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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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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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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日常生活在想象世界奇妙精彩 ——读戴冰中短篇小说集《虚构的灰》》

让日常生活在想象世界奇妙精彩

——读戴冰中短篇小说集《虚构的灰》

         ○李国清

阅读前,先简介一下戴冰。戴冰,1968年生,现居贵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协副主席,贵州文学院副院长,《贵州作家》执行副主编。已在《十月》《花城》《钟山》《中国作家》等刊发表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

之前几乎没有读过戴冰的小说。没有读是由于听说他的小说是实验性的,而实验性作品与探索性、先锋性作品一样,在阅读接受上比较困难。对于我这种想与作家产生心灵共鸣的普通读者来说,实验性作品就有阅读和接受上的障碍。比如残雪的小说,就是为专业的批评家写的,在普通读者面前,就筑有“反读懂”的高墙。所以见到残雪作品,我都是不看的。而自从读到戴冰小说后,我才明白,他把实验写作与讲述故事揉合得那么的好,让读者在阅读接受上不仅不会受阻挡,而且还会见到许多引人入胜的奇妙景观,从而留连忘返。

这本由八篇小说组成《虚构的灰》(2022年12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是作家戴冰的最新中短篇小说集。当我从网上见到这个信息时,就迫不急待地在当当网上购买一本。书到手后,便马不停蹄地阅读起来。之所会这么迫切,是由于书中收有戴冰中篇小说《张琼与埃玛·宗兹》,这篇小说入选2019年度“城市文学”专家推荐榜和读者人气榜,而且在人气榜上还居第一名。而且这篇小说还分别被《中篇小说选刊》及《中华文学选刊》选载,特别是《中华文学选刊》选载时,刊物还邀请著名作家李浩、刁斗、尔雅作了精彩的短评。李浩称是“我近几年看到最让我惊讶的一部小说”,刁斗说戴冰师承博尔赫斯但《张琼与埃玛·宗兹》却不太博尔赫斯,“这正是我喜欢他们以及它们的理由。”尔雅称戴冰“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虚构的每一处人类生活,都仿佛是发生在中国西部城市贵阳的日常。”并还有戴冰就《张琼与埃玛·宗兹》的创作谈,这一切不仅证明此小说足够的优异,还使戴冰登上一个让众多读者看到他实力和光鲜亮丽的高度。

读完这本《虚构的灰》才明白,《张琼与埃玛·宗兹》的出类拔萃并不是孤立存在,其他的作品也各具异彩。作品展现出作家让日常生活在想象世界的奇妙精彩,显现作家在写什么和怎么写的独特视角及艺术魅力,带给读者既熟悉又陌生的审美效果。

《苍老的黄昏倏然而至》《鸽哨远得像地平线》都写未成年人的成长历程。不同的是,《苍老的黄昏倏然而至》写的是以第三人称“他”的儿童,因厌恶和痛恨奶奶而想杀死奶奶的故事,《鸽哨远得像地平线》是写少年的“他”,因成绩差,父亲为他在离省城两百公里的县城找好朋友张伯伯作辅导老师。在那里,他相遇了有两只赛鸽的农村少年,因“李种”是军鸽(信鸽)价钱昂贵买不起,又十分渴望得到,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夜间去偷。于是这个叫“鲍老大”的少年,被众人毒打致死。

两个故事展现出特定历史环境的真实。在《苍老的黄昏倏然而至》,因住房紧张,父母才会带着孩子住在奶奶家,这才会因怀疑孙子偷用奶奶的煤封火,导致孙子因此蒙冤而被父亲罚跪,从而产生把谋杀奶奶的念头变为行动。《鸽哨远得像地平线》里,因当时人家普遍贫穷,加上法律意识不强,少年去偷那家唯一值钱的鸽子,就会被大家憎恨而群起攻之致死。除了叙事的真实,细节也更带象征意味。作家把耗子的行动和奶奶的起床联系在一起,最后耗子被猫咬死,让他预感奶奶必死无疑。鸽哨的远得像地平线,与少年“鲍老大”的生命消失,都拥有很强的联系和暗喻。“他”在梦中变成“李种”鸽子,想喊少年快跑,但他无法说人话,只能发出鸽子急促的咕咕声。人在梦里异化为鸽子,这与卡夫卡《变形记》里人因生活压力变成甲虫同工异曲。这是作家对现代派文学精髓的消化吸收取得的结果。

