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与雅俗共赏
——读苏北回忆录《忆汪十记 读汪十记》
(评论 ) ○李国清
之前我没有读过苏北的作品。在一个叫也闲书局的公众号上知道苏北有个新书分享会。从这个公众号的推文宣传知道苏北是“天下第一汪迷”,苏北是何人?他是著名散文家,也是汪曾祺研究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因喜欢汪曾祺的短篇小说《受戒》《大淖记事》,就对苏北写汪曾祺的书有了阅读的兴趣。由于有事不能参加新书分享会,就微信委托书局的秋老师(书局局长)帮订一本苏北新出版的回忆录《忆汪十记 读汪十记》(2022年12月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我是想通过阅读这本书,认识和了解作品之外的汪曾祺先生。
苏北对汪曾祺的着迷,达到走火入魔的地步。用痴迷来形容是十分地恰当的。在夜晚,他被汪先生的《晚饭花集》里的风土人情吸引并激动,天亮后,就带点钱,鬼使神差地出了门,坐客车,途经扬州市、江都县、高邮县、兴化市、宝应县、淮安市、洪泽县七个县市。在汪先生作品里写到的苏北地区旅行三天。从此取笔名叫苏北(《行走笔记》)。后来他还重走汪先生走过老昆明街道,观看汪老写过的护国路、文林街、华山路、凤翥街、云南师范大学(西南联大旧址)《再识汪老》)。还把汪先生的小说,抄在四个笔记本上(《这些片断》)。他几乎拥有汪先生所有著作,这些书那怕是重复,那怕里面的文章读过,只要有点变化,见到都会毫不犹豫的买回(《再识汪老》)。这样的痴迷,证明他的“天下第一汪迷”不是浪得的虚名,而是名符其实。读者被他的这种痴迷所感染,就像面对一名出神入化舞剑的武侠高手,有着一种无名的佩服和敬畏。
有意思的是,苏北是清醒的,他理智地觉得,天下文章不能给姓汪的-个人做光。但在感情上,却格外地固执。他说:“可我就是痴迷,发自内心深处的痴迷。谁又奈何得了我呢?”(《温暖包围》这语气,简直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明知不对,偏偏要这样下去。这种痴迷和任性不但不会让读者觉得可悲,还为他那宗教般的虔诚而欢喜他的文字。
作家“读”汪曾祺的作品,不是那种常规性的评价,而是有自己的方式。谈汪老《大淖记事》,是把巧云的出场与沈从文的《边城》写翠翠进行引文对比,证明汪曾祺的创作是受到老师沈从文作品的启发。不过又让读者明白,虽然沈从文是汪曾祺的老师,但在语言上,废名对汪曾祺的影响超过沈从文。认为汪曾祺的气质和简洁更接近废名(《大淖记事》)。为了进一步阐明创作特点,苏北说:“我从汪先生那里汲取了文学的修养与写作的方式,我从他那里追到了沈从文、废名、归有光。” (《鲜活灵动》)这种寻根式的研究,让他在感悟和传承的路上得到艺术性的提高和升华。他引一个评论家的话:“汪曾祺的语言,拆开看,都很平常,放在一起,就有一种韵味。”由于受到这种启发,他用折开又组合的方法来评说汪老的作品(《晚饭花集》)。《读<艺术家>》《“贴”着人物》《盛夏读书》《有关品质》《别样亲切》等文,都是作家对汪老创作观点的精彩展现和评价,很有随笔特性。《读书解暑》《鲜活灵动》《呼吸墨迹》则是情、景、思的融合,都是文采飞扬的美文佳作。这些文字让读者回味无穷,使读者在作家营造的意境里流连忘返。
在书写汪老的为人为文时,苏北并不局限于自己的所见所思,而是站在一个高度,拓宽自己的视野,通过别的熟悉汪老的学者和作家的眼光来评价自己所不知的汪老,这就使他对汪老的“忆”和“读”,在这本书里拥有了开阔性和丰富性。
他人对汪老的为人为文的评说,黄裳的《代序:也说曾祺》最为扎实。尽管黄先生在文章里几乎没有对苏北这本书进行评价,但以书信形式对汪老为文为人进行述评。回忆与汪老的交往,展示汪老的来信,对汪老作品的评价,都尽在文中。黄先生说:“回忆起1947年前后我与曾祺在一起的日子。在巴金家里,他实在是非常‘老实’、低调的。他对巴老是尊重的(曾祺第一本小说,是巴金给他印的),他只是取一种对前辈尊重的态度。只有到了咖啡馆中,才恢复了海阔天空、放言无忌的姿态。月旦人物,口无遮挡。这才是真实汪曾祺。”这样的代序,既有史料价值,也给这本书增添许多的亮色和重量。
