也随着字的优劣而变化。遇到说不好的,看得快,折得也快。见到喜欢的,看得很慢,看完折叠时也是小心翼翼的。并对其章法、点划、墨色、枯湿、大小、快慢进行津津乐道的点评,仿佛在为孟兰园免费上书法欣赏课。

孟兰园不催他,也不答话,象在观看进入角色演员的精彩表演。

后来崔天响望着一幅篆刻作品发呆。

孟兰园问:“怎么不说长道短了?”

崔天响指着那幅篆刻作品,说:“这颗刻得好,这颗也好,这颗我也欣赏,这颗刻得大胆。这小子虽年轻,但篆刻、书法、画画都不错。”

孟兰园一听就看作者名,叫方小石,是泉匀师院美术系学生。

崔天响叹了一口气,说:“遗憾的是我没有带相机来,不然我都把它全拍照下来。”

“等装裱好挂在展览时,你拍摄时效果不更好么?”

“喜欢的东西谁不想马上得到呢?”

“这还不好办?我们走时就带回去,明天早晨我带回来不就行了?”

崔天响惊喜地说:“你真够义气,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孟兰园笑了起来,说:“又不是送给你的,那么兴奋干什么?”

等崔天响拍照好方小石的篆刻作品后,他硬要挽留孟兰园坐坐,他说:“你还没有欣赏过我的印。”说完他拿了一颗印石递给孟兰园,说是吴丽君给他刻的姓。他说当时还看得过去,不久就感到不行了。

孟兰园接过来看一下还给了他。

崔天响又递过去一颗,是朱文的他的名印。他说这颗印他想了十几年,终在一天一下子刻出来,而且是那么的绝妙,是不可重复的精品。这真是天赐给他的。但却一直刻不出让他满意能与这名印相配的姓印,不过他相信只要耐心等下去,他会如愿以偿的。

孟兰园不知道崔天响说自己刻得好的名印是不是真好,但他深信崔天响说刻不好自己的姓印,是由于崔天响刻少的缘故,或者崔天响不是刻印的料。他感到崔天响故意把刻印说得这样玄乎,就象巫师装神弄鬼吓唬人一样,这让他感到有些好笑。

13

即使崔天响平常说自己的的功底深厚,从小临名帖,不象许多作者是野狐禅,但为了保险起见,在评选作品前,孟兰园还是小声地请书协主席在评选时关照一下崔天响的作品。

“是他请你找我的?”

“没有,是我欠他的情,想帮他一下。”

“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处理。”

书法作品返回孟兰园那里时,入选作品里有崔天响的。书协主席说:“幸亏你在评选前给我通气,不然他的作品都是落选的。”

孟兰园问:“崔天响的书法在你们这些行家的眼里到底如何?”

书协主席说,“说不行吧,他又写了几十年,按年龄他算老前辈了。说他行吧,可写得又死板。几个评委说入选他的字,是对比他写得好的落选作品作者的不公。我既然答应你要帮这个忙,就只好违心地说,崔天响这幅是写水泥厂的,征稿通知也提倡这种题材,再说他是老同志了,也要照顾一下面嘛。他们只好给我这主席一个面子,否则一幅都不能入选。”

“谢谢主席帮我这个大忙,那天我请你喝酒。”

“对我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不用谢,喝酒也免了,只是以后我想请你这个评论家写篇评论什么的,也希望你能象我帮你这样爽快的答应,千万不要找借口推脱,否则就对不起我了。”

“评书法我无法说得专业,因为我不懂书法艺术,但要写篇印象还是有这种能力的。需要我写时,就打个招呼。”

书协主席握了一下孟兰园的手,说:“那就这样定了,到时我再打你的电话。”

再看那些获奖入选作品名单,孟兰园有些信服崔天响的鉴赏眼光,他说好的书法作品,多数都入展甚至获奖,他喜欢的方小石的那幅篆刻作品,获得书法类一等奖。

孟兰园有些想见见方小石了。

14

这次崔天响夸好的不是他自己的书法,而是方小石给他写的一幅唐诗。崔天响从一个信封里把字抽出来展开,说:“当时我给他打电话,我问他在那里?他说他在租的住房。他想不到我会去看他。我叫他写字看看,大约他激动,来不及谋篇,前面写得过于的挤,感到不对时,就开始放空。要是别人,也许砸锅了,谁知他却写得这么出奇地的好。当时他还看不出来,听我说出好在什么地方时,就得意起来,赶紧拿印来盖,并一下子盖了五颗印。”

