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
网站用户
一
你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密闭的海洋，地心的灼热把你焖煮成浓烈的仙酒，塔里木油田的钻井机不小心拧开了你紧绷的瓶盖，嘭的一声，你像原子弹爆发一样让整个世界都感到震惊！你飘飞的香味像武侠小说中的销魂散，佛祖的无上法力把你凝聚成七彩的浮云，你给枯燥乏味的现实世界制造出一个美丽的幻想。
瞧！你使法国、日本和德国的盗窃贼伯希和、大谷光瑞、格伦威德尔和勒寇克走来，从西方的狭小丛林里漂洋过海来到东方广袤的神秘花园，他们背负毁坏文物的历史骂名而进行不能自已的学术研究，他们是天使还是魔鬼？他们使你走向了世界，但又在你洁白的身躯上留下墨黑的爪印！这是幸运还是灾难？你不说话，你就像观音菩萨脚下的那朵莲花一样，静默而又美丽！
瞧！你使中国龟兹研究的开拓者韩乐然，从龟兹文化的虔信者变成龟兹研究的殉道者和献祭者！他本是一名出色的画家，他曾一手创建了旧中国时期的沈阳美术学校！他应好友常书鸿的邀请前往敦煌考察，敦煌的石窟已经太过著名，已经有太多的人蜂拥般从敦煌走进又走出，一种泛滥了的欣赏和挖掘，韩乐然厌倦了这种学术的守旧和跟风，他被你的克孜尔千佛洞所深深的吸引！鲜活的历史，可以观察和触摸到的历史真实，可以描绘和复制的艺术之花，可以独自耕耘而与世界分享的肥沃土地，可以用激情和梦幻犒劳自己的传奇之旅！在千佛洞十四天废寝忘食如痴如醉的描摹和拍照，在兰州所举办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千佛洞画展，在一次石破天惊的古老文化的二次曝光之后，你的神奇历史吸引了还处在战乱中的国人。在没有电视和互联网的旧时代，在那个让整个国家都紧绷神经和琴弦的动乱时代，你的华丽现身，给人们带来无限放松的愉悦和美好的遐想。画展取得成功，韩乐然雇用和带领四个助手，再次远赴新疆，在你的克孜尔千佛洞中没日没夜的工作了两个月，逐一采集每个洞窟的有效和细节信息，并为它们进行专业的学术编码。然而，当他返回西安时飞机失事，他和他的四个助手以及辛苦采集的所有资料，都随着这次悲壮的事故而不幸遇难。韩乐然留给后人的，只有你佛洞中的一部长篇题记！这难道不是他留给世界的真情遗言？你是否能够读懂他对你初恋般的眷恋？他把痕迹刻在你的胸膛上，你在沉睡时他是否曾进入你的梦乡？
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掩卷唏嘘不已的悲壮故事，它开启了我们中国人对你的不懈挖掘与追求！黄文弼、阎文儒、宿白、刘锡淦、陈良伟、霍旭初、薛宗正……都是华夏硕儒，都有专著问世，都为你付出了青春和热血，也都以你为食、以你为生。龟兹学成为专门的学问，龟兹研究院成为由国家投资、主持和领导的官方事业机构！就连现在在文化传媒和图书市场双重领域中都极富知名度和号召力的易中天教授，也忍不住挥毫为你写下华丽动人的《龟兹歌》，将它高调镌刻在你曾经的中心地带、如今异常璀璨繁荣的库车的龟兹文化广场的巨大石碑上。就连库车的一家普通房产公司的售楼文案上，也都写着这样的有关于你的深情表白：“站在城市的高度，远见城市的繁华。风云间隙，何妨放下一切，让思想尽情随波逐流。这块土地千年百年的风雨阳光，沉淀着厚重的人文意蕴，就连上方缥缈的空气都充满着时间的味道。”
龟兹成为你独特的称谓，它不读“归资”而读“秋辞”！就像冒顿不读“贸盾”而读“莫独”，就像月氏不读“悦事”而读“肉枝”，你是西域历史的独特符号和卓越代表，你在西域三十六国中始终重要并且享国最久（整整一千余年）！龟是长寿的乌龟，兹是始终如流水般跃动的现在，你既是像乌龟一样拥有神奇生命力的恒久存在，也是像时尚和潮流一样永不过时的现代生活、文化和艺术元素！是谁为你起了这样一个极富诗意的汉译名字？博大精深的汉字文化，总是让第一个看到你名字的人感到惊奇、疑惑和过目不忘，因为有很多即使是很有学问的知识分子，他们也往往在初次读你时读错你的发音。事后的梦醒，总是让他觉悟到自己的浅薄。就是在这样巨大的阴阳反差的认识中，我永远的记住了你的名字。而更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当我有朝一日终于有幸一睹你的历史芳容的时候，我的手脚、眼睛、头脑和心灵，便永远都放不下你了，你迷人的历史魅力攫取了我敏感的灵魂。还从来没有一个地方的地方史能够像库车这样让我长久的驻足，让我苦苦的追寻和探索，让我久久的品味和回甘。即便是在我选择了文学这条康庄大道、渐渐掌握了文字表达的利器之后，我有那么多可以描写和诉述的现代题材，但我仍然钟情于你绵延多姿的历史风采。
龟兹，让我讲一讲你动人的历史故事！至今，我已认真研究了好久好久！龟兹，让人们听一听你动人的历史故事！至今，还有多少人生活在对于你的漠视、无知和轻解之中！
二
龟兹王绛宾坐卧不安，他飞快思虑着。是应该谦卑的屈服？还是应该狡猾的抗辩？静静的想一想，北边的匈奴统治龟兹已经整整近一百年了！像草原上的羊群被苍狼驱赶一样，龟兹被匈奴强悍的武力震慑着，是奴役也是图强，是牺牲也是成长。
匈奴头曼单于把自己的长子冒顿送到月氏做人质。他在与月氏的一次战斗中可耻的失败了，失败了就要付出失败的代价，获胜者有权得到战争的尊荣。但是失败不会是永远的失败，我为什么会失败？是因为疏于防范！你难道真的就比我强盛？下一次我让你败给我看看！头曼用表面的臣服来迷惑月氏王，月氏王得意的骄傲起来。头曼在精心的准备之后，向月氏发起突袭。头曼一心只想取得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冲破失败的阴影。头曼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冒顿还在月氏做人质，冒顿比不上匈奴的未来和头曼的地位、荣耀和野心。冒顿忘不掉自己做人质时所遭受的屈辱，忘不掉自己父王的薄情，忘不掉自己远大的抱负。冒顿一直在等待时机，他甚至学会了烈火中保护自己。在头曼制造的这场争战中，冒顿盗取神马逃脱了。
冒顿逃脱了，头曼与月氏的互相攻伐却没有结束，头曼没有获得自己想象中的成功，头曼被冒顿射杀了。一个能够逃出虎口和射杀自己父亲的人，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的能够长久隐忍和急剧爆发。他的武力异常非凡，他在面对敌人时从未有过畏惧，他在搏杀中从未受到致命的伤害，他一手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国家。月氏、东胡、楼烦、浑庾、西域……从东方到西方，从北方到南方，匈奴的名号第一次树立在草原上每一个牧民的心里。冒顿用巨大的历史功业，掩盖了自己人性的粗鲁、残暴和遗缺。他是人，还是神？他的子孙在他死后一直延续，他的帝国在他死后一直强大。原本分散和争斗不息的西域各国，在匈奴的旗帜下暂归宁静。右贤王、日逐王和僮仆都尉，是匈奴贴在西域各国额头的标识牌和禁锢咒。
匈奴的铁蹄凶猛，匈奴的威严不可冒犯。广袤土地上丰茂的水草，是上天赏赐给匈奴天然的礼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匈奴的牛羊和马匹总是吃得膘肥体壮。匈奴人总是能够吃到肥美鲜嫩的肉品，喝到醇香浓厚的奶汁，穿上温暖华丽的兽服。匈奴的男人体格健壮，匈奴的女人生育繁盛。匈奴是流动的风暴，匈奴是神出鬼没的幽灵。匈奴人的性格直率粗暴，匈奴人不害怕流血和牺牲，匈奴人喜欢索取和掠夺，匈奴人贪恋女人、奴仆和财物，匈奴人用杀戮平息反抗。匈奴用铁蹄和马鞭构建起自己幸福的城池，匈奴的根基是石头，匈奴人把木头看做只用来烧火做饭的材料。匈奴人蔑视月氏人、东胡人、楼烦人、浑庾人、西域人……匈奴已经成为苍天之下，最广大土地的占有者和统治者。在它统治之下的臣民和国民，既按照自己祖先流传下来的传统方式生活，也按照匈奴人的现有方式来思考和生活。既然游戏的规则有其强硬的制定者，那么遵循者就必须遵循。
匈奴是大国，匈奴是烈火，它用猛烈的火焰燃烧掉草原上腐朽的旧物，它使将死未死的花草树木、已死不腐的鸟兽骨殖都变成灰烬，它将废物变成养料，用养料供养鲜美的水草，用水草养育肥壮的牛羊，用肥壮的牛羊滋润雄壮的灵魂。匈奴的武力是一流的，匈奴的制度和文化影响到了西域，龟兹没能例外，龟兹被匈奴强大的势力裹挟着一路向前，龟兹的历史顺随着匈奴的发展而进入到一个新时代。
绛宾虽然看见的是匈奴，但他听见的却是大汉。龟兹远离东边的大汉，大汉从未有如匈奴这般让龟兹感到切身的疼痛、压抑和麻木的幸福。有关大汉的传说从祖辈一直流传到现在，这传说虽然显得遥远和陌生，但它穿越千里万里的戈壁和沙漠，它伴随着东升太阳的光芒，具有沉静而又尖锐的穿透力。大汉与匈奴都是天地的锋芒，但为什么听见的模糊性印象，却总比看见的清晰景象，更令人恐惧和不安？此刻，他的脑海里翻腾的尽是有关于大汉过往的神奇传说。
刘邦几乎与冒顿同时建立起自己强大的国家，大汉与匈奴。冒顿杀死自己的父亲登上单于位，刘邦使用谋略推翻了前著名皇帝秦始皇的王朝登上皇位。刘邦的大汉文明是定居文明，汉人居住在东方的世界里几百年几千年都不迁移。他们有密集、庞大和富丽堂皇的居室，他们的土地上生长出各类丰盛的粮食，他们用桑叶养蚕，用蚕丝制成名贵艳丽的丝绸。他们种植棉花和大麻，他们用棉线制成布匹，他们用麻条拧成绳索。他们从石头里提炼金属，用金属冶炼和锻造铁器，用金属铸造钱币。他们有发达的物品交换市场，他们的人民生活安定而幸福。他们有孔子和老子那样的文化先师，他们有姜子牙、孙武和张良那样的用兵谋略，他们的社会和国家治理的仅仅有条，他们的规章和制度异常的严密和健全。他们的将士善于布阵，他们的武士拥有和能够使用多种兵器。他们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民族，他们不侵略和压迫别人，但也不允许别人对自己实施侵略和压迫，他们有反抗压迫和侵略的优良传统，他们有反抗压迫和侵略的勇气、智慧和能力。
刘邦是有远见的。他看到冒顿的匈奴对自己的大汉构成威胁，他便率领三十多万大军出征匈奴，但却被匈奴围困在平城（今山西大同）的白登山。刘邦是幸运的，他的谋士陈平在危急时刻为他谋划出了一个奇计，他侥幸的脱身了。设想一下，如果这次刘邦被冒顿所俘，那么刘邦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而且他所建立的大汉，它的前途会怎样？历史没有假设，但历史中却充满惊心的危险。冒顿强大和狡猾如此，刘邦感到害怕，他为了积蓄实力，表面上选择屈服。他把汉朝的公主远嫁给匈奴的单于为妻，他给远嫁的公主送去丰厚的嫁妆，他给匈奴单于每年进贡大量的棉布、丝绸和粮食。
刘邦死在了冒顿前面。冒顿下令匈奴右贤王西征攻打月氏，月氏向西逃走，匈奴平定和收服了楼兰、乌孙和呼揭等三十六国，龟兹也在其中，整个西域都成为了匈奴和冒顿的天下。得胜的冒顿给刘邦的孙子汉文帝写了一封信，说“上天所册立的匈奴大单于向汉朝皇帝问好，你前面所说的关于和亲的事情，我觉得可以，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前面右贤王擅自南下与汉朝的官民发生冲突，伤害和破坏了两国和平友好的关系，因此我惩罚他让他去西征……”冒顿志得意满，但他没有想到大汉的忍让是在换取时机，他也没有想到在他死后，匈奴会遇到一个无比强劲的对手和敌人，他是大汉的武皇帝刘彻。
刘彻在前面两任皇帝汉文帝和汉景帝大力发展生产的基础上，极力加大中央集权，汉朝国力空前强大。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刘彻，一改过去的妥协政策，对匈奴发动了军事进攻。大汉虽然强大，但刘彻并不急于动手，他是一个杰出的战略家。他得知在伊犁河流域游牧的月氏人是被匈奴人驱赶来此的，月氏对匈奴怀有很深的仇恨，他决定派人联络月氏，以断匈奴右臂，进而东西夹击彻底打败匈奴。好毒好庞大的计策！才刚刚登上皇帝位三年，他就迫不及待的派遣勇敢而又执着的张骞出使西域，寻找月氏，以实行自己的战略决策。
张骞带领一个庞大的出使团队，有胡人甘父作为向导，他们就这样出发了。也许是张骞的团队太过庞大，一路上太过招摇，难免引起匈奴的注意，张骞在河西走廊被匈奴俘虏了，他被送到匈奴的单于庭（今蒙古国乌兰巴托）拘禁十年。匈奴单于给张骞许配了一个匈奴女人为妻子，这个匈奴女人为张骞生下了具有大汉和匈奴双重血统的混血儿子，但张骞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终于抓住机会逃出了匈奴单于的魔掌。张骞继续西行，经过车师、焉耆和龟兹，越过葱岭进入大宛。大宛王派向导将张骞护送到康居，康居王又把张骞转送到月氏。此时，月氏已打败大夏国，占据了大夏国的土地和人民，过上了安定幸福的生活。月氏人已经忘记了对于匈奴的仇恨，月氏王远离大汉，不了解大汉的国情和战略。即使张骞在月氏逗留了长达一年的时间，但他也终究没有达成汉武帝想要联络月氏共击匈奴的政治军事目的。张骞悻悻而归，他为了躲避再次被匈奴捕获的风险，改走丝绸之路南道，越过葱岭，经过于阗、精绝、且末和若羌等地，但在通过青海羌人聚居区时依然被匈奴捕获。这一次，张骞被匈奴囚禁一年。也许是张骞的勇敢、忠诚和执着感动了上帝，他再一次等到了逃跑的机会。这一次，张骞回到了大汉的都城长安，他的身边只剩下甘父一个人。