比起《鸽哨远得像地平线》,我更喜欢《苍老的黄昏倏然而至》,这里的憎恨与复仇很符合儿童的心态,用拉直的曲别针,将壁虎的肚皮戳一个洞,挤出不知是血还是油的黏液,装在一个瓶盖里,加几滴水,倒在奶奶和二叔吃剩的菜里。以为就能毒死他们。找比他大的小莽三教造“土炸弹”,用小玻璃瓶,装三分之二的生石灰,加三分之一的自来人,拧紧瓶盖,说不到三分钟就会爆炸。他想等待奶奶睡熟,再把炸弹放在奶奶的被窝里。这种孩子的小把戏,幼稚又生动,可笑又可悲。儿童的“谋杀”与少年的死亡,构成特定历史生活的两个面,既有虚幻的悲哀,也有现实的残酷。

《虚构的灰》写婚姻。吴桐在超市购物结帐,知道在做活动,就多买两桶油。因沉重她给丈夫李江打电话对方没接,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过来帮她提。途中男孩讲自己的父亲脑出血住院,分手时又告诉吴桐,他讲的不是真的而是在编故事。吴桐本想吃饭时向李江说那男孩的不是,谁知她却从买东西说起,丈夫认为她在怨自己,就发火砸碗,使她的心受到曲扭,就改变主意,像那个男孩一样编故事,把那个帮她的提东西的“男孩”说成是“男的”。

这一编一发不可收,女人去超市买菜回来,都会说到那个虚有的男人。由于她编得有鼻子有眼,丈夫信以为真,叫她少和不认识的人罗唆。接下来还暗中跟踪去超市的妻子。当妻子告诉丈夫这是开玩笑,丈夫却一直追问她为什么要编这故事?后来妻子说这事是真的,因为那男人死了,丈夫又追问她当初为什么说在编故事?

这种编成为一面魔镜,照出夫妻之间的不信任和感情的隔膜,透露出婚姻实质的悲哀。如果丈夫能耐心聆听妻子的讲话,那怎么会有这种结果?当然,这“虚构的灰”,是作家对日常生活进行提炼、升华得到的奇妙和精彩。

《海影花都的射手座》表现人的情感在外在力量冲击下的变异。在海影花都居住小区,有人用弹弓或气枪持续打碎业主窗玻璃,主人公“他”家的窗玻璃也被打碎,刚交不一个月女朋友彭小娅来他这里过夜,因想起窗玻璃被打碎,他分心让彭小娅扫兴,彭小娅没有像事前承诺留下过夜而是选择离开,并说等他窗玻璃装好再来。

第二天窗玻璃安好后,彭小娅应约要来,听他在电话里说窗玻璃又第二次被击碎,准备打车来的女友改变主意不来了,后来当所有业主都装上钢化玻璃时,打玻璃者始终没有抓到,女友却和他断绝关系。他在网上买弹弓,去工地捡石子,由受害者变为打玻璃者,让不见影踪的打玻璃者化虚为实,故事充滿强烈荒诞派文学的色彩。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刘江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拔牙血流不止,叫“我”去陪他说说话。“我”借事多,以整理书架为理由,拒绝去刘江那里。同时“我”正与王丽冷战,收到王丽的短信,说她加班说晚点回家。“我”想和她叫劲,回她短信说我也要加班,可能通宵不回。“我”想外出,想去音乐酒吧,或看场电影。后来,“我”选择回家。到家后,“我”。等王丽回来,“我”要和她大闹一场,然后给她写情书。

“我”独处时,会用整理书架、去看电影等,自己能稳住自己的心。刘江无法独处,他只能在纠缠别人,靠与人交谈打发无聊时光,所以他是孤独的,孤独的人自然是可耻的。

《被占领的房间》,故事开始毛毛通过电话对李楠说,一个叫嘎嘎的女人要来李楠家住一段时间。毛毛是李楠从小学到高中同学,这个忙李楠不想帮又不得不帮。李楠把这事告诉前妻和母亲。前妻和母亲,都以为这个要来家住的女人是李楠找的女友。

嘎嘎没来,母亲就中风送到医院抢救。李楠买一只布偶猫,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母亲,给猫取名嘎嘎,这暗示这不曾见面的女人与他和母亲的不可分割性。猫的到来,母亲对猫的亲热,暗喻母亲潜意识对嘎嘎的接受、喜欢。猫在母亲胳膊和手背上抓出血印子,象征母亲性格的强势也会让对方受不了。母亲看猫的表情,和当初看王晶一样。嘎嘎对母亲露出尖利的牙,就充分地证明这点。后来母亲什么都记不得,却会自言自语叫媳妇,说毛毛介绍那个,说我们很合得来。李楠在给一个产生矛盾的同事发微信:你不用生气,因为我要带着我妈,滿世界去找一个叫嘎嘎的女人。这个从不曾露面的虚幻女人,占满母子俩的心灵的“房间”。现实里母亲和前儿媳妇的不和,儿子与前妻的矛盾,与这虚幻的和谐相比,反映生命无法承受生活沉重的悲哀。