崔天响又说:“要讲功底方小石的确显得有些嫩,但他的字透露出强烈的灵气,是一种天然之美,想学也学不到的,就象一个小孩子,让你一见到就会喜欢,就想亲他一口。”

孟兰园没有欣赏这幅字的能力,但听崔天响说起来他就有了认同感,不过他更欣赏崔天响从中得到的快乐,就象见到别人吃什么味美的食物一样。

崔天响接着说:“他来我家,我又叫他写起玩。他写两幅都不理想,他说不熟悉我的笔性能。我想也许是在我这里他拘束的缘故。他知道我的楷书功底深厚时,说到时候请我给他家写神龛,我说你自己写嘛,他说他的楷书写不好。我送他一本书,他要我签字,我盖印时,问他我的这个名印刻怎么样?他说当然好。”

15

书协主席来电话约孟兰园到他家吃饭。

孟兰园知道这饭不是那么好吃,是要他搅脑筋的。但一想到书协主席帮过他,该他还情时,只得去。

书协主席把一个小青年介绍给孟兰园,想不到就是孟兰园曾想见的方小石。事实上方小石多次去过文联交作品与孟兰园打过交道,只是孟兰园由于对书法没有兴趣就不注意方小石这个人。书协主席说这次方小石在省书法作品展荣获一等奖,泉匀日报想宣传一下方小石,记者拍摄方小石一组照片,需要八百字的文章,两天内必须交稿。书协主席说:“要写好方小石,非你孟老师莫属,希望你妙笔生花,象写评论那样写这篇小文章。”

孟兰园对书协主席说:“我的只是一只秃笔,它虽生不了花,但我会尽力去做好,争取不让领袖失望就是。”接着他向书协主席问一些对方小石的看法。

书协主席一一地回答孟兰园的提问。说:“你没有记录几句呀?”

孟兰园说:“我不是记者,我主要是用心记,笔记下的是我心记不住的。”然后他问方小石:“你准备得有你的简历和入展、获奖的目录么?”

“有。”

“那现在我们到你那里去吧。”

16

听到方小石在电话里叫孟老师时,孟兰园就问:“你在干什么?”

方小石说:“我在刻印。”

孟兰园说:“我有事到你那里来。”

方小石的桌上放着十几颗刻好的印。

孟兰园问:“你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活干?”

方小石说是省书协主席叫给他学生刻的。

孟兰园拿起来一一地看了。

方小石问孟兰园觉得怎么样?

孟兰园指着方小石墙上挂着他参加文联展览得一等奖那幅篆刻说:“我虽然看不懂,但会比较,我觉得你帮人刻的放在一起看似乎差不多,没有多少变化,不象参加展览的新颖,每一颗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参加展览的是创作,要慢慢构思的,帮人刻的要的时间紧,加上对方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就很少从新奇的角度去费心。”

“我想请你刻一颗印,要求你把它当成创作来完成,能给人新奇感。”

“这需要时间来构思,刻什么?什么时候要?”方小石说,他递来笔和纸片。

孟兰园纸上写了一个“崔”字,然后掏出两百元钱递给方小石,说:“什么时候刻好就打电话给我。”

方小石说:“不要你的钱,你为写我那篇文章一夜没有睡觉,写得那么好,我刻颗印回报一下你不行吗?”

孟兰园说:“我写你和请你刻印是两回事,我写你不需要报答,你想报答可以换另一种方式,比如那天我想求你一幅墨宝挂在屋里欣赏时,你爽快的给我写就行。我请你刻印,你收别人多少我就应该给你多少,只是希望你刻出新奇,我是作为礼物送人的。”

“要收我也只能收一百元。”

“另一百元请你选一颗好一点的石头。”

方小石把那纸片递过来,说:“既然你是作为礼物送人,请写出来受赠者的名字,我好在边款上刻有你赠他的内容。”

孟兰园写出时,方小石问“是不是那个戴眼镜小个子的崔天响?”