张骞历时十三年，历尽各种艰险，第一次正式以大汉皇帝使者的身份与西域国家交往。他详细而全面的了解到了西域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风土人情，他为汉武帝出征匈奴的壮举提供了具体而又真实的有效参考信息。他把西域的葡萄、核桃、石榴、胡麻、大蒜和葱等特色水果和蔬菜的种子带回大汉，丰富了和改善了大汉人民的物质生活。张骞的首次出使西域，虽然在完成出使任务方面失败了，但英明大度的汉武帝还是嘉奖和赞许了他，封他为博望侯。张骞的英勇壮举在西域的世界里广为传播，西域的人们都赞赏他的巨大勇气，称他为伟大的探险家，称他为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伟大使者。
果然，在张骞出使西域归去以后不久，汉武帝刘彻就派遣大汉神将卫青和霍去病西击匈奴，打败了驻牧在河西走廊的匈奴浑邪王和匈奴休屠王，匈奴浑邪王率领四万多民众投降给了汉朝。匈奴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如此大面积和高规格的投降活动，匈奴帝国出现了巨大的叛徒，匈奴单于感到无比的愤怒和震惊，匈奴的属国开始默默的对东边的大汉帝国感到畏惧和敬服，西域各国的王公大臣和普通人民都知道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匈奴，还有大汉！
其实，刘彻已经取得了胜利，但他既然是一个伟大的君王，那他又怎能满足于区区的一点小小的胜利？他有更大的心理和政治需求，那就是彻底的打败狂妄的不可一世的匈奴！刘彻继续在西域寻求合作的伙伴，张骞给他推荐了乌孙，张骞再次出使西域。这一次，西行的道路已经打通，张骞的随从人员达到三百多人，张骞携带价值昂贵的金、帛、货物和牛羊万余头，出使队伍浩浩荡荡，无比风光和壮观。这一次，西域国家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汉帝国的奢侈、繁荣、慷慨和强大，西域国家第一次无偿的得到了大汉皇帝的珍贵赏赐。张骞派遣副使多路出访西域各国，西域国家也都派人携带本土特色礼物前往长安答谢。这一次，中国皇帝第一次得到了众多西域国王的朝拜与恭贺，汉武帝刘彻享受到了作为帝王的最高荣耀之一。这一次，张骞在乌孙留居考察四年。这一次，张骞圆满的完成了出使的使命，他将第一次出使西域时所积累的效应完美的发挥了到了极致。
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归去之后第二年即告仙逝，汉武帝刘彻派遣赵破奴率军数万攻破匈奴车师国，派遣王恢率轻骑七百人攻降楼兰国。南北头同时出击，南北同时获胜，匈奴在西域的南北重要两国都沦入敌手，汉武帝刘彻再一次取得了对战匈奴军事行动的巨大胜利。匈奴单于终于气急败坏，几乎要丧失理智了，他既然相继失去了浑邪王和他的民众，失去了乌孙、车师和楼兰等国，那他便极力笼络大宛等国扣留斩杀西域各国派往大汉的使者和商人，截堵杀戮大汉派往西域的官员。这岂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所能容忍的？匈奴有冒顿，大汉有刘彻！刘彻终于派遣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数万征伐大宛。大宛敢于与匈奴狼狈为奸，敢于为虎作伥，它便成为匈奴的牺牲品，成为大汉的猎物和战利品。虽然李广利第一次的西征行动由于缺乏粮草而草草罢场，但在两年之后，汉武帝刘彻增调五十多名校尉，发兵六万，马三万匹，牛十万头，驴骡骆驼数以万计，带足粮草，配足武器，李广利围攻大宛都城四十余日，大宛终于投降。大宛是西域的一流强国，它的降汉，再次震惊了西域。大宛的汗血宝马享誉天下，但它却从此无偿的成为了汉武帝刘彻的私用御马，大汉的铁血勇士终于配备了超强的坐骑。用大汉的话来说，叫做锦上添花、如虎添翼。曾经，这马用金银来买也不卖。如今，战败的屈辱使高傲的大宛王低下了头颅。人既要无知的狂妄，那就得为愚蠢付出相应的代价。汉武帝刘彻终于志得意满，西域各国终于越来越敬佩和向往大汉的神威，西域各国派往大汉长安朝贡的使者队伍，次数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
三
龟兹王绛宾不会忘记，刘彻用整个大汉帝国的强大和富庶换来了远征大宛的胜利，李广利获胜回归经过扜弥，扜弥王正要把太子赖丹送往龟兹为质。李广利询问扜弥王：“你这是要把太子送往哪里？”扜弥王回答：“龟兹。”李广利把大军停驻在扜弥，派人前来责问龟兹王：“西域各国都臣服和归属于大汉，你们龟兹为什么要让别的国家给你们遣送质子？难道龟兹要称霸整个西域吗？”龟兹王能如何回答？龟兹虽是西域除乌孙和大宛之外的第三大国，但乌孙已经和大汉结盟，大宛刚刚被大汉战败，龟兹虽然也有野心，龟兹虽然在兼并扜弥之后声名大振，龟兹虽然还想向东兼并轮台，但龟兹再强能强得过大汉吗？绛宾常常想，自己的先辈虽然也都是当地的英豪，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连强大的匈奴都接连败给了大汉，一个小小的龟兹还想怎样？还能怎样？难道说龟兹还要不知收敛吗？绛宾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先王是如何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用甜言蜜语回复了李广利的使者。要知道，大汉远征大宛并取得胜利这样天大的事件，西域各国中人有谁不知又有谁不晓？大汉的得胜之师此时就在龟兹的家门口，龟兹王如何能够不惧怕、不服软、不顺从？龟兹王对李广利的使者说：“龟兹是小国，怎么能跟大汉相比呢？这一切都是误会！龟兹正想着把扜弥太子赖丹和龟兹王子一起送往大汉都城长安学习去呢，这龟兹与长安之间路途遥远，扜弥和龟兹两国太子正好可以途中作伴……”李广利得到龟兹王的这个消息，会心的笑了，携带着扜弥太子赖丹和龟兹王子东归长安，留下龟兹王一个人站在它乾城高高的楼阁上默然东望。自己的先辈在想什么呢？龟兹王绛宾心知肚明。
随着西域各国派往大汉长安朝贡的使者队伍，次数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汉武帝刘彻在轮台设置使者校尉，带领士兵首开在西域屯田驻兵的先例。屯田所得的粮食，以及用粮食所交换得来的日用品，用以专门供给西域国家前往长安向大汉朝贡的使者队伍。刘彻晚年，似乎意识到了常年用兵对于国家所造成的沉重负担和巨大创伤，据说他像一个农夫一样亲自在田地里劳作。大汉不复再向西域用兵，轮台的屯田事宜实行时间不长即告罢休。刘彻的儿子汉昭帝时，大汉又恢复了在轮台的屯田事宜，并且派遣在大汉为质多年的扜弥太子赖丹为屯田校尉。赖丹回到了自己久违的故乡，赖丹有大汉在背后撑腰。
龟兹王绛宾不会忘记自己父王的作为。赖丹屯田轮台，引起了龟兹贵族的担心。龟兹贵人姑翼对龟兹王说：“扜弥本来是我们龟兹的属国，前面却被李广利从中破坏，扜弥太子赖丹成了大汉的质子，我们龟兹反而成了西域的笑料。现在赖丹有大汉作为后台，恐怕他忌恨我们龟兹之前对于扜弥的征服。要是等到他的势力扩大之后，恐怕会对我们龟兹极为不利。赖丹虽然有大汉支持，但大汉距离龟兹毕竟太过遥远，不如我们……”龟兹王起初觉得这样做会有风险，但仔细想一想，他觉得姑翼说得确实有道理。自己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扜弥太子赖丹和他所率领的大汉屯田士卒均遭龟兹杀害。
龟兹王绛宾会怨恨父王把麻烦留给了自己吗？毕竟太残忍了一些，太血腥了一些！那些无辜的屯田士兵们，他们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人，他们从大汉远赴西域本来就已非常艰难辛苦，他们何曾想到自己会遭到命运的无情捉弄和唾弃，他们竟然全部都突然不明不白的给人杀死了！绛宾甚至时常感到那些冤屈的幽灵，会在暗夜中前来向自己索命。萨满说，万物都有灵魂。萨满还说，人间之外有天上和阴间，人类之外有神仙和魔鬼，人类的福祸由神仙和魔鬼决定。难道赖丹和大汉的这些屯田士兵，他们是遭到了神魔的诅咒么？对于他们的屈死，我一个龟兹的后来之王能有什么阻止的办法吗？冤有头债有主，毕竟父王已经去世了，不管在生前他们的身份和经历是什么，在死后，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都该是平等的吧？现在，赖丹事件的始作俑者姑翼还活着。现在，自己和龟兹的麻烦和灾难已经降临！现在，神仙和魔鬼能拯救龟兹吗？现在，神通广大的萨满还能做出正确的预言吗？
想一想，匈奴既然在正面直接打不过大汉，那就从大汉的属国下手，从乌孙下手。乌孙虽然是西域第一大国，但它与匈奴相比，还是太过弱小，就像是绵羊和骆驼，二者的实力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所幸，乌孙早在汉武帝刘彻时便已通过张骞与大汉结盟，匈奴攻击乌孙，就是陷入了两面作战的军事困局，惨败在所难免。匈奴发兵了，乌孙和大汉也发兵了。乌孙发兵五万，大汉发兵十五万。大汉与乌孙东西夹击，匈奴大败。冬天，心有不甘的匈奴单于又亲征乌孙，却不想途遇大雪，人畜还者不及十分之一，匈奴从此更加衰弱……
此时，大汉长罗侯常惠正率领击破匈奴的汉军东归。常惠的行军阵营是强大的，乌孙兵七千，疏勒、莎车、于阗兵两万，焉耆、楼兰兵两万，汉士卒五百。龟兹，拥兵两万。要以少对多、以寡胜众吗？不可能！即使常惠仅有五百名大汉士兵，自己也不能对他动武。是的，长久以来，大汉在西域的士兵数量并不多，要论硬拼，随便一个稍大一些的西域国家便可以轻易把他们消灭。但是，消灭大汉在西域的士兵容易，消灭大汉在西域的影响则永远不可能。大汉就像东方的太阳，它的光芒随时都能够穿透西域的风沙和云烟。大汉就像东边的大海，它有永远也汲取不尽的力量之源。你愚蠢而又粗暴的消灭了大汉的几百士兵，等待你的将是铺天盖地震慑与讨伐。眼前的事实不就是明证吗？大汉随时都可以征调起乌孙、疏勒、莎车、于阗、焉耆和楼兰这些西域大国和强国的兵力，来对付那些忘恩负义和企图称霸的西域顽劣，这种一呼百应的力量太强大、太可怕、太不可战胜了！若论单打独斗，龟兹难道就一定能战胜乌孙、疏勒、莎车、于阗、焉耆和楼兰这些国家吗？现在是它们组成了庞大的联军，重要的是它们拥有大汉这一个主心骨，难道龟兹要与整个西域为敌吗？沉痛的事实摆在眼前，重大的方向需要自己做出及时而又明智的选择。是毁灭还是新生？大汉有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像当初李广利责问龟兹王一样，常惠现在陈兵龟兹它乾城下，责问绛宾龟兹攻杀赖丹及屯田士兵的缘由。绛宾如何能够述说清楚？父王已经去世，也许只有把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的姑翼作为牺牲交代出去了吧？这样做是不是太卑鄙了？但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和国家的安稳，也只能如此了。绛宾悲哀的看着姑翼，看着这个一心为了龟兹国家利益而献言献策的老臣，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楚。姑翼啊姑翼，不是我太过薄情和绝情，实在是你献策攻杀赖丹这件事情做得有些过分和冒险了啊。老虎的胡须是摸不得的，自己的力量自己也必须得掂量清楚。一百多年以来，关于大汉的种种传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说眼前的这位大汉长罗侯常惠，他与苏武一同出使匈奴，却被匈奴单于囚禁于地牢之中长达十九年。十九年，多么漫长的时间！匈奴单于以高官厚禄和钱财女色诱惑他，对他施以各种酷刑，用繁重的苦役折磨他，但都没有改变他的心志，这是怎样的一个不可战胜的汉人呢！他最后抓住机会与在北海牧羊的苏武一同返回了大汉。返回大汉的常惠，成了大汉的民族英雄，成为了大汉皇帝赏识和宠信的红人。加上他常年从事与匈奴、西域、乌桓和朝鲜的外交事务，他有独特的外交见解和处事才能。这次，他亲自来到龟兹，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龟兹贵人姑翼看到龟兹王绛宾严肃、复杂而又悲戚的神情，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也常常反思自己一生中那最重大的事件。是啊，既然祸端由我而起，那就由我而结束吧！我已经老了，也已经到了该死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去死，未尝不是最好的交代——对自己的狠毒和冒失，对龟兹两代国王的思虑和统治，对龟兹国家的和平与安稳，对大汉威严的补偿与维护……敢作敢当的龟兹贵人姑翼要求把龟兹王绛宾把自己绑起来送往大汉常惠的军营，龟兹贵人姑翼带着表面的凶狠与蛮横，被常惠当作战争的祭品在大军面前斩杀了。龟兹贵人姑翼死了，龟兹的旧时代结束了。大汉长罗侯常惠走了，大汉在西域的影响和威严日渐趋于巅峰。