从篇名看,《献给聂佳佳》似乎是写爱情,实际是写失败、死亡。主人公陈长兴在五十五岁生日时,约一帮朋友去看他准备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一件大型作品。结果突然下暴雨,去看乡下母亲的他不能赶回来,这让约来的朋友不仅没看成画,也没吃成他请吃的饭。

后来知道他喝酒倒在水塘里死亡。警察勘查现场时,从像纸壳的东西里见到一张粗硬纸壳,上面写着:献给聂佳佳。因警察要笔录,那天受陆长兴邀约的人又聚在一起。有个叫李建伟的评论家提议,为生前功不成名不就的陈长兴办个文献展。意外的是,到陆长兴的房的画室,什么也没有。房间用钛锌白颜色画白。评论家认为,陈长兴用死和对这房子装置,完成“行为装置”。是献给聂佳佳的一件伟大作品。

李亚红对“我”说这是评论家鬼扯,“我”不相信陈长兴会喜欢聂佳佳,因为聂佳佳长得不漂亮,年纪又大,陆长兴不想活,又怕伤聂佳佳,就布了个局。这个故事有很强的可读性,但表现出世事雄料的不确性和虚幻性,是一篇把实验写作和讲故事融合得很好的虚构精品。加上是写画家的,就给读者带来熟悉又陌生的审美感受。

尽管我只是喜欢故事的普通读者,但《张琼与埃玛·宗兹》却让我注意到形式。作品里的“一鸢”实验剧社,的确存在。剧团的导演马玲,确有其人。中华北路老出版社、水口寺、油榨街、蛮坡都是贵阳云岩区至南明区的真地名,在贵阳生长的我,读到这些眼前都会出现其街景,产生亲切感。《穿过博尔赫斯的阴影》的作者本是戴冰,但他却让虚构的“他”代替自己。这就证实作家孙甘露在一个论坛的发言观点的正确。他说,虚构与非虚构互相渗透很厉害,小说创作也借鉴非虚构。作家把真实与虚构结合,给读者亦真也幻的奇妙感。

从虚构角度看,小说最大光彩就是塑造张琼这个女性形象。张琼虽是一名黑车司机,在众生里只是普通一员,但作家却把她写鲜活动人。男主人公去餐车见她侧面时,竟然会产生“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漂亮又这么暗淡无光”的感觉,这显然紧紧地扣住读者的心弦。主人公“他”记住她在10F的座位上。后来他在贵阳打车那个女人相遇,他叫女人留个电话,说以后有事请她送他。女人给他电话,后来他知道她叫张琼。

张琼不仅和男主人公联系在一起,还和他写的正在排练的话剧《埃玛·宗兹》有了联系,他还同意她去看观摩演出。她说女演员演被强奸不像真的,并说女演员的肯定没有被奸过,就演不出被强奸的感觉。接着她讲述自己有个闺蜜被三个男人强奸,说她听了后,觉得像自己亲身经历一样。这暗示张琼讲的被强奸闺蜜,就是张琼本人。

最让人赞赏的是,张琼能走出生活留下的阴影,消化仇恨,才会喜欢男主人公把她当成在去武汉的高铁上遇见的那个女人,买了那个女人坐过的车厢与座号的高铁火车票,去武汉结婚,走向希望和新生活。如果说张琼是男主人公的梦,那么她在故事结束时,这个梦就结束了。如果男主人公是张琼的梦,那么在她告诉他她要坐上高铁去武汉时,她的梦才开始。

总观这本小说集,我觉得《虚构的灰》的字面意味,就是《苍老的黄昏倏然而至》《被占领的房间》《献给聂佳佳》等七篇小说的基本色调。而《张琼与埃玛·宗兹》,则是这色调上的一个耀眼的亮点。如果说灰调子是作家画出的龙身,无论是语言还是叙事,都充分地凸现作家扎实的功夫和强烈的艺术创造力,那么这亮点则是作家是在龙头上点出传神的眼睛。这传神的眼睛,赋予这作品之龙旺盛的生命活力。当读者在阅读想象天空见到这龙欢腾起舞时,不禁会眼前一亮,而且还会精神振奋和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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