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以前,我们两个人经常会在这里数星星,这颗桃花树,也经常在那时候落花,被风一吹,丢在山下。那边是涯口,在我儿时的回忆里,那儿深不见底。
这个山头突兀着这么一棵树,却犹如画的点缀,毫无违和。尤其是入秋,花落得很快,风也没那么猛烈,只把桃花吹满这个山头,绿茵茵的草地上缀饰几朵花,可不就浪漫极了。
我和他也因为这份浪漫,常常就在这棵树下约会。在我们的刚懂事的年纪,这棵树大概就这个样子了。春来花开,秋至花落。听他说,这棵树是他父亲年轻时种下的,大概也是十六岁,在这里和他的母亲刨了坑,插上一株桃树。就像南京满是梧桐,他的母亲喜欢桃花落下的那幅景象,他的父亲便种下了这棵树。
而今大概是过去了二十四年,桃树已经长成了当年他们想象的模样,那个山头上的主角换成了我和他。
我们是邻居,同天出生,他比我早上两个钟头,我从小便“哥哥”“哥哥”地唤。
山头后面就是我们的家,也只有这里是我父母允许我整夜不回家的地方了。这里有村子里烂漫的星空,我和他也经常手挽着手,铺上个草席躺在山头,躺在树下看月亮。我们约定这一生只爱对方一人,用他们的话说,叫“私定终身”,这童话里的称呼,在桃花的诺言下也显得不够浪漫。
十八岁那年,他告诉我他准备去当兵了,他的家境不允许他上大学,在那天晚上,他和我挽着手,躺在月光下。那一年秋天,我第一次独自一个人躺在那张草席,仿佛那年秋风格外的冷,我现在还记得的,那天的风很大,桃花悉数落下山头,掉进那边的烟雾缭绕里,只有几朵,抵着风,静静躺在草席一边。
在第二年春天,他寄信来,说要送我一只笛子,我说我不会吹,他说笛子有魔力。我想来,他说的魔力,和一只田螺差不多吧,把思念吹向远方。那只笛子也在收到的第二天,被我的大学室友拿去变卖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过那人的消息。那时候的信很慢,电话也很繁琐,他的字迹我都记得清楚,只是我找不到便宜的电话亭,听听他的声音的计划也只能搁在一边。
那几年兵荒马乱,转眼到了二十四。我早早地毕了业,分配了工作,在县城一处小学里教书。他被调去了边疆,不肯告诉我在哪儿,只说那地方下着雪,天很冷,想念桃花树下的轻风。我也才记起来,我已经几年没去过那里了。
这一年的暑假,我早早地回了家,放下行李直奔家门口的山头,桃花开的正鲜艳,风也还是很小很小,绿茵茵的草,明媚的阳光,眼前是这幅景象,也不难想象出夜晚的月亮有多明亮了。
那晚上我掏出六年前的草席,自己睡在了桃花树下,桃花落的很少,蚊子却是不少,而我也以三天的感冒,换了一场从前的浪漫。他已经六年没回来了,可是我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我把他写的信全都翻出来,堆在我的床头,我想要自己的幻想成实,我的脑电波随着这些信,传递给远在天边的他,不管用哪一种魔法,都想告诉他:我想他了。
那年暑假最后一天,我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收到回信,我只当是路上延误了几天,他又忙着,没空回。直到我听说了,他的家换上了好多好多的门牌。“光荣之家”之类的,还有一副国旗裹着的灵体。
我才觉得天塌了,在第二年,我也听了他父母的话,嫁了其他村的人,离得那棵桃花树很远很远。后来我也听说了,他遇上了雪崩,找得到人已经是幸运了,我后悔极了,没有在十八岁那年告诉他,我需要他。
我需要他,可是我的国也需要他,我的国比我更需要他。英雄总是顾不得儿女情长了,我想要的长相厮守,最后一念也随着山头开发,桃花树被砍灰飞烟灭了。看不到星星的这里,也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