龟兹王绛宾虚惊一场，但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心惊不已。绛宾心想，自己是年轻的龟兹新王，本想着心怀壮志好好的施展自己的抱负和才华，却不想刚继位便遇到常惠问责这件对龟兹来说可算屈辱的事。现在，西域各国的王公大臣甚至普通百姓们都在议论龟兹向大汉屈服的事情。本来，向大汉屈服是一种备受赞赏的明智之举，可龟兹的屈服却是以这种近乎耻辱的方式。想想人家乌孙，同为西域大国，乌孙因为与大汉结盟而更加强大。汉武帝刘彻先是把大汉江都公主刘细君嫁给乌孙王猎骄靡，猎骄靡死后由他的孙子岑陬继承乌孙王位，刘细君改嫁岑陬并为其生下一女，却在生女之后不幸早死。随后，汉武帝刘彻又把大汉解忧公主嫁给岑陬，解忧公主没有为岑陬生下子女。岑陬暴死，岑陬的叔父翁归靡继承乌孙王位，解忧公主改嫁翁归靡，为其生下三子二女。岑陬有一个儿子泥靡，是他与匈奴公主所生。岑陬在死之前与翁归靡有约，等泥靡长大由其为王。翁归靡病死，泥靡继承乌孙王位，解忧公主改嫁泥靡并为其生下一子骶靡。泥靡暴虐无道胡作非为，被翁归靡与匈奴公主所生的儿子乌就屠所杀，乌就屠自立为乌孙王。解忧公主与翁归靡所生的元贵，在大汉支持下继承乌孙王位，称大昆靡，乌就屠称小昆靡，乌孙国一分为二……乌孙在与大汉结盟的日子里，每次的重要关头和生死关头，都有大汉为其排忧解难！而龟兹呢，在天下局势风云变幻的当下，却还迟迟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没有选择好自己前进的方向。如此，国家的发展怎么能不被动呢？如此，龟兹怎样才能与大汉建立起良好的同盟关系呢？赖丹被杀事件，明显折射出龟兹与大汉之间的鸿沟与障碍。目前虽说姑翼被杀，但晚到的忏悔总难以完全弥补最初的破坏与伤痕！龟兹重生的契机在哪里？年轻的龟兹王绛宾苦苦的思索着！
“报！大王，乌孙国解忧公主之女弟史前往大汉长安学习音乐，正经过我国，在下特来报告！”当传令官将此消息报告给龟兹王绛宾时，绛宾喜上眉梢、大喜过望。他知道，他所苦苦等待的与大汉和好的契机终于到了。解忧公主的女儿是大汉的外孙，如果我能与她结亲，那么我也就成了大汉的亲戚！这样，何愁两国关系不够亲密，何愁前面的冤仇不能化解！听说，解忧公主的女儿弟史容貌绝丽，听说她还没有定亲……想到这里，绛宾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他决定大胆的赌一把，赌弟史会爱上自己并和自己成亲，赌解忧公主会接受龟兹与乌孙的联姻，赌大汉皇帝会接受龟兹的示好……
龟兹王绛宾率领文武大臣，以隆重的礼节欢迎和迎接解忧公主的女儿弟史进入龟兹国境。龟兹国热烈的欢迎仪式出乎弟史的预料，龟兹王绛宾英俊优雅的容貌和仪态，热情、诚恳而又睿智的态度深深的打动弟史。弟史早就听说龟兹国有一个年轻志壮的新王，不想今日一见果然仙姿非凡。想乌孙国原本在蒙古高原上与匈奴一样放牧牛羊，后来才西迁到伊犁河流域一带定居。弟史所见的乌孙人，大都是与匈奴人无异的矮壮粗胖类型的黄皮肤人，而龟兹王绛宾却是白肤、蓝眼、金发、高大的另一类人。弟史不知道，龟兹人的远祖可以往上追溯到几千年前，那时西方的一群白种人向东迁徙，渐渐到达今天的塔里木盆地北沿定居下来，他们有自己共同的长相和体格特征，有自己共同的语言和文字，他们被称为吐火罗人，龟兹王绛宾就是吐火罗人的后代。吐火罗人和龟兹国的历史到底有多久远、详细和精彩，龟兹王绛宾已难以述说清楚，那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在缺乏文字记载的年代，它的存在只在于人们模糊和容易变形的记忆中。然后，仅有这些就已足够了。连续几日废寝忘食的朝夕相伴和热情招待，绛宾已迅速而又成功的俘获了弟史的芳心，绛宾向弟史求婚成功。弟史为遇到了一个真心爱悦自己的男人而高兴，她在龟兹国滞留的时间长了一些，她派人把自己与龟兹王绛宾相爱的情况告诉走了自己的母亲解忧公主。
解忧公主为自己女儿的迅速变化感到惊讶，也为龟兹王绛宾粗鲁的擅自截留他国公主的行为感到震怒，毕竟这种事情牵扯到两国的政治交往问题。但回头想一想，据女儿派来报告的人说，弟史也是真心的爱上了绛宾，况且龟兹也是几乎与乌孙对等的西域一流大国，把弟史嫁给绛宾让她成为龟兹王妃，也不算辱没了她乌孙公主的身份。想一想，解忧公主也就同意了绛宾与弟史的婚事。解忧公主远嫁西域这么多年，经历了太多的人世沧桑和政治风云变幻，她为维护大汉对于西域的有效统治，发挥着自己应有的作用。更何况，解忧公主已一眼看透了龟兹王绛宾所隐藏在求婚背后的政治用心，她会心的微笑着。想一想，绛宾这个年轻的龟兹王，也还真是一个非凡的国王，他是有胆识和谋略的，弟史跟了他，也算是会有美好的未来吧？况且，通过联姻为大汉在西域拉来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皇上是会很高兴的吧？
龟兹王绛宾不仅一举抱得美人归，而且也确实达到了自己绕道乌孙亲近大汉的政治目的。在为弟史举办婚礼后不久，解忧公主便上书汉宣帝表明龟兹王绛宾夫妇想要去长安拜谒、学习和参观的愿望和请求。汉宣帝答应和批准了解忧公主的上书内容。就这样，龟兹王绛宾携龟兹王妃弟史在长安学习参观达一年之久。汉宣帝册封龟兹王妃弟史为大汉弥公主，还赏赐给绛宾夫妇大量的金银丝绸等珍贵财物。绛宾与弟史在长安开阔了眼界，学到了知识，最后满载而归。
就在绛宾返回龟兹后不久，大汉的西域将领郑吉加速和迫使匈奴日逐王率领五万部众归降汉朝，匈奴在西域的统治和威信日复一日的更加衰落下去。郑吉是什么人？他是和张骞、常惠一样具有传奇色彩的大汉英豪。自从跟随李广利西征大宛时起，郑吉断续出入西域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他从伍长、什长到校、尉、侍郎、卫司马，再到骑都尉和西域都护。大汉的武官，他是一个不落的做了个遍。他在机智与沉稳中成长起来，他在坚守与执着中成就起来，他用勇猛和智谋为自己赢得了大汉安远侯的崇高声誉。自汉武帝刘彻以来无数大汉将士在西域浴血奋战，他们无数小小的成功汇聚成郑吉时西域都护的辉煌。西域都护，不只是西域的南方，还有西域的北方，不只是大汉在西域传统的势力范围，还有匈奴在西域传统的势力范围，此时，整个西域都归入了大汉的历史版图，所以叫西域都护。日逐王是谁？日逐王是匈奴右部右贤王属下的，专门管理西域事物的最高长官。此时归降郑吉和大汉的日逐王是谁？他是先贤掸。先贤掸是且鞮侯单于的孙子，且鞮侯单于死前留遗嘱立先贤掸的伯父为新任匈奴单于，但时值先贤掸的伯父征战在外，生死不明，众人便立先贤掸的父亲为单于。后来先贤掸的父亲得知先贤掸的伯父还活着，便把单于位又让给了先贤掸的伯父，是为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死前留遗嘱立自己的侄儿先贤掸为单于，但被卫律等大臣思谋，改立他人为单于，即壶衍鞮单于。壶衍鞮单于死后，其弟登上单于宝座，即虚闾权渠单于。虚闾权渠单于死后，握衍朐鞮单于篡立。至此，先贤掸连续三次失去继任匈奴单于的宝贵机会，他与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稽侯珊一样，成为了匈奴内部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成为了新任匈奴权贵们极力打击和排挤的对象。至此，日逐王先贤掸选择了跟浑邪王一样的人生和政治道路，投降汉朝并被大汉皇帝封为归德侯。投降是耻辱吗？不是，是为了生存！而虚权渠单于的儿子稽侯珊，他在郑吉和大汉朝廷的保护和扶持下，从右地逃到左地，聚集起了自己反抗的力量，将握衍朐鞮单于逼入死角。稽侯珊成为了南匈奴的缔造者，他以呼韩邪单于的名字被载入史册。同时，他也有幸与中国历史上的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成亲，成就了历史上汉匈和亲的一段传奇佳话。
龟兹王绛宾亲眼看到了匈奴衰败的过程，他深深的为自己所及时选择的亲近汉朝的立国方略而感到庆幸和满意。一年的长安之旅，使绛宾似乎隐约明白了大汉强大的核心秘密，那就是物质的发达与文化的繁荣。大汉的居民都有丰盛的食物，都有华丽的衣服，都有壮丽的房屋，都有便利的车马工具。大汉的田地里盛产粮食、蔬菜和瓜果，大汉的土地上到处流淌着清澈的渠水，大汉的街市上到处都有织布的作坊和丝绸的售卖点，大汉的教育制度合理而又健全，大汉的法律、礼仪和官吏制度都很细致……绛宾回到龟兹王宫里，他越来越觉得西域是一个蛮荒之地，这片荒地需要人类来大力的开发和使用。也许，它的巨大价值长久以来被先辈们给严重的忽略和低估了。但这能责怪他们吗？他们世世代代都只是生活在眼前的这一片土地上，他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去看看像大汉这样最先进的人类的文明，他们的思维没有参考的东西，他们的想象没有像大海上的波涛一样被翻卷起来，他们怎么可能完全凭借空想去创造一件全新的东西。是时候了，是该到了自己把龟兹好好的改造一番了。带着对这个国家最为厚重的爱，带着自己最为雄壮的治国理政的理想和梦想，龟兹王绛宾踏上了铸造龟兹古国雄魂健魄的征程。
不用去细致的描述龟兹王绛宾所改革龟兹古国的繁复过程，一个年轻的国王利用自己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将自己发现和体会到的世界超级人类文明的成果在另一个世界里，用独具特色的方式表现出来，我们相信绛宾的能力和眼光。改革在任何时候都少不了阻力，龟兹王绛宾以极大的勇气在龟兹推行汉式的改革，得到了西域其它国家“驴非驴、马非马”的冷嘲热讽。龟兹王绛宾会在乎这些可笑的非议吗？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追求实效的实用主义者，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完美的人了。绛宾只需要自己的国家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只需要自己的国家以超强的实力在动乱中立于不败之地，只需要坚守和发扬祖辈们所辛苦积攒起来的国家基业。
龟兹王绛宾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不但使经历了赖丹事件消极影响的龟兹转危为安，成功脱离匈奴的长久淫威而与大汉缔结的新型对外关系，而且通过大刀阔斧的汉化改革，使得龟兹的国力更加强盛。绛宾是龟兹第一位在汉语文献上留下名字和事迹的国王，龟兹古国的历史自绛宾开始，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绛宾之后，他的儿子丞德继任龟兹王位。龟兹王丞德继续推行其父绛宾的亲汉政策，在龟兹强大国力和安稳局势的支撑下，先是出兵协助西域都护甘延寿，讨灭了残暴骚扰乌孙、康居和大宛等国的北匈奴郅支单于，后又在王莽时期西域的那场军事乱战中，收留和保护了退守龟兹的西域都护李崇。
也许是受到了龟兹王绛宾汉化改革龟兹的启发，也许是艳羡和嫉妒龟兹在绛宾汉化改革之后的更加强大，同样是曾在长安逗留、深受汉文化影响的莎车王延，也参照汉朝的典章制度治理国家，使原本只是西域小国的莎车一跃而成为两汉之交时期西域的最强国。当王莽篡汉，推行反动的民族政策，激起西域各国的强烈反对，而匈奴残余势力卷土重来时，莎车充当了西域国家中抵抗匈奴进攻的急先锋和顶梁柱。新成立的东汉政府甚至在莎车王延死后追封他为“忠武王”。莎车王延死后，他的儿子康即莎车王位，继续团结周围小国，继续抗击匈奴，还收留和保护了西汉都护部属所遗留下来的官吏士兵和家属一千余人。并且，莎车王康还派人到河西去大厅中原的情况，企图与东汉政府获得直接联系。河西大将窦融代表东汉政府封莎车王康为“建功怀德王”和“西域大都尉”。莎车王延和莎车王康两代莎车王，相继获得了东汉政府所授予的崇高荣誉，这是在西域各国历史上所从未有过的事情。因此在莎车王康死，他的弟弟贤继承莎车王位之后，莎车王贤的政治野心显得异常离奇，他想代领“西域都护”的头衔！在数次遣使到洛阳请求东汉政府复立西域都护机构和官衔设置无果之后，莎车王贤终于露出了自己凶残和贪婪的本来面目，他自称西域大都护，出兵攻破大宛、于阗和鄯善，还杀死了龟兹王弘，灭其王族，立自己的儿子则罗为龟兹王。莎车王贤是西域的一大祸害！
历史无法预测，龟兹国在绛宾的带领下曾无比辉煌，但绛宾之后的龟兹王族却在后来被莎车王贤残暴的灭族了。历史是无情的的，即使龟兹王绛宾当初在西域是如何的雄武，但他的后代却惨死在外来强盗的入侵屠刀之下。这虽是一个关于个人和家族的悲剧，但绛宾当初所为之奋斗终生的龟兹国家，它却在后来历史的腥风血雨中总是屹立不倒，以已有文献记载的准确时间计算，龟兹国从公元前一七七年到公元八四三年，至少共存在了整整一千年以上的时光。独一无二，龟兹是西域各国中享国最久的国家！绛宾之后，龟兹国的历史仍在继续。
四
龟兹王白霸未曾想到，他会幸运的奇迹般成为龟兹国白姓王族的开创者，而且他的子孙后代相继在龟兹国王的宝座上，绵延不断的统治龟兹国长达七百多年之久。龟兹白姓，是名副其实的龟兹国王族。一个西域国家，它的国姓为什么会取自众多中国汉族姓氏中的一个？难道仅仅是由于汉语与龟兹语之间的语言文字翻译问题？不！龟兹王白霸是龟兹国历史上第二个深受中国汉族文化影响的国王，他的姓氏，既是取自本民族语言的汉语译音，也是取自龟兹国境内白山（今天山）的意音，更是直接取自中国汉族姓氏中的白姓。白霸能成为龟兹国王，完全得益于东汉政府对他的支持。
当前辈龟兹王绛宾的子孙被莎车王贤粗暴的灭族，龟兹国的王族发生了变化。先是莎车王贤让自己的儿子则罗就龟兹王位，则罗毕竟是外族，而且是诛杀了前龟兹王的莎车侵略者的代表，龟兹国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异族统治的屈辱？所以，当骄横不可一世的莎车王贤被于阗王广德诛杀之后，龟兹国人便立即擒杀了则罗，并向匈奴派遣使者请求另立新王。龟兹国在龟兹王弘的败绩之后，完全倒向了匈奴的怀抱，匈奴单于相继立亲匈奴的龟兹贵族（或者可以说是匈奴人）身毒、建和尤利多为龟兹王。由此，在中国对于西域统治相对薄弱的东汉初期，龟兹国成为匈奴在西域巩固和扩张势力范围的最有力的帮手。龟兹国的反抗势力，成为班超在西域建功立业的主要和直接障碍。