“对,他很欣赏你的篆刻,你给他写的那幅字他也很喜欢。”

方小石找出一本外国人体油画选,翻开内封,有崔天响签名,并盖有吴丽君给崔天响刻的“崔”字,他刻的很得意的“天响”。方小石说:“这是崔老师送我的,我又不画人物,加上这本书出版时间早,多是黑白,看不到色彩,笔触又不清楚,就没有多少价值,转送画油画的同学人家都不会要。但崔老师却不问我喜欢不喜欢,就强行塞给我,并还签字盖印。弄得我想留不是想丢也不是。”

“这本书他原来也想送给我,我不要,想不到他还是送出去了。”

“虽然我与你和崔老师交往次数都不多,但我觉得你和崔老师的为人处事是天壤之别,他送人的东西是他不想要的,比如这人体画册,他给你不耍他又给我,但你却把你最喜欢和对方最喜欢的送给对方,比如你找我刻印送他,还要我刻出新奇。你对人是出手很大方的,一下子给我两百元,我去他家他叫我写字时,他把两张宣纸删成小张小张的,我写两张他不满意就叫我不要写了。他把写剩的送给我。好象他很大方,送人只送一两张纸,也只有他拿得出手。他不给还好一些,他那样给,就显得我象乞丐。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自从那次去他家后,我就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你要我给他刻印,我是看你的情份上才答应的,从内心我真的不愿意为他刻。不过虽然我这样说,但请孟老师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刻出你理想中想要的那个新奇的‘崔’字来。”

“我解理你的情绪,但崔天响要象我这样大方他就买不起住房,他手紧有他手紧的原因,我为人与他有别是因为我和他生活处境及性格不一样,我请你刻一幅好印送给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更主要的是想报答他在我找出租房孤援无助时帮助了我。”

“我明白了,孟老师是想借这颗印表达你对崔老师的感恩之情。”

“我对他的感谢还不只是他帮我找到租房,他让我叫他哥,他的确是把我象兄弟一样对待,他家做什么好吃的都要打电话叫我去吃饭。更让我终身难忘的是,我搬到租房的两个年三十夜都是在他家过的。他叫他爱人给我煮熟的香肠、腊肉,我差不多吃到了放完假上班时。”

“那我给你选一颗品像好的石头,象你写我那篇文章一样认真的刻出绝妙来,保证让你见了心满意足,也保证崔老师见了惊喜若狂。”

“走,我请你吃饭。”

“不要请,要请,就等我刻出来你见了满意再请吧。”

“刻得怎样那是后话,既然你接受了我的重托,我请你吃一顿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就不要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了。”

17

当方小石在电话里说印刻好了时,孟兰园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快?他有点怀疑方小石象帮省书协主席的学生们刻的那样,只是为了刻什么,没有在怎么刻上花心思,这样不要说崔天响见了不会惊喜,就是自己见了也会失望。

见到方小石时,孟兰园就明白担心的多余,首先那个锦缎装饰的盒子的古色古香就象一件有品位的礼物,其次是那石头半透明的淡绿色看上就很悦目,最后是字很有艺术个性,不仅下刀大胆,而且形式也新颖,用朱文的边线,把白文的“崔”字套在其中,使你想到盒子套盒子里的一颗明珠或钻石,这的确是绝妙的创作品。孟兰园虽然不懂篆刻艺术,但这种陌生化效果让他惊喜,他不由得赞赏起来。

方小石给孟兰园看了几个构图,说开始的这些构思他都觉得与崔天响送他那本书上的名字印不太合谐,后来看到一个画家把很小一幅木刻装在一个大的框里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受到了启示才这样刻的。他说:“孟老师你觉得好,还不知道崔老师认为怎样哩?”

孟兰园说:“他那么欣赏你的篆刻,这样有创意的印他见了肯定会高兴死去。”

18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孟兰园恨不得马上到终点站。他要给崔天响一个惊喜,只要崔天响欢欣,他也从中得到了快乐。

一下车孟兰园就掏出手机按了崔天响的电话,听到崔天响的声音,就说:“老崔哥,我刚下公共汽车,我马上来你家。”然后他合上手机,加快脚步。

事实上孟兰园可以不打这个电话,因为公交车终点站离他租的住房并不远,最多十分钟就到。他这种做是出于想见到崔天响的迫切心理。他把这种心理传达给对方,是让对方去猜想,马上要到为什么还要打电话呢?就象小说家给读者留下的悬念一样。

坐在崔天响的书房,孟兰园从衣袋里摸出那个精致小纸盒,放在桌案上。

崔天响望了一下盒子,又望着孟兰园,问:“是什么?”