别人眼里汪老的为人,在作家笔下生动登场。汪老第一次见到陈国凯时,就哈哈一笑,说:“哈,陈国凯,想不到你是这个鬼样子。”让陈国凯感到汪老直言直语的可爱。汪老第一次见铁凝,笑着慢悠悠地说“铁凝,你的脑门上怎么一点头发也没有呀!”使铁凝觉得自己仿佛是汪老久已认识的孩子。汪老和高晓声几年前广州、香港之行同住,几年后再重逢,他将高晓声从头看到脚,问:“你这双鞋穿不破哇?” (《别样的亲切》)这一切充分地体现出汪老的坦率、亲切、直爽的性格,观察细致及记忆非凡。如果不是作家与汪老关系密切,那怎么能掌握这么多活灵活现的细节?正是有这些细节,苏北老师的书写才如此的传神。
别的作家对汪老作品的评价是很高的。曹禺给汪老的信中说“你的语感真好。你继续了中国文学一种断了许久、却又永不可断的传统。” (《小鱼堪饱》)黄永玉说汪老:“文章又那么好,使我着迷到极点。人也像他的文章那么洒脱,简直是浑身的巧思。” (《有关品质》)苏北说汪曾祺不会写故事,莫言反驳:“谁说他不会写故事?《陈小手》是多么好的故事!”张兆和说:“曾祺下笔如有神。这样的作家,越来越少了。” (《再识汪老》)邓友梅称汪老“大俗大雅,文坛奇葩。” (《高邮高邮》) 如果没有这些外界对汪老的不同角度评价,仅凭苏北一己之力,恐怕难以把文章写得这么扎实,也难以让读者折服的。
我最欣赏的,是书里汪老与家人亲情的细节。这些细节妙趣横生,还生动感人。汪老写《大淖记事》时,全家五口人只有一张桌子,没有地方给他写东西,他只能想好了再写。女儿汪朝说他要写东西时,“像一只老母鸡快下蛋,到处找窝,家人就彼此相告:老爷子有蛋了,快给他腾地方。”汪老喝酒回家时在路上跌了一跤,进家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地看看脸上有伤没有,他爱人却心想:“老汪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外遇!”接着作家写到,七十多岁 、满头银丝的师母说完这话哈哈大笑。(《这些片断》)汪老逝世后,苏北与汪老的儿子去福田公墓看望已故的汪老。当苏北说这里太挤,到高邮才好,汪朗说这里都花五万块,二十年期限。汪朗拍了拍父母的墓碑,说:“你就用你的稿费,养活你自己吧! ”(《人间归宿》)这些细节显然是这本书的眼睛,也是这本书的灵魂,它让读者看到汪老生前给家人带来的乐趣与欢欣,也感到汪老去世给家人及读者带来的悲伤。
我认为,这本书最大的亮点,是作家有很强的文体意识,这就使“回忆”超越平庸而放射出奇光异彩。《这些片断》用八个片断表现汪老,片断一主要捕捉汪老的“眼神”体现汪老的执着。片断五,用鸡要下蛋形容汪老有创作灵感能写作品,显出平凡生活里的独特乐趣。第八个片断写汪老的生命结束后与汪老告别,给人带来遗憾和悲伤。《行走笔记》用日记的形式,书写自己三天行走汪老作品里写过的苏北景象。《与黄裳谈》,文中对多封黄裳老人来信的照抄,再现汪老曾经的生命真实。这种片断、日记、信件等多种方式的灵活借鉴、吸收运用,充分体现出作家散文创作上的勇于探索与创新精神。
在《忆汪十记 读汪十记》的代序里,黄裳先生引用汪曾祺写某人文章的一段文字,称它写得生香活色。我觉得“生香活色”的词意,可以代表苏北作品的意境美和语言美。这些作品读起有感情的温度,让读者与作家产生感情的共鸣。由此看来,这本书就是活色生香与雅俗共赏融洽的产物。现在有的作者写散文,要么写得过于朦胧,让读者读不懂不愿去读。要么过于写实,没有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读者因此失望而不想读。苏北老师的这种创作的方式,显然是值得借鉴、采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