莎车国因为莎车王贤的暴力扩张和倒行逆施而成为西域各国竞相攻击的众矢之的，龟兹国因为倒向匈奴，有匈奴作为自己强大后台，它便在本来就已十分强大的国力基础上，实现了称霸西域的大国梦想。莎车王贤死之后，西域本土巨大的权利真空该由谁来分享和承担？是于阗还是龟兹？于阗王广德作为继莎车王贤之后的又一个西域霸主，他在攻灭莎车王贤之后拥有了莎车的广大属地，但他没有归顺匈奴，匈奴容不下他，匈奴要龟兹去收拾他。终于，于阗王广德屈服了，但后面的被迫屈服比不上先前的主动示好，龟兹在匈奴的眼里胜过了于阗。龟兹王身毒、建和尤利多依靠匈奴的势力，或明目张胆或浑水摸鱼，相继收服了姑墨、温宿和疏勒等国，成为西域的霸主。
龟兹王白霸不会忘记，自己作为龟兹国的贵族，原本是始于自己某位先祖对于龟兹国的文治和武功。多少个世代都已经过去了，就像是一棵从无到有的树芽，从风中的一粒种子到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湿度，希望和积累的能量终于有了可视的结果。经过时间的长久酝酿，精致的新鲜果粮，终于酿出了飘香的美酒。东汉初年，白霸出生并生长在龟兹王身毒、建和尤利多的时代。虽然身毒、建和尤利多是亲匈奴的龟兹王，但龟兹作为一个国家，总不可能完全处在一个人的意志统治之下，哪怕这个人贵为国王。龟兹国有着西汉时代绛宾王和他的后代亲近大汉的厚重历史传统，虽然在东汉初年中国因为战乱而综合能力有所降低，但中国毕竟是中国，它有辉煌的文化传统和政治生命力、爆发力和活动力，中国即使是在它的低落时期，它也是一只沉睡的雄狮，而不是一头屈死的骆驼。白霸的父亲是龟兹国中一直对中国文明抱有希望和崇敬之意的那部分人士之一，他在匈奴大行龟兹国境的时候，坚持送自己的儿子到东汉的首都洛阳去学习。白霸这一去，就在洛阳学习和生活了几十年，度过了他人生中最为美好和珍贵的青春时代。以汉朝文化为代表的中国文明，总是对它的朋友充满无限的慈爱与温柔。白霸作为龟兹国贵族子弟代表中的一员，他在洛阳深刻感受到了中国文明父亲般的教导和情人般的温存。
龟兹王白霸出生时，绛宾的子孙，龟兹王弘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生命惨剧和人生败绩。在弘之后，具有印度血统和出身的身毒成为龟兹王。身毒是龟兹国历史上第一个由非王族成员担任国王的人，他成为龟兹王系出现第一转变的代表人物。身毒是幸运的吗？他是在龟兹国人擒杀则罗之后登上龟兹王位，他是龟兹国担心在擒杀则罗之后莎车国来残酷报复的心境下被拥立为王的，他是在龟兹国担心东汉政府遥远不能相顾、而向匈奴乞求眷顾、匈奴人需要傀儡和代理人的环境下被册立为龟兹王的。龟兹王身毒的身上有着太多身份和政治转变的味道和寄托，他注定会为匈奴在西域的事业而奋斗终身。身毒作为龟兹国王的时间并不长久，他只是龟兹古国新匈奴时代的一个开端。他的继任者龟兹王建和龟兹王尤利多，把龟兹的争霸事业推向了巅峰。不过这种巅峰，是危险和毁灭的巅峰。
龟兹王建也像莎车王贤一样，以手中的权力执行心中的暴虐，他残酷的杀害了疏勒国的国王，立龟兹人兜题为疏勒国国王。暴虐难道能够长久吗？暴虐激起的不仅仅是被压迫者自己的愤怒和反抗，还有受害者外围的正义维护者和苦难解救者的及时援助与除害。在西域，中国从来都是作为和平与稳定的维护者而出面调停动乱与争夺。在龟兹王建横行西域的时候，东汉政府终于出手了。在经历了光武帝刘秀开创基业和发展实力的建国初期阶段之后，东汉王朝终于有能力解决国家外围的骚扰与威胁了，西汉汉武帝刘彻时代的国家辉煌终于有机会再现世间了。这一时期，中国历史上涌现出的杰出人物的代表是班超。他是龟兹王建和龟兹王尤利多的克星，是龟兹王白霸的福星。
龟兹王建利用国家全力和匈奴支持，向西吞并了温宿、姑墨和疏勒。但疏勒被班超给收了回去，慷慨的归还给了疏勒国人。这样，班超成了疏勒的英雄，自己成为了疏勒的敌人、龟兹和西域的笑料。作为一个奸雄和枭雄式的人物，龟兹王建岂能容忍一个外来的野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他不相信班超能够逃出自己所布置的天罗地网。龟兹王建派兵围困班超在磐橐城。对于龟兹和西域来讲，磐橐城只是一个弹丸之地，但对班超来说，磐橐城却是自己的根据地，是自己所有能量、希望和梦想的浓缩，它是一个落在怀里的太阳。
龟兹王建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资源，他不遗余力的策反疏勒和莎车的亲龟兹势力，他利用东汉皇帝死亡和换位的时机，伙同匈奴势力残忍攻杀了西域都护陈睦和郭恂等人。龟兹王建的攻伐成就确实是明显的，这样的外围打击，也许对其人任何一个人都是致命的，但对于班超而言，他所拥有的不仅有勇气、信念和谋略，他还拥有东汉政府后期的持续援助和疏勒及西域其它各地人民在人心和道义上的大力支持。人心和道义怎样演变成对抗和斗争的力量，英雄的模范效应如何慢慢消蚀敌人坚硬的护防？东汉政府派遣窦固和耿秉等人为班超的西域事业保驾护航，龟兹的匈奴主人在天山以北屡被击败，车师等国苦撑不住终于投降。班超在徐干与和恭等人的支援下重振雄风，龟兹王建终于失去了疏勒、姑墨和温宿。失去广大地盘的霸主还能被称作霸主吗？既然匈奴的野心遭到严霜的冷击，那么主人的震怒岂能不由奴仆前来承担？龟兹王建终于被赶下了王权的宝座，接替他的是龟兹王尤利多。游戏的规则没有改变，游戏的结局有待更大规模的博弈。
龟兹王尤利多比龟兹王建更加能够放手一搏，他在班超攻取莎车的时候倾全部兵力，远袭班超后部。兵力如此悬殊，时间如此紧迫，两线作战的窠臼，如何能够在瞬间被完美的突破？班超将兵法上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和“出其不意”等精髓运用的完美而又奇妙，班超在短时间内奇迹般的击溃了莎车和龟兹两个西域大国的军事和心理防线。这一战，是班超在西域最漂亮的战果之一。龟兹王尤利多之前也许认定龟兹王建的失败是由于他的无能，现在看来，实在是对手太过强大了。班超的冷静和机智，到了令敌人心惊的地步。
失败在所难免，失败带来屈辱和毁灭，龟兹王尤利多以自己的最后失败换来了龟兹古国的新生。一个旧的时代过去了，龟兹国还是西域的那个最重要的国家之一，龟兹国的人民还是西域最具有强创造力的人民，他们是肥沃的土地，既生长粮食也生长杂草。现在，建和尤利多这样的大毒草既然被除掉了，那么像白霸这样的良木就被高高的树立了起来。白霸是幸运的，是白霸选择了东汉，还是东汉选择了白霸？班超以自己的智勇埋葬了龟兹王建和尤利多，同时也扶起了龟兹王白霸。班超以自己积聚半生的爆发力在西域建功立业，白霸以自己在中国半生的见闻为执政的指针，他使饱经战乱的龟兹迅速趋于安稳和富足，他像绛宾一样大力的学习中国的规章制度和文化精髓。白霸比绛宾更了解中国，如果说绛宾建设龟兹多半靠的是勇气和魄力，那么白霸建设龟兹多半靠的是思考和学识。从预期和实际效果来看，白霸的改革更加彻底也更加理想，他不仅使自己统治时代的龟兹走向繁荣，还使白姓一族作为龟兹王族的社会影响力深入到极大的层面和程度。白霸的后代使得龟兹在漫长的历史烟尘中行走的更加遥远。
白霸为什么会被班超选中？白霸在龟兹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双重滋养中到底学到了什么？他信仰由琐罗亚斯德所创立和传播的祆教，祆教经典《阿维斯塔》中所描述的善神阿胡拉·玛兹达代表光明、清净、创造和身，恶神安格拉·曼纽代表黑暗、不净、破坏和死。善神和恶神各有随从，双方之间互相进行着长期反复的斗争。人必须在善恶之间进行选择。善神必将战胜恶神。这种古老的信仰能够映射永恒的现实。在西域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匈奴逐水草而居，崇尚武力，把掠夺视为天理和常态，他们对于别处的弱小民族而言，无疑类似于祆教中的恶神之属。西域东边的大汉，自与西域有交以来，总是维持西域的社会秩序，对于西域各国的赏赐总是多余索取。大汉带来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管理经验，促进西域的发展。大汉的传统总是连续的，它不断的修正和巩固自己，大汉有自己的固定的土地和居所，它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是越来越强。而匈奴像是没有根据的落叶，它漂浮在水池中随风打转。两种形态的文明，本无所谓谁优谁劣，但它在对于其他地区和民族的表现中，催生出他人对于两种文明的评价和比较。也许在白霸的心里，大汉是善神阿胡拉·玛兹达的代表，匈奴是恶神安格拉·曼纽的代表，白霸选择大汉，因此班超扶持白霸。
白霸学会了中国的农耕技术，他使龟兹国的粮食生产日益富足。白霸学会了中国的纺织和印染技术，他使龟兹国的民众穿上了舒适美丽的衣服。白霸学会了中国的建筑技术，他使龟兹国的民众住上了坚固宽敞的房屋。白霸学会了中国的教育制度，他兴建学校并制定法律，使得龟兹国的民众懂得礼义廉耻和国家与民族的利益……白霸在班超的扶持下，努力向班超看齐，他抓住主要事项不放松，对于小节大胆放手，龟兹古国上下荡漾着自由而又舒适的政治和社会空气。有了大汉的全力支持，龟兹古国在白霸的带领下迅速向西域第一流大国和强国的行列迈进。
然而英雄也难免衰老，在西域三十余年的不懈奋战，使神智勇武的班超身心疲惫，他越来越想念自己的家人和故乡。他是白霸的福星，他的离去，曾使白霸感到多么心伤。但白霸既然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君王，他就得独立面对自己国家的一切。班超走了，任尚来了。任尚不是班超，他的暴躁和粗疏使得班超所苦心营造的西域大局，逐渐产生裂缝并最终瓦解。中国统治西域，靠的就是一个词，稳定。稳定即和谐。西域是多彩而又复杂的，它是一个花园，但也是一个炸药包。任尚以自己的愚蠢给西域带来危害，给中国带来麻烦。河西的羌人起义了，匈奴的残余势力崛起了，西域的反对势力凸显了，任尚被困疏勒城。任尚不是班超，他没有西域人民的同心支持，他所能等待和依靠只有东汉政府的援军。援军到了，围困也已解了，但西域已没有任尚的立足之地。唐唐的西域都护，能够在哪里安稳的立身？只有龟兹，白霸统治下的龟兹王城迎接了困境中的任尚。
白霸是爽快而又慷慨的，他是相信中国的力量的，他也是真正从心底感谢中国扶持他走上了权力的巅峰，有机会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但龟兹国中的贵族充满恐惧与担心，毕竟有近万人的中国军队驻扎在自己的国家。像绛宾时期的姑翼一样，龟兹国的大臣中有人鼓动反对白霸的势力，他们反出龟兹，联络温宿和姑墨等地亲近匈奴的汉之叛贼，共攻白霸和任尚。白霸和任尚最终总算胜利了，但后来河西羌人的起义规模越来越大，东汉朝中的廷议让人感到沮丧，东汉政府撤免了西域都护。白霸的靠山没有了，白霸无奈的走下了龟兹国王的宝座。白霸已经老了，他也不算是一个失败者。白霸走下了王位，但龟兹白氏的根基已经立下，龟兹贵族和国人立白霸的儿子白英为龟兹王。白英是自己父亲的反叛者和修正者，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最终使失败了。龟兹的未来怎么样，应该是要看他这个年轻的龟兹新王吧？
白英年轻又能怎样，血气方刚的冲动，改变和阻止不了历史前进的车轮。匈奴残余势力死灰复燃，但这也只是有如病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虎父无犬子，班超虽然死了，西域虽然又乱了，但班超的儿子班勇在自己父亲的英雄业绩之上，又恢复了中国对于西域的荣耀。白英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他否认自己的父亲时是那么的痛快，他迎接和拥抱自己父亲所不屑追寻的大业时，也是如此的虔诚与彻底。白英在班勇面前，就像白霸在班超面前，龟兹王屡次臣服于东汉政府，龟兹古国又回到了东汉政府的怀抱。甚至于直到今天，龟兹古国境内拜城县的某处崖壁上，还留存有《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碑。寥寥百余字碑文，却铁证如山般的揭露了龟兹古国真实历史的冰山之一角。刘平国是什么人？他是一个汉人吧？他也许是东汉皇族的一员？一个汉人怎么会成为龟兹古国的左将军？供职于阿克苏博物馆的任克良甚至由此演绎出一部长篇历史小说《龟兹将军》，专门讲述刘平国的故事。在东汉剩余的年代里，白霸的子孙和绛宾的子孙一样，在乱世中既与中国联系，也与中国之外的其它强大政权联系，为的都是龟兹古国的艰难与舒适的生存。
五
在中国的历史上，汉朝（西汉和东汉）是最重要的朝代，他奠定了当今中国汉民族的主体性格、文化、传统和荣耀。汉朝之后，唐朝是中国历史的第二个高峰。在汉唐之间，是延续了近四百年的动乱与灾难，是黑暗的日子，是阵痛与新生的记忆。中国如此，西域如此，龟兹也是如此。
焉耆一直是西域南部疆域中与龟兹相邻而且实力几乎相当的大国，但与龟兹不同的是，焉耆几乎从未与中国有过友好的交往历史，它从来都是匈奴的小朋友和好伙伴，它有反对中国的传统。白霸和白英之后，龟兹王白山曾以龟兹之强凌辱焉耆王龙安。龙安是也有野心的人，但焉耆的实力总是稍逊龟兹一筹，他的国家比不上白山的国家，所以他的屈辱也就是白山的胜利。他是一个心胸狭隘的王吧，他将自己心中的怨气在临死时遗留给了自己勇武的儿子龙会。如果仇恨可以使人更加疯狂，可以使得容易取得成就和满足，那么焉耆王龙会在袭杀了龟兹王白山之后，自己又被龟兹勇士所杀。白霸的家族影响力是巨大而又根深蒂固的，白山之后，龟兹的白氏王朝又得以再次复国。复国之后，龟兹古国的文字历史该怎么继续？在浩瀚而又连续不断的中华史书记载中，我们现在所得知甚少的西域历史，太多的都只是从简略的文字记载中所发挥出来的合理想象。在我的笔下，我有时都甚至怀疑我的想象到底是否是合理的。自西汉的司马迁和东汉的班固之后，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尤其东晋一朝的五胡十六国之乱，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曾经几乎被外来暴力所残酷的毁灭，中国的历史再也没有那么可靠和详细的被记载过。在这一时期，龟兹的历史在汉文记载是模糊的。虽然模糊，但龟兹国的历史却总是默默向前前行的。