孟兰园故意装出平静,说:“你打开就知道了。”

崔天响打开盖子,把那白卡片拿在手上观看,他看得很久,没有任何表情,久久不放下卡片,象被孙悟空使了定跟法一样。

孟兰园以为他会拿起那盒子里的印石,但他却没有去拿。以为他会惊喜,结果他没有惊喜,孟兰园感到崔天响不近情理和古怪,他很失望,就说:“你就慢慢看吧,我走了。”

崔天响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只是望着那卡片上的“崔”字发呆。

19

崔天响打电话叫孟兰园去他家一趟。

孟兰园问:“什么事?”

崔天响说:“电话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你来就是了。”

见那装印石的盒子还放在书桌上,孟兰园估计崔天响要和他谈这颗印。

果然,崔天响说:“要不是边款刻有你赠的字,我还以为是方小石替我刻的。”

“你也找过他刻?”

“不是我找他,而是我说刻不好‘崔’字,他主动说要给我刻一颗。”

孟兰园想:他这样说是想让我明白我送他这颗是多余的,是激我愤怒,暗示我拿走。但怎能让他看到我的愤怒?这一想,孟兰园就平静地说:“我没有听他说要给你刻印呀”。

崔天响沉默了过一会儿,又问:“你觉得他这颗印刻得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

崔天响想了一下,说:“你是一片好心,但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以后我参加什么展览要是不用方小石刻的这颗印,他见了就会得罪他;如用这颗印,我又不喜欢”。

孟兰园清楚:如果说崔天响仅仅是不喜欢这颗印,那么他可以采取偷偷丢掉的方式,但他却说出来,说明他是故意和我过意不去,是想气气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孟兰园一时弄不清,也不愿再去想。就说:“这算什么难题?我拿来的我拿走不就行了?”

“既然已经刻好了,还是留下,花多少钱我给你。”

“留下它,让你一直为难下去?”孟兰园问。然后他打开了盒子,见印卡片和印石都在里面,就合上盒盖,插上插销,再把盒子装在了自己的衣袋里。

“你做的事总是让我感到窝火。比如你们文联那个展览,我本来就不想参加的,但你硬要劝我参加。幸好有一幅入展,要是三幅都落选,那是多么的丢脸呀。”

对于崔天响的抱怨,孟兰园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崔天响充满怨愤地说:“这些评委的字都写得没有功底,他们怕给我这种功力深厚的字评奖对他们构成威胁,就把奖评给那些鬼画桃符者,其实被评二等奖三等奖的作品那里的经得起推敲?如果我写不好,能在全国获得金奖么?再说,比起有的作者或单位出书会请我写书名,寺庙、风景区刻我的题字保存的长久性来,你们文联举办的那种只与观众见几天面就消失得不留下任何踪影的所谓展览又算得了什么东东?”

此时,孟兰园的心里是一片空白。但除了沉默,他能说些什么呢?

崔天响又说:“那天常艺久来拿我为他刻的印时,在我这里见到你,你走后他说你多次顶撞他,他很反感你。我和他是初中的同学,我总不能为了你而影响我与他的友情吧?”

孟兰园的确因工作和常艺久发生过冲撞,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由崔天响说出来,说明他想结束与孟兰园的交往。事实上他不说出最后这件事,仅凭他对孟兰园送他印石的不知好歹及对孟兰园劝他参加展览抱怨的态度,孟兰园也不会再来他家了。也许他觉得说出来刺激孟兰园,让孟兰园在心灵深处受到的伤害越深,他在精神上得到的痛快才会越大。

“当然不能为我影响你们的友情,等下次见到他,你就说不理我了。”

“万一那天他来我这里又见到你,不会说我扯谎而看白了我吗?”

孟兰园虽然不想再开口,但不得不说:“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走出崔天响的家,孟兰园觉得应该关上门,他就把门轻轻地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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