把时光的转轮拨转到前秦雄主苻坚的年代，这时主政龟兹的是白霸、白英和白山的后代白纯。在龟兹王白山被焉耆王龙会袭杀之后，白霸的后人更加谨慎。同时，白霸的后人依旧是自信甚至是骄傲的。大汉之后，西域进入了进入了真正的列国争霸的时代。高昌、车师、焉耆、龟兹、鄯善、于阗、疏勒和莎车，八国争霸。就像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一样，西域所最初记载在中国史书中的五十二国和三十六国，渐渐变成了数量越来越少的大国。越来越多的国家变成别的更加强大国家的附属。西域的地貌广阔，各种高山、河流和沙漠等自然环境将土地和人民分割开来。任何一种全西域范围内的统治都是脆弱的，尤其是那种单纯依靠军事和武力的政权，就像匈奴一样，一旦匈奴国迅速走向衰落，西域国家的历史面貌便又恢复了其自身所具有的自然和历史惯性和弹性。龟兹王白纯有些忘记了中国国家政权的真正强大，他的前几代先祖过惯了在西域唯我独尊的日子。这时的中国，原本文雅、富足、安分的社会精神和传统，在外来蛮族的野蛮攻击下迅速做出了符合生存规律的转变，那就是中华文明精神中最伟大和闪光的地方，即使吸纳和融合其他民族的长处，保存和发展自己。
前秦王苻坚几乎要在乱世中统一整个中国，他几乎要成为第二个秦始皇了。他拥有强大的国家武装，有胡兵和汉将，他想把前秦的国威远播到外域。它在对长安、开封和洛阳等地的征服过程中，感受到了佛教的震撼力和影响力。自白马寺建立以来，佛教的哲思精神就像一杯永喝不干的美酒，被无数的越来越多的帝王、大臣、学者和百姓所信赖和推崇。和孔子所提倡的儒道一样，佛教成为中国的另一种文化和生活方式。还从未有一位中国帝王如此的推崇过佛教文化，就像印度的阿育王那样吗？苻坚这个帝王，想得到鸠摩罗什这个僧人。这一段的龟兹历史，鸠摩罗什成为了一个象征性的名词，他连接起了东方和西方。与他相关的佛教文化，成为龟兹文明最璀璨和内质的核心。
西域的佛教，从最初的疏勒国国王臣磐推动佛教在疏勒发展，逐渐到后来的印度贵族鸠摩罗炎出家到龟兹国，龟兹王非常敬慕他的高德，亲自到龟兹国都之外迎接，并请为国师。龟兹是个大国，佛教在龟兹已经有了深厚的基础，鸠摩罗炎欣然接受了龟兹王的盛情。龟兹王把自己的妹妹耆婆嫁给鸠摩罗炎，耆婆生下了后来的鸠摩罗什。鸠摩罗什七岁时随母亲一同出家，在龟兹的雀梨大寺中钻研佛法。九岁时出国师从槃头达多学习小乘佛教义理，十三岁时师从须利耶苏摩学习大乘佛教义理。鸠摩罗什应该算是神童吧，他从小在优裕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又从小就接触到佛教中最精神的教义和最优秀的老师，他的佛学造诣之高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已显现出来。鸠摩罗什以他的学识和身份背景赢得了龟兹王白纯的礼遇。鸠摩罗什通过四处传播佛法而把自己的名声传到了西域之外。
苻坚是一个帝王，他派遣吕光率领大军远征龟兹，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名叫鸠摩罗什的僧人吗？当然不是。作为一场军事行动，西域的车师王弥寳和鄯善王休密驮前往长安拜见苻坚，他们作为西域中的两大大国之王，他们的国家素来与中原王朝相触最近，他们希望苻坚出兵西域，效法汉朝来统治西域。汉朝在西域的余威历久弥新，西域人民思慕汉朝一带的雄风。匈奴在此时虽然早已衰微，但它的余孽四处融入西域当地的土著居民中，匈奴的顽劣本性不改，他继续叨扰着西域人民的安定生活。龟兹和焉耆是匈奴残余势力的屏障和帮凶，白纯过分相信龟兹兵力的雄厚和龟兹都城的坚固，他勇敢的对抗吕光。
吕光是一员猛将，他既率军劳师远征，却又在龟兹国都之外深沟高垒广设疑兵。龟兹王白纯坚守城池，远征将吕光以器械猛攻。中原的攻城器械是如此繁多、复杂和先进，久未历经大战的龟兹兵士难以支撑下去。龟兹国的士兵一排排的倒下去，龟兹都城的城墙开始一点一点增加自己的病影。白纯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从一开始就投降吗？吕光的大军为什么能够坚持攻城这么久呢？白纯派人带上龟兹国最贵重的财宝去外围求援。匈奴的残余虽说没落，却也在短时间内迅速凝聚起了多达七十余万胡兵和西域兵。胡兵兵强马壮，吕光的士兵惶恐。但吕光是天才的战术家，他神妙的运用战阵，奇迹般的击败了龟兹王白纯请来的潮水般的救兵。潮起潮落，潮水来的快，去的也快。龟兹王白纯只能落魄的逃走了。吕光大获全胜，他俘获了龟兹王宫中众多的美女，带走了龟兹国境中肥壮的牛羊、骆驼和葡萄美酒。
在中国的战争史上，吕光的龟兹之战以少胜多，就像东汉的光武皇帝刘秀的昆阳之战一样，他的军事胜利是辉煌的。与稍后苻坚的淝水之败相比，吕光由于军事的成功而一举从臣子升任为主子，苻坚由于军事的失败而一举从皇帝沦为屈辱的囚灵。吕光作为一员军事将领，他行使了中国皇帝才有的职能，他将逃跑的白纯之弟白震立为龟兹王。吕光当然见到了鸠摩罗什，并将他随军带到了甘肃武威。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吕光的主子前秦皇帝苻坚已死，吕光携带大军将归往何处？在这个乱世当中，如何才能实现男儿的志向？如何能造福一方百姓？谈到忠心，谁是一个军事将领可以真心拥护的明主？早在西晋，出任凉州刺史的张轨就已割据称王，建立了独立的政权，史称前凉，前凉在张骏和张重华时期达到全盛。吕光建立后凉，承继了前凉对于西域的统辖。吕光之后，吕光的部将沮渠蒙逊建立北凉，敦煌太守李嵩建立西凉。这前后之中，几个凉州政权近水楼台先得月，对西域实行着符合自己个性和利益的松散统治。
西域向来都是战场和狩猎场，匈奴之后又有鲜卑、柔然、高车等游牧政权争相争夺西域。鲜卑的首领于仇贲早在东汉光武帝刘秀时期就从中国的东北远赴洛阳，要求归附中国，刘秀封于仇贲为鲜卑王。后来鲜卑王檀石槐统一东西诸部，建立代国。到了什翼健时前秦苻坚强大，什翼健被他的不孝儿子所杀，后来他的孙子拓跋珪重建代国，改国号为北魏。北魏在扫平五胡十六国的基础上，曾涌现出像魏文帝拓跋宏这样的革新君主，它曾长期占据着中国的半壁江山，由它所分化出来的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政权，曾轮番成为北部中国的主宰。柔然的始祖原为木骨闾，他从鲜卑奴隶到普通平民，由骑兵士卒到部落首领，拥有部众，自号柔然，开启了一个反抗和不屈民族政权的厚重大门。高车由柔然的部属演变为独立的政权，后来成为柔然内部最主要和最致命的毁灭性力量。这些民族之间的恩怨与争夺，使西域稍微弱小的国家沦为饱受马蹄践踏的草场。在这场漫长的黑夜争鸣与厮杀中，龟兹古国是否早已沉沦，抑或是迷失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呢？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要继续从出身龟兹的佛教圣僧鸠摩罗什说起。
鸠摩罗什被吕光俘虏至后凉国以后，他被佛光笼罩之外的粗人压迫和愚弄着，几乎长时间都只做着与佛法无关的事情，但他智慧的心灵没有停息求索的脉动。他潜心学习汉语，他知道东方的中国是一个巨大的海洋。自己既然是一条巨鲸，就应该在深水中寻找自己的乐趣，展现自己的巨美。前秦苻坚没有见到鸠摩罗什，鸠摩罗什却因为苻坚的缘故临近中国。后秦皇帝姚兴在吕光死去之后发兵后凉，后凉兵败，鸠摩罗什终于到达了思念已久的东方热土。他被姚兴安置在长安的逍遥园和西明阁，他在后秦国家的支持下广招弟子，组织和主持着多达三千多人的佛经译场。他是一个可亲可敬的和尚，他勤勤恳恳的翻译佛经达十几年，他使尽了自己一生的雄力。他翻译佛经共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由他翻译的佛经，从梵文到汉文，原汁原味、简洁晓畅、妙义全显、广为流传。他的身后，有什门四圣、什门八俊、什门十哲等优秀弟子。作为一名文化巨匠，他几乎与佛陀和孔子那样的大家一样，在后世拥有牢不可破的宗师地位。
龟兹古国在佛光方面的荣耀，除了鸠摩罗什，还有鸠摩罗什的老师佛图舌弥主持开凿了至今仍令人震惊不已的克孜尔千佛洞。在龟兹古国最辉煌的遗迹中，龟兹的石窟艺术是唯一的珍宝。用现代学者的话来说，龟兹的石窟艺术具有深远的意境美、真实的生活美、生动的形象美和充实的和谐美。龟兹的佛教文化和艺术是如此繁盛，在它的都城不仅有达慕蓝、致隶蓝等僧寺，还有阿丽蓝、若干蓝等尼寺。尼寺之中，众多西域佛国的王侯家族的妇女深居其中。这些璀璨如花朵一样的娇艳女人，她们为何甘居清冷的佛寺？她们是否认为佛祖之光照耀的地方有心中永恒的乐土？一座座宏伟的寺院矗立在龟兹国境之中，苏巴什佛寺、托库孜萨莱佛寺、图木舒克塔格佛寺、夏合吐尔佛寺、乌什吐尔佛寺、莫腊吐尔佛寺、博其罕那佛寺、坦塔木佛寺……方正阔大的佛堂里，庄严的摆放着金碧辉煌的佛像，佛像前的跪垫上银丝缠绕，佛像前的供果一年四季中始终新鲜如婴儿的嘴唇，佛堂了香烟缭绕。佛堂外是众塔林立的塔院，每一柱佛塔都有坚固的塔基，每一柱佛塔也许都代表着无法述说的信仰之真情。僧房里狭小简便，床榻上是深褐色的麻布床被……苏巴什佛寺的遗址历经千余年的风雨，至今仍模糊而又清晰的矗立在库车河东西两岸的冲击台地上。库车河清澈的河水不时泛起洁白的水花，它从神秘的天山雪峰深处汩汩流出。苏巴什佛寺是龙口中的明珠，它高耸巨大的佛塔是当时龟兹古国中的高楼大厦，它以宏大的建筑群充分显示出龟兹佛国的雄伟气魄……如今，苏巴什佛寺遗址成为一方国宝！
把佛的标志标记在平面的大地上似乎还不够，这种普通的方式还不能够显示出狂热佛教徒火热的内心。对于信仰，信徒不仅拥有可以严格遵行的清规戒律，他还拥有花费人力、财力，发挥思维和想象的冲动。把庄严的佛像雕刻在坚硬的石头上，把佛的身躯融合在挺立的大山中，龟兹信佛的国王在佛僧的主持下，开凿出一座又一座奇特的石窟。这石窟也是佛寺，人们把它称之为石窟寺。在龟兹古国的故地上，即在今天的库车和拜城一带，龟兹石窟多达十几处。克孜尔石窟、克孜尔尕哈石窟、库木吐喇石窟、森木塞姆石窟、玛扎伯哈石窟、台台尔石窟、温巴什石窟、托乎拉克艾肯石窟、阿艾石窟……在这些石窟中，由佛图舌弥所主持开凿的克孜尔石窟最为著名，工程也最为浩大。就像中国的万里长城和埃及的金字塔一样，克孜尔石窟的开凿是龟兹古国的国家工程。在冷兵器时代，在还没有蒸汽和电力作为人类开发自然的得力工具的千余年前，在坚硬的山体中全凭人工手持的斧凿，一块一块的造出一点一点的空间。一个一个洞窟，一尊一尊石像，一道一道线条，一幅一幅彩画，多少民间艺人常年以自己的稀世手艺领取龟兹古国的薪俸和报酬，多少虔诚的工匠将自己一生的时光都献给了这种佛的荣光……克孜尔石窟，至今绵延三公里，被编号研究的洞窟达236个，其中80个洞窟内有壁画。库木吐喇石窟，被编号研究的洞窟有112个。克孜尔尕哈石窟，共有洞窟47个，其中有11个洞窟中残存壁画。森木塞姆石窟，共有洞窟52个。玛扎伯哈石窟，共有洞窟34个。台台尔石窟，共有洞窟18个，其中有6个洞窟中残存壁画。托乎拉克艾肯石窟，被编号的洞窟有13个。阿艾石窟，因其独特的风格近年来在图书市场上屡见它奇特的背影……庞大贯通的石窟隐藏在恒久稳固的大山中，石窟中宽敞的大厅中，矗立着巨大的中心柱。它像石窟坚硬的骨骼，似乎能将整座大山都支撑不倒。中心柱把石窟对称的分割开来，中心柱上喷绘着佛经中最精彩的因果故事。中心柱以外的弯曲穹顶，像广阔的天空一样铺展开无数巧妙的菱格画……龟兹的石窟隐藏在坚硬的山体中，它的脚下流过甘甜的泉水，它的周围是干燥明净的空气。在这远离人类生活的宁静绝域，由人所艰辛创造的艺术奇迹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独立拥有了自己冷静的命运。人会死去，国家和民族会在争夺与战乱中消亡，但龟兹的石窟艺术却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的保存了下来。在如今，它作为曾经的一种古老文明的鲜活见证被人们细细的咀嚼着。
吕光之后，中原的政局依旧动荡和混乱，虽然后凉和北凉等在中原只是偏居一隅的短暂王朝，但吕光和他的部将们所陆续建立的军事割据政权，仍然长时间的统摄和管辖着西域地区。后凉和北凉虽然割据，但它们毕竟总算是中国统治力量的一部分。在北凉后期，鲜卑一族异常强大，北魏政权的影响力开始快速的外溢。北凉国主牧犍出尔反尔，嚣张跋扈，肆意破坏丝绸之路的商业贸易，终于被北魏雄主拓跋焘灭国降服。为了消灭北凉在西域高昌的残余势力，拓跋焘派遣万度归远征。万度归像吕光一样，也是一员猛将。他由凉州出发，率领五千轻骑兵悄悄穿越流沙，在抵达鄯善时被惊为天兵。万度归严令军士不得侵扰百姓，鄯善王见状自动请降。万度归到焉耆，焉耆王泥流顽抗，万度归猛攻，泥流西逃龟兹。对于龟兹，万度归只率一千精兵，便敢于与龟兹将军乌羯目提的三千龟兹兵大战一场。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智勇而不在其它。龟兹王不是傻瓜，万度归就像班超一样，他本人既然如此勇猛，他的背后又有强大的中原政权作为支撑，那么在面对这样的东部权威之时，最明智的做法应该不用别人去提醒。这一次，白霸的后代吸取了吕光之败的耻辱，为了龟兹国家和民族的长久生存，龟兹王驯服的向北魏政权陆续朝贡。在万度归之后，在盛唐之前的一百多年时间里，龟兹朝贡的记录被明确无误的记载在《魏书》和《北史》中。在汉唐之间的这段黑暗、冷酷、曲折的历史时期，吕光和万度归是龟兹对外国家交往的两个标志性人物。在政治和军事上，也许龟兹像以往一样，在西域是强大的，对中国依然是弱小的。在历史发展的过程，龟兹就像是中国的一个远游的孩子，不管他是如何的叛逆和不羁，在必要的时候，他却总还是需要像自己的父母双亲诚恳的问一声好。龟兹在与中国的关系相对较松散的独立的这一段时间里，它大胆的呈现出自己的爱好和趣味，佛教传播到了龟兹，龟兹接受和选择了佛教。并且为了表现龟兹国家和民族的信仰热忱，龟兹的一个又一个没有留下名字的国王们，他们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把属于自己的龟兹佛国用心的装点。慢慢的，长时间的，龟兹的佛教艺术终于闪耀出迷人的穿越之光。直到今天，当人们驻足在龟兹故地的这片热土之上时，博学的人们总是难熄内心崇敬和赞叹的烈火。
在龟兹古国时代所开凿的众多佛窟里，龟兹历史的足迹是否足够明显和清晰？看，克孜尔石窟中发现了六位龟兹国王向寺庙捐赠财物的账册！看，石窟的壁画中出现了龟兹王托提卡和他家人的供养像！
六
龟兹古国的历史穿透汉唐之间的迷雾与烟尘，终于进入盛唐之世。这一历史时期，西域的情况像极了汉代。汉代，匈奴始终在西域癫狂和骚扰。唐代，类似于匈奴的是突厥。匈奴和突厥，这两个强大和著名的游牧民族政权，他们的存在不仅对西域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对中国和世界也都产生影响。游牧民族和定居民族，这两种世界文明的基本形态，由它们所不断建立和推翻的各类军事政治政权，各自都有一条完整的线索将它们贯穿起来。两者是冰与火的关系，两者是天空与大地，既共同斗争和分割着这个世界，但又同时支撑和构建着这个世界。
突厥作为一个部族，曾被匈奴压迫和侵扰，曾被柔然奴役和管辖。在阿史那土门为首领时，突厥先前所逐渐积累的能量开始爆发，突厥民族的民族智慧开始显现，它广泛与中国和中亚等国家频繁往来，交换它们的商品，学习它们的文化和技术。阿史那土门甚至请求西魏皇帝，让西魏皇帝把中国的长乐公主嫁给了自己。由此，突厥与西魏结成联盟，双方大量进行绢马贸易。阿史那土门征服了铁勒，打败了柔然的可汗，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这个国家叫突厥，阿史那土门自称为伊利可汗。可汗，从此与匈奴的单于类似，成为一个强大游牧政权的新象征。阿史那土门之后，他的两个儿子相继继位，即乙息记可汗和木杆可汗。尤其是木杆可汗在位的二十年间，他将突厥汗国推向盛世。突厥创造了自己的文字，制定了自己的刑律，有自己完整的官制。可汗的妻子称为可敦，可汗的弟子称为特勤，可汗以下的最高长官称为叶护，部落的首领称为伯克，管理被征服部落的官员称为吐屯……突厥汗国的权力系统自开始起，就因为阿史那土门和他的弟弟阿史那室点密双雄式的历史事实所奠定和分割。兄弟两人都是同样的雄武，突厥汗国的后人把他们两人同时列为突厥汗国的始祖。阿史那室点密在自己哥哥阿史那土门的武力基础之上，率军由蒙古草原向西远征西域。西域几乎比蒙古草原更为辽阔，阿史那室点密赢得了西域，就等于赢得了自己生存和发展的空间。阿史那土门早死，阿史那土门的两个儿子先后继位为可汗。而作为叔叔的阿史那室点密又怎能对权力无动于衷？难道对自己两个侄子的无限制退让就是所谓的忠诚？何况阿史那室点密不仅占有西域，还有中亚的大片土地。这么辽阔的土地，难道支撑不起一个独立的国家？阿史那室点密终于自立为突厥可汗，他的儿子被称为达头可汗。突厥汗国几乎从一开始起边一分为二，阿史那土门系为东突厥，阿史那室点密系为西突厥。东突厥与西突厥既为兄弟国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亲情让位于权力、财富和野心，两个汗国之间的斗争从未停止。这样难以克服的内斗，是导致突厥快速灭亡的内因。但即便如此，突厥的影响力依旧是如此强大。
龟兹的白姓王族，在中国的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在这漫长的近六百年的时间里，能被史籍记载的下来的名字是如此稀少。直到苏尼侄出现在隋朝的朝贡史册上，龟兹王和龟兹国的足迹才又一次明确的出现在历史的视野之中。龟兹王苏尼侄突然出现在今天，有学者根据龟兹国所操印欧语的语言特征，考证出苏尼侄的名字不具有印欧语的发音特征，相反，它的发音却近似于突厥语。这一点并不奇怪，在匈奴消失的几个世纪里，在西域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和匈奴相匹敌的游牧民族政权。西域的草原是广阔的，水草也是丰美的，但它的空气却是躁动的，各种渺小的力量在此不断的碰撞和喧嚣。除过中国，除过中国在这一历史时期的沉没与衰落，西域需要有另一股强大的统治力量来统摄它的精神。与匈奴相比，突厥就是它最合适的替代者。世界没有虚空，匈奴之后突厥成为西域草原的牧马人。龟兹始终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和民族吗？这并不见得，龟兹从一开始都只是西域的一个最重要的邦国执意，但它从未有过可以占据和覆盖整个西域地盘的时候。龟兹始终生存在更大历史的天空之下，龟兹历史的天空是中国、匈奴、突厥和回鹘。此时，龟兹王苏尼侄是突厥的一个傀儡，他披着白霸后人的外衣，执行着突厥汗国在西域强大的影响力。
龟兹国的白姓国王何时被悄悄的取消？突厥汗国的崛起和强大就像东升的太阳，龟兹国的议事贵族们有他们自己的集体意志，他们代表整个龟兹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选择合适的对外交往和交流形象。这一时期，突厥人苏尼侄成为龟兹古国最高权力的执掌者。这是一种必然的趋势，也是一种必然的选择吗？木杆可汗在位期间，突厥汗国的势力是如此强盛，突厥人苏尼侄在龟兹王的位置上，分享和传播着突厥汗国的威严与荣耀。但在木杆可汗之后，处罗可汗的暴政毁坏了突厥先辈的基业，他愚蠢而又残暴的坑杀了铁勒和薛延陀等部落的六百余名首领，这样的残酷行为怎能不激起数万骑马烈士的讨伐和愤慨？铁勒部落和薛延陀部落就是在反对处罗可汗的基础上迅速的强大和成长起来的。处罗可汗对内是如此的轻率行事，那么他对中国的隋朝会是怎样的一种政策呢？处罗可汗顽固的与隋朝分庭抗礼。他不仅拒绝与隋朝一起出兵讨伐吐谷浑，而且在隋朝攻灭吐谷浑之后拒绝去会见隋朝皇帝。处罗可汗由内而外的肆意胡为，终于为自己迎来了黑暗的坟墓之穴，他的反对势力突兀的显现出来，射匮可汗被隋朝皇帝以官方的名义册立起来，射匮可汗也确实拥有自己雄厚的突厥力量，他像一个真正的可汗一样，在西域有自己的追随者。在龟兹，射匮可汗废除了苏尼侄，树立白霸的后人苏伐勃駃为龟兹王。射匮可汗如此顺服人心，他是在努力消除处罗可汗所留下的政治遗毒吗？也确实，原本无比强盛的突厥汗国，是不能允许如此低劣的恶斑存在于自己肥壮的躯体之上了。拨乱反正，激浊扬清，这正是一个明智的君主所必须要做的。对于龟兹而言，几百年了，白霸一族的影响力是如此广博和深厚。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也许在很多龟兹百姓的心目中，白霸及其后人相继统治龟兹的故事，早就像古老的传说一样，一代又一代的播撒在自己儿时的心里了。在波折之后，这一次白霸的后人再一次成为龟兹的国王。苏伐勃駃作为龟兹国王，在他之后，他的儿子苏伐叠和诃黎布失毕相继为龟兹王。这一时期的龟兹国王统，是如此的连贯和明晰。这一时期的龟兹故事，是如此的庞大、激烈和紧密。
在中国的传奇小说《西游记》中被描述的十分精彩的玄奘和尚，在历史上其实是一个意志坚强、信仰浓烈、学识丰厚的不懈求知者。他的眉毛和胡须是如此的粗重，他的眼神和面容是如此的安详。玄奘在西行经过龟兹的时候，龟兹王苏伐叠率领群臣和群僧外出都城迎接。在龟兹国都的东门外，一时间人头攒动，道路两边高大的佛像原本像雄武的士兵守候着龟兹的灵魂。此时，为了迎接远方的客人，佛像的身上披满了飘飞的彩带，佛像的脚下依次摆放着整洁的供桌，桌子上供果如山，香柱如星辰闪耀在黑夜中那般神秘的燃烧着。成群的僧人在国王的带领下像接受检阅的军队，洪亮绵软的佛乐不住的抚慰着人们的心灵。此时，如此众多的和尚代表的是龟兹古国的佛国风貌，龟兹王苏伐叠是如此的谦卑，他以一国国王的尊荣向来自东边大唐的和尚问好，向大唐的太宗皇帝表达敬意，像玄奘介绍龟兹古国的有道高僧和重要大臣。唐玄奘西行取经既然不仅是他个人的事情，他也同时得到了唐朝政府的赞许和资助，那他便在龟兹王苏伐叠的面前展现出大唐对外文化使者的身份，优雅而又平和的与龟兹国的国王交流着。龟兹对大唐是敬畏的，龟兹王对大唐的重要文化人物更是加倍的显露出尊重。在他离开之后，他指派龟兹国内最有威望和身份的高僧木叉婅多陪同唐朝的玄奘和尚。他们既然都是精通佛理的业内人士，那就给他们充分交流和学习的时间和空间。文化的力量虽然是软性的，它不同于政治、经济和军事这些力量明显和强硬，但它的穿透力更强。也许，在多少年之后，王朝和国家会灭亡，但可以称之为文化的东西却可以像空气一样奇妙的传承下去。玄奘和木叉婅多之间确实有过激烈的交锋。年迈的木叉婅多真诚的劝解正值壮年的玄奘，让他不要在继续西行了。既然玄奘西行的目的是求取佛教真经，那么龟兹本来就已经发展成为的佛教的重镇。在龟兹，前辈的鸠摩罗什就是佛光照耀的永恒荣誉。鸠摩罗什之后，龟兹的石窟寺艺术又是如此的繁盛，龟兹的王宫中矗立着壮丽的镀金佛像。龟兹国中《俱舍》和《毗婆沙》等佛教经典一应俱全，玄奘需要的真经都在这里。可玄奘毕竟就是唐朝的玄奘，他锐意进取的雍容气度是如此的广阔和撼人。玄奘询问到此时刚刚在印度兴起的《瑜伽经》，木叉婅多不会想到大唐的和尚所关注的竟是这样的异端邪说。此时，年迈的木叉婅多显得气氛、失落和傲慢。但唐玄奘毕竟是得道的高僧，他是大唐的高僧，他的博学、稳重和锋利让人无法回避，他最终俘虏的龟兹佛国的木叉婅多。
在经过了几百年的长久酝酿和自然选择自后，龟兹国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佛国。在突厥的射匮可汗之后，统叶护可汗继承了射匮可汗的雄霸之业并把突厥汗国的盛世更加推向顶峰。统叶护可汗与唐朝的关系是如此友好，以致于突厥的下属治国也都是上行下效、闻风而动。突厥对来自大唐的传奇和尚玄奘是如此礼遇，那么突厥属下的龟兹国它对唐玄奘的表现已如上文所述。龟兹国对于唐玄奘的隆重礼遇，到底是效仿它的主子突厥汗国的做法呢，还是确实是出自一个火热佛国的真心呢？这一点谁能够说得清楚，又有什么必要把它说清楚！事实是，在面对唐玄奘这个千古和尚的时候，龟兹国的表现是如此出色。
送走了唐玄奘，突厥汗国伟大的统叶护可汗被自己的叔父莫贺咄谋杀。莫贺咄自立为可汗，突厥汗国大乱，分裂为两派并互相攻杀。在世界历史的舞台上，既然唐朝和突厥同属于主宰东方大地的强大政权，那么它们彼此之间的争斗便都有权利使用自己所认为中意的斗争策略。在面对突厥汗国的内乱时，雄才大略的大唐皇帝李世民选择了对于突厥汗国的内部分裂方式，他册立和支持乙毗沙钵罗叶护。与乙毗沙钵罗叶护争夺突厥汗国权力的后来的乙毗咄陆可汗。世事有时候真是难以预料，以唐朝国力此时的强大，以唐朝皇帝李世民在中国和世界历史上的伟迹和威名，竟然没有扶持乙毗沙钵罗叶护取得最终的斗争胜利。令人预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偏偏就是想象世界的另一面，孤身奋战的乙毗咄陆可汗竟然奇迹般的战胜并斩杀了有唐朝扶持的乙毗沙钵罗叶护。乙毗沙钵罗叶护是由于一时的疏忽死于战乱之手，还是原本他的谋略和勇猛就不够充足，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可怜的悲剧人物。不管这段历史是如何的令人感到生逆，但他毕竟是乙毗咄陆可汗这一枭雄人物的辉煌战绩。乙毗咄陆令人难以置信的在突厥中树立的自己的权威，突厥汗国与大唐帝国的死结便由此结成。由于大唐帝国原先扶持的是自己的反对力量，那么当自己一旦掌握突厥汗国的大权之后，乙毗咄陆便完全有理由和借口推行自己全面反唐的立国政策。
此一时期的龟兹国王苏伐叠，他是一个长命的龟兹国王吗，还是只是因为时事和政局的激烈动荡使得自己的转变显得迟缓和漫长？在经历了统叶护可汗和乙毗咄陆可汗的双重冰火之后，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是拥唐还是反唐？也许苏伐叠是一个优柔而又温和的人，也许他是一个谨慎和心存国家社稷的人。一个国王在面对国家的生死走向和选择时，是不是该好好的反思一下之前的历史，还有以后尽量久远的利益。想一想自己的先辈们在大汉和匈奴之间的挣扎，那是一种多么险峻和漫长的挣扎。但不管如何，根据后来的历史走向和总体的历史评价而言，大汉及其所代表的中国文明，它们是一贯温和和文明的人类族群，和平是他们的主调，他们来不无缘无故的侵略别的国家和民族，他们却往往是在传布德行和伸张正义的过程中，努力荡平其它国家和民族的肌瘤。想一想自己先辈中的绛宾和白霸，想一想自己先辈中的建和尤利多，苏伐叠还能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吗？在残酷的斗争现实面前，乙毗咄陆、李世民和龟兹国内的议事贵族大臣们，他们会允许龟兹国的国王认真做出自己最理智的选择吗？这是一个胶着的疑问，龟兹既然只是整个海洋中那一滴能折射出太阳光辉的水滴，那么波涛的翻滚自然会在必要的时候把这一滴水甩到读者的面前。
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在一开始是如此的强悍，他在斩杀了乙毗沙钵罗叶护之后，将自己的武功向四面八方扩展开去。也许在乙毗咄陆可汗看来，国家的武力是一种类似于游戏的力量，他一旦被熟悉于它并具有一定的天赋智慧的人士所掌握，那么它便成为一种可以娱乐、麻醉和炫耀的生命蜜汁，让人永远也得不到彻底的满足。就像毒品和赌博对于那些真正喜欢它们的人一样，作为一个强悍的君王，乙毗咄陆可汗把突厥国家的对外穷兵黩武看成是自己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以事实来看，他却是在武力方面是成功的，但他实际上却是一个心理畸形的人。自己贵为突厥可汗，自己手中所拥有的财富是如此之多，却还不知道满足，他是如此的贪婪，他是如此的没有领袖气质。在一次获得战利品特别丰厚的战役之后，乙毗咄陆可汗竟然抢占了本该属于自己部将的那一份战利品。他虽然贵为可汗，但他公然违背了众多游牧民族共分战利品的惯例，这是一种什么行为？这是对自己内部人士的践踏和欺凌。终于，乙毗咄陆可汗的这名部将奋起反抗了，他用鲜血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史书上，他的名字叫泥熟缀。泥熟缀死了，但他的精神感染了其他的突厥勇士，他是一个火把，他以星星之火点燃了整个草原的燎原之火。泥熟缀的部将胡禄居用公开的反叛表达自己对于泥熟缀的忠诚，以及对于乙毗咄陆的鄙视。也许，最让乙毗咄陆可汗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突厥人这样的话：“即使因为战争，突厥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会跟随你！”民众对战争的厌恶达到了这种程度，貌似强大不可触碰的突厥汗国终于要在细小的裂缝中逐渐走向衰亡的深渊了。
突厥汗国中有部落首领开始请求大唐帝国另行册立突厥可汗。这时的大唐帝国皇帝李世民，已经被冠以天可汗的尊称。天可汗，是所有突厥类政权和国家中最高首领的统领者，他是众可汗的立法者、矫正者和维护者。大唐帝国的皇帝李世民为什么会得到如此崇高的称誉？东突厥汗国的末代可汗颉利可汗曾敢于率大军抵达唐帝国的都城之下，李世民上演了自己的空城计，颉利可汗没有像冒顿单于围困刘邦那样给李世民带来危险和屈辱，但他却被李世民的大将李靖在阴山一战中俘虏了。曾经强大如此的东突厥汗国一旦之间被大唐毁灭，西域的众多小国如何能够不十分震惊。大唐帝国的荣耀是如此繁硕，难道仅仅是由于军事的胜利吗？当然不是。如今，当我们研究历史时常常为史学家所谓的贞观之治而赞叹不已，但这毕竟只是一种遥远的遐想。而对于当时大唐帝国之外的西域各国，大唐的神话不是梦境，它是实实在在的丝绸之路上众多商人的精彩见闻。大唐的气度是如此雍容，大唐的气象是如此万千，大唐的辉煌赢得了临众之国的尊崇。
李世民册立乙毗射匮可汗为乙毗咄陆可汗的替代者，天可汗的册立命令当然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和震耳的巨雷。乙毗咄陆可汗曾经侥幸战胜了大唐威严的笼罩，这一次，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乙毗射匮可汗不同于乙毗沙钵罗叶护，他是一个见风使舵、能够隐藏自己动机的阴谋家和野心家，他的卑劣的政治智慧和军事部署技能，几乎达到了突厥汗国的最顶峰。古话说的很，有时候你站得越高便摔的越狠越疼，是乙毗射匮可汗完全葬送和埋没的突厥这个曾经闪耀一时的国家和民族。乙毗射匮可汗的败绩是站在乙毗咄陆可汗的基础之上结局。
此时，龟兹古国的情况怎么样呢？龟兹王苏伐叠在激烈的外部事件变迁中，被阴谋和背叛所算计，他的地位被自己的弟弟诃黎布失毕所取代了。龟兹的历史是模糊的，龟兹王苏伐叠的结局是怎样的呢？是被诃黎布失毕软禁了起来，还是被一杯无情的毒酒毒害了善良的生命？也许苏伐叠到死也还想起多年以前，大唐玄奘和尚的容颜。都是佛国，都是一片生动如鲜花和绿叶的热土，人们为什么要彼此谋害自己的助手和朋友呢？作为一个普通的国王，我们不能能对苏伐叠有更多的要求，但我们对他可以有更多的想象。诃黎布失毕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他也许是所有已知的龟兹王中最富有史料记载、最具有丰厚真实的人性感、最能让后世的人们感叹唏嘘的一个特别人物。他是一个想大干一场的野心家，他是一个不知畏惧的军事指挥者，他是一个极力保命的逃跑者，他是一个被对手特赦的幸运者，他是一个被属下期满和背叛的可怜者，他是一个古老国家最终归宿的预示者。
龟兹王诃黎布失毕赖以存在始终的是突厥汗国的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可汗既然是被大唐帝国的李世民皇帝所合法册立，那他的表面工作做得是如此的到位和及时，他在刚刚登上突厥可汗宝座的第一时间，便送还了此前被乙毗咄陆可汗所扣留的唐朝使臣元孝友等人。元孝友是谁？也许我们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但现在我们知道他是一个幸运的人。他没有像很多被敌人俘虏的人那样，无声的屈死在黑暗的牢狱里，抛下自己的父母和妻儿。他在天可汗李世民的治下，因为帝国的荣耀而得以奇迹般的新生。乙毗射匮可汗也是幸运的，原本无比强悍的乙毗咄陆可汗由于失去人心而只得在民众的背叛和唾骂声中远离。此时，原本在与乙毗咄陆可汗的征战中战败的乙毗射匮可汗，终于在乙毗咄陆的撤离途中迅速夺去了甜蜜的胜利果实，庞大的西突厥汗国终于属于自己了。长期的忍耐，终于为自己赢得了一逞雄心的大好机会，突厥和西域属于乙毗射匮可汗的时期终于来了。
乙毗射匮可汗初期，突厥虽然以铁骑游走统治着西域的大部分地区，但与甘肃和青海相近的高昌与焉耆，却是大唐帝国向西进发的重要据点和前沿战场。对于中国，西域自大汉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汉武帝、张骞、郑吉和班超时代的辉煌，如今谁人能把它忘却？匈奴消亡了，突厥兴盛起来，但西域这片热土难道只能屈从于简单的粗暴和短暂的威胁？中国的大唐帝国出现了最为杰出的皇帝李世民，他所代表的天威与正德，难道只是覆盖着中原的旧土？面对着突厥汗国的野蛮挑衅和西域各国的恳切哀求，大唐帝国先是派遣侯君集征服了反复不定的高昌，然后顺从焉耆王族成员栗婆准的请求，摧毁了狂霸暴虐的焉耆突厥政权。然而，政权初稳的乙毗射匮可汗早已是急不可耐的要显示自己的独立存在了，他在唐兵刚刚撤离焉耆不久，便以武力抓取了焉耆的新王栗婆准，并将栗婆准交由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残忍处决。诃黎布失毕既然是依赖着乙毗射匮的反唐势力登上了龟兹的历史舞台，那他的选择便只有坚定的跟随乙毗射匮的步伐了。乙毗射匮抓俘了焉耆王栗婆准，他的本意就是要以一个悲剧人物的鲜血来祭祀自己未来的成功，但他要把这杀人的机会留给龟兹王诃黎布失毕，他要考验这个龟兹新王对自己的忠心。龟兹王诃黎布失毕也一定相信自己会是龟兹国历史上像大唐皇帝李世民一样的国王吧？他同样是以一种残酷和血腥的宫廷政变走上了权力的顶峰，他是在深信自己也会像大唐的皇帝李世民那样建立一番国家的霸业吗？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既然有自己的野心、勇气和后台，那他便不惧于流血了，他冷酷的杀害了焉耆王栗婆准。通过焉耆，乙毗射匮可汗把龟兹王诃黎布失毕紧紧的绑在了自己反唐的战车上。毕竟，自己的对手是大唐帝国的皇帝李世民，他是被西域各国国王称为天可汗的人，他是一个具有雄才伟略的大人物。面对这样的对手，乙毗射匮可汗在内心里也是有一些恐惧的吧？毕竟，龟兹国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之一，有了龟兹国的支持，突厥汗国的实力便真正多了一份最坚实的基础。
乙毗射匮主使杀害了焉耆王栗婆准，他是在初步明显的显示了自己反唐的坚决立场。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执行杀害了焉耆王栗婆准，他是在从一开始便把自己推向了毁灭的快车道。大唐是一块滚动的巨石，它的硬度和推力都是无比隐藏和巨大的，它能够毁灭那个时期几乎所有世界上的主要政治和军事力量。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在一开始便从事着最为危险的国家游戏，他不知道，他在杀害焉耆王栗婆准的那一刻，龟兹国便已成为了大唐帝国的下一个军事打击目标，就像高昌一样。对于一个仁义和雄武能量并盛的强大帝国而言，挑衅和征伐算不得什么，可以提起伟大君王真正兴趣和明确历史记载的欲望的，只是历史现实本身最深刻的理性逻辑。乙毗射匮杀害焉耆王栗婆准，他的挑衅程度也就仅此而已，他有他自己的担忧和烦恼。乙毗咄陆败亡之后，他虽然逃得比较遥远一些，但他毕竟还能够团结和争取到一些突厥部落的支持。乙毗咄陆的部属阿史那贺鲁没有逃亡，他还盘踞在自己原先的领地内。投降唐朝的阿史那步真，率领部族雄踞在高昌国内。这三个突厥汗国内的重要人物，他们都拥有自己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军事力量和民心力量。乙毗射匮纵然是一个疯子，但他也要首先顾及到自己进攻和防守的极限吧？面对突厥内部三方面的包围性威胁，乙毗射匮还是显示出了自己难掩的怯懦和幻想的求援。他竟然向李世民求婚，想和大唐帝国和亲。李世民当然清楚乙毗射匮请求和亲背后的国家秘密，他明确的提出要突厥割让葱岭以东的龟兹等五国一位聘礼。乙毗射匮既然是一位枭雄式的雄霸人物，他的政治目的在于扩大国家的领土，而不是缩小国家的领土，他怎么能答应李世民的要求？他演唱和表演了一出自编自导的滑稽戏，既然像唐朝提出的和亲请求被愚弄式的拒绝了，那他便以更加过分的方式向大唐帝国挑衅，他将突厥贵族的众多公主大量下嫁给西域各国的国王。其中，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就娶有突厥的一位公主，而且他的相国那利和大将羯猎颠都是突厥人。明确的说，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只是乙毗射匮的一个傀儡。谁都能看得出来，乙毗射匮对于大唐帝国的挑衅达到了放肆的程度。既然乙毗射匮显得如此底气十足，那么他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实力呢？乙毗射匮在还没有与大唐帝国正式动武之前，他想先清理掉自己内部的威胁和障碍。毕竟也算是突厥国内合法和正统的可汗继承者，乙毗射匮的号召力、组织力和战斗力还是相当可以的，他竟然相继东征西讨的进一步打败了乙毗咄陆和阿史那贺鲁，迫使阿史那贺鲁投降唐朝。乙毗射匮的这一战果，表面看来是成功的，但他没有看到前后三支投降大唐的突厥势力的生命力和打击力。天可汗李世民以逸待劳，在乙毗射匮东征西讨兵力疲惫之时，果断下达了讨伐龟兹的军事命令。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既然是直接杀害亲近大唐的焉耆王栗婆准的直接凶手，也是突厥乙毗射匮可汗最大的反唐帮凶之一，那么选择龟兹作为此次西征西域的主战场，就是再好不过的预想和现实了。
七
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应该不会没有听闻，由大唐皇帝李世民所派遣的此次远征龟兹的唐军首领，是原突厥王子阿史那社尔。对于阿史那社尔，西域各国的王公大臣大概是没有不知道他的事迹的，龟兹王诃黎布失毕也不例外。作为处罗可汗的儿子，阿史那社尔因为突厥汗国在西域等个游牧民族和国家中的统治性牢固地位，他作为突厥王室贵族成员中的一份子，当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的叔叔颉利可汗承继大位，阿史那社尔便以幼小的年龄统摄突厥诸部中的一部。他是天生具有领袖的气质，还是早年受了某位高人的指点？当他统治自己的部落时，他居然不向他的臣民收取赋税，他作为突厥皇室一族的成员，平常的日子因为缺钱而变得有些拮据起来，别人都很纳闷他为什么会放弃自己如此巨大的权力？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这又有什么！我不向我的臣民收取赋税，这是我可以选择的自由。如果老百姓的生活都过得很富足了，那我也岂不是很幸福的头领？”原本是天生可以做得突厥明主的人，却被历史的逻辑把他推向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轨迹。颉利可汗继位之后，虽然他是阿史那社尔的亲叔叔，但权力的诱惑和迷惑是何等的巨大！况且他又是一位如此过分相信自己能力的大国领袖人物，他的刚愎自用加速了自己和东突厥汗国的灭亡。颉利可汗当然容不下阿史那社尔这样的国之良才，对于大多数君王而言，自己的统治地位最为重要，其它诸如亲情和民心之类，排在权力之后。还是在阿史那社尔年轻之时，勇猛不可一世的颉利可汗居然率领突厥大军，远奔千里，直逼大唐长安城下。那时，大唐帝国国势初定，兵力又恰巧不载皇帝面前。面对如此情势，大唐皇帝李世民竟然敢于单刀赴会，以他的勇气和谋略促使颉利退兵。这是怎样的一幅历史场景？是东突厥颉利可汗的不世武功？还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人生中最具有悬念和崩溃预想的一出险剧？细细的想一想，其实两者都是。东突厥的颉利可汗曾是如此的强盛，但他终究还是败在了天可汗李世民的手里。阴山一战，唐朝大将李靖大败颉利可汗。白道川一战，颉利可汗被李靖俘虏，东突厥汗国灭亡。颉利可汗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想对自己的侄子阿史那社尔加以重用，那么当他带领自己的汗国走向败亡之后，阿史那社尔拥有怎样的命运？在东突厥汗国灭亡之后，阿史那社尔远赴西域，在西突厥的领土上迅速拉起一支庞大的队伍。对于阿史那社尔而言，促使自己的祖国灭亡的内因，最主要的是薛延陀部落的内叛，他在自己拥有相当军事力量的时候，想要一举祛除薛延陀这个腐败的痼疾。但他失败了，失败之后的阿史那社尔借居高昌。居人屋檐之下，又是小国寡民的视野与眼光，自己何时又能展现自己的心境与才华？在东突厥败亡之后，大唐帝国的实力如日中天，天可汗的称号成为唐朝皇帝李世民的桂冠。阿史那社尔敬佩这位雄主，他投奔了他。李世民没有让阿史那社尔失望，并给了极大的荣耀，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阿史那社尔，阿史那社尔有了完整的归宿和稳固的地位，从此，他要展现他在历史上的风采了。由于他对于西域事物的熟悉，在侯君集征伐高昌的那场战役中，阿史那社尔在没有得到李世民的命令之前，没有私自拿取一分一毫的战利品，他的廉洁和自律让李世民颇为高兴。此次，他以忠心为引领，终于向龟兹进发了。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怎能不对他的到来感到心怵？他既是出自西域的英雄，也是此时最难对付的对手，因为他对西域太熟悉了。
大战的序幕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拉开了！唐军在距离龟兹都城它乾城不远的地方驻扎下来，唐军从东边来，唐军人数不多。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想要首先打击一下这远来敌人的锐气，他相信龟兹国的数万雄兵能够展现龟兹古国的风采和光荣。诃黎布失毕命令龟兹国的大将羯猎颠守卫都城，自己亲自率军迎战敌人。羯猎颠是突厥出身的将军，他会认同诃黎布失毕的御驾亲征吗？也许未必，但他既然是臣子，就得遵从主子的命令。也许，羯猎颠也特别相信自己的守卫都城的军事能力吧？诃黎布失毕率领龟兹大军浩浩荡荡的向东而去，正好遇到唐军的先锋韩威。龟兹的士兵很久都没有打仗了，这一次面对着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能否显示自己奋勇的神威呢？龟兹王诃黎布失毕身先士卒，率先杀入敌营，将自己精湛的武艺在龟兹的士兵们面前勇猛的展示着。韩威兵败，狼狈的向后退去。不知道诃黎布失毕是否察觉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但他所作的事情乃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看来诃黎布失毕总把战争想得太过容易，他在不知不觉中中了唐军诱敌深入的诡计。正当诃黎布失毕率军一路杀入唐军阵营的时候，唐军的埋伏战阵突显，诃黎布失毕的士兵慌了手脚，诃黎布失毕也不曾预料到战争中会如此迅速的出现巨大的危机和波折。他在激烈的挣脱与逃跑中反思自己的轻率，既然小小的失误已经造成了眼前的被动，那么可以让他无所畏惧的还有龟兹的国都。它乾城是西域各国中最为宏伟和坚固的城池之一，它的雄大是有龟兹雄厚的国力作为强大和长久的支撑的。况且在城内，还有自己的国相那利和大将军羯猎颠，有他们守候在那里调兵遣将和准备物资，龟兹的防守总还算是可观的。
龟兹王诃黎布失毕率领残兵败将逃回它乾城内。由阿史那社尔所率领的唐军在后续部队到齐之后，全面压向龟兹都城。面对整容严整的唐军，龟兹军军心不稳。当龟兹王诃黎布失毕败回城内之后，平时一向对自己十分恭敬的众大臣们都对他有了一丝轻微的怠意，他们对于大军压境时的防守对策七嘴八舌难以议定。国相那利和大将羯猎颠此时抬起高傲的头颅，似乎十分相信自己应对乱局的能力。诃黎布失毕本来就觉得屈辱和没有面子，他用权力和命令把军事的重任交给羯猎颠，把各方面的协调和供应任务交给那利，自己宁愿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幕后观察这一场大戏。说是冷静，可面对国事如此重大的突变，作为一个国王，自己的心中只有焦虑。唐军是有备而来，唐军的攻城机械是如此先进，各种各样巨型的武器，比钢铁和石头的威力更为巨大。唐军的指挥官们，他们对于战争艺术的掌握是如此的缜密和娴熟。在唐军的猛烈攻击之下，龟兹国都它乾城的坚固城墙上，终于渐渐的出现了几个巨大的豁口。潮水般的唐军从豁口处涌进城内，龟兹军内心的防线既然已经崩溃和失守，那么逃跑和投降便成为龟兹国内各权贵和首领们最聪明的保全之策。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和国相那利与大将羯猎颠，他们是龟兹国的头脑，他们的逃跑更具有及时性和计划性，他们在眼看都城不保的情况下率先逃跑，他们的逃亡的目标是西边的拔焕城，那里还有龟兹的守军。
阿史那社尔乘胜追击，又以大军围困了拔焕城。这一次，诃黎布失毕的防守势力更加弱小，毕竟连它乾城都失守，拔焕城又算得了什么？也许诃黎布失毕不甘心就这么迅速和彻底的败亡，他还想在幻想和挣扎中赢得一丝侥幸的希望。他的希望是什么？是龟兹国内的民众自发组成强大的反抗武装？还是突厥的乙毗射匮可汗及时的对自己施以救援？乙毗射匮此时也正遭遇着战争的讨扰，既然这场战争多少是由于自己而起，那么自己怎么能轻易的置身事外呢？阿史那社尔麾下的另一路大军，正机智的牵制着乙毗射匮的亲军。如此看来，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只是在孤军奋战了。既然是孤军，龟兹兵怎能抵得住唐军？诃黎布失毕终于在拔焕城被阿史那社尔给俘虏了，和他一起被俘的还有龟兹国的大将军羯猎颠。这一次，作为军事将领的羯猎颠未能在危局和困局中施展自己的军事才华，没有能够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主子。此时，他也许原谅了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先前的失败和无能了。作为战败国家的主要首领对象，龟兹国的国相那利是狡猾的，他侥幸的逃脱了被俘的命运，他利用突厥在西域各国中联姻的媒介，也利用突厥近百年以来在西域各国中所造成的深刻影响力，当然也是妄许了战后龟兹国的丰厚回报，竟然迅速拉起了数万的西域兵，趁唐军不备，复有攻取龟兹它乾城，使得唐朝的安西都护郭孝恪连同他的儿子一同阵亡。这是此次唐军西征中，在荣誉上最大的悲剧。安西都护郭孝恪，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爱将，也是唐朝驻西域行政级别最高的大官。想早年郭孝恪与徐茂公一同在瓦岗军首领李密的手下攻城略地，后来跟随李世民在东征洛阳一战中，当战局步入胶着状态，唐军一方最高决策层的意见不一致时，郭孝恪大胆、及时并坚定的提出了自己谋略和想法，这一想法正好暗合了李世民的谋划，从而使得此战一举歼灭了王世充和窦建德两股割据势力，为唐朝的统一和稳固奠定了最关键和最良好的军事基础。对此，郭孝恪对大唐建立了奇勋，李世民对郭孝恪宠爱有加。但就是如此，一代名将却在此次龟兹之战中喋血西域，留下了千古遗恨。当阿史那社尔派遣郭孝恪留守龟兹它乾城时，郭孝恪竟然大意和固执的将军营驻扎在它乾城外。此时，龟兹新败，国内人心不稳，郭孝恪未能及时安抚人心。一旦当龟兹国相那利纠结数万西域兵重新又来攻城的时候，郭孝恪完全是仓促起兵反击，又加上城内的龟兹国人内外夹击，导致悲剧和失败的产生。虽然郭孝恪父子双双殒命，但唐军并没有败。当郭孝恪阵亡之后，郭孝恪的部下崔义起及时组织兵力反击，并与后来感到的援军一起击溃了那利的乌合之众。这一次，龟兹国相那利终于被俘虏了。由此，龟兹古国的三位最高权力掌握者，均被唐军俘虏，一同押往了唐朝都城长安，接受大唐皇帝李世民的责问、训斥、赦免、恩赐和遣还。阿史那社尔撤军之前，立诃黎布失毕的弟弟叶护为龟兹王。
阿史那社尔所率的唐军不负众望，终于完美的解决的解决了西域龟兹的反唐力量，对于突厥的乙毗射匮可汗本部，此时的阿史那贺鲁已成为大唐的善后力量，他在阿史那社尔所取得的军事辉煌的基础之上，乘势追击，将乙毗射匮可汗的残余势力逐渐逼入死角，并最终一网打尽。乙毗射匮作为西突厥的雄霸之主，他最终以自己的败亡加速了突厥汗国的灭亡。乙毗射匮可汗终于从历史上消失了，龟兹王诃黎布失毕作为他的影子和傀儡，他的命运会是如何？面对此次西征龟兹击灭西突厥的极盛武功，唐太宗李世民基本实现了光复汉朝版图的历史伟业，他自豪的对自己的臣子们说：“世界上的快乐有很多种，小孩的快乐在于无忧无虑的玩耍，女人的快乐在于身穿美丽的衣服，商人的快乐在于通过经营赢得金钱，官人的快乐在于身居高位赢得别人的尊重，将士的快乐在于危亡之际取得胜利，而君王的快乐则在于天下安宁、国家富强和百姓幸福。”这是一个伟大帝王的伟大胸怀，因为他的心里装着国家和百姓，所以即使他的生平中有玄武门之变这样发的有色斑点 ，但他毕竟还是伟大的政治家。龟兹之战，是李世民生命中最后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在此之后不久，他便驾崩离去了。面对李世民这样的雄主，他的功业是巨大的，当然他的个人魅力也是无法阻挡的。当他死去之后，阿史那社尔请求新即位的唐高宗李治，允许他为太宗皇帝殉葬。当英俊雄武、智勇双全、位高权重、忠心耿耿的阿史那社尔说出这样的话时，他已经在自己的脸上用刀子划出了两条长长的裂缝，那里面鲜血正在往外渗流。阿史那社尔以自己突厥民族的特有习俗，以自己最为宝贵的生命愿意为李世民殉葬，这是一幅怎样的感人肺腑的画面？龟兹王诃黎布失毕经历了李世民和阿史那社尔所带给自己的败亡，但也感受到了他们真正的非同凡响。
李世民死了，但大唐的盛世才刚刚开始。大唐帝国从来都不屑于以一个败亡国家的君主作为自己交易的筹码，相反，当诃黎布失毕被俘往长安之后，龟兹国人却不服从龟兹新王叶护的指令。诃黎布失毕也许在军事上有着最大的失败，但他在处理国内事务方面，却还是得到了龟兹国人的认可和支持的。因此，当龟兹国派人前往长安请求唐高宗李治将诃黎布失毕送回龟兹，继续为龟兹王时，李治答应了这个请求。如此幸运的，诃黎布失毕在被俘往长安接受了大唐皇帝的正式册封之后，有被送回龟兹恢复了王位。这是对于任何一个来说，都是个人命运中极为幸运的事情。这样的幸运，发生在了龟兹王诃黎布失毕的身上。然而，这时的龟兹国，早已不是乙毗射匮时代的突厥时代了，龟兹国相那利和龟兹将军羯猎颠，他们失去了突厥这样的靠山，他们的未来使命会是什么？那利与诃黎布失毕的突厥妻子私通，羯猎颠与此时叛意正浓的阿史那贺鲁来往密切，龟兹王诃黎布失毕迎来了幸运之后的巨大失意。自己的权力被那利和羯猎颠架空，他们不再是从前貌似忠诚的臣子，他们为了破灭的突厥理想和肆意的放纵自己。此时，诃黎布失毕能够依靠谁？既然乙毗射匮已取得了可耻的失败，既然大唐的皇帝对自己是如此的慷慨、宽容和仁慈，那龟兹王诃黎布失毕便只有将自己的委屈，将自己的国事和家事中挫折都向唐高宗李治报告。李治终于以大唐皇帝无与伦比的权力将诃黎布失毕和那利二人调往长安，也许在皇帝大人的威严面前，在对自己卑劣本性的承认面前，那利如实的承认了自己的罪恶，他将自己失败的人生交给一个陌生的异域。他要为大唐名将郭孝恪的死亡和自己对于主人的背叛承担责任，他被唐朝皇帝永远的囚禁在了长安的一座陋室，他可耻的死亡时间和死亡结局，有谁知道又有谁愿意知道呢？而可怜的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则被李治派人送回了龟兹。这一次，诃黎布失毕没有迎来了自己人生最最惨淡的结局。龟兹将军羯猎颠已经决定叛唐，他冷酷的将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挡在了龟兹国境之外，用他手中叛唐的武力。面对如此的结局，诃黎布失毕悲伤、愤怒、无奈，但这样又能怎样？自己的身边只有只是个大唐护卫，大唐不可能为自己的王位再派兵出西域了。这样，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注定要在悲苦和孤寂中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想一想，其实诃黎布失毕和那利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悲惨。
茫茫此时黑夜浓，遥望延城不见门。方入国境遭兵阻，昔日爱将已无痕。眨眼一瞬数年间，曾经君王难比民。想念人生为何物？多褐遗墟一土坟。这首《悼歌》，是写给龟兹王诃黎布失毕的。
与巍峨壮丽的龟兹国都延城相比，多褐城只是一座毫不起眼的丝路驿站，充其量只不过是众多过往商客的落脚休息之地。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横穿而过，两边是错落有致的几家旅馆、酒社和马厩，其间包裹和填充着大大小小的居民院落。没有城墙，只有一个卡哨。大道两端相隔不远的地方，是遥相守望的两个巨大的烽火台。四周是广袤的戈壁，一望无际。北边的天山，好似天空的脊梁，横戳戳的挺在那里。黯淡的夜色里，它成为一匹僵死的老马。乌云遮蔽了明月，明月躲藏进乌云的怀抱，它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
多褐城的东边，有静静的牙克多河自北而南淌过，通往南边大漠里的塔里木河。牙克多河的东边再往前，就是焉耆国境了。睹物思情，面对故国山河，诃黎布失毕此身非彼身，此境非彼境。此时的他，身为败军之将和亡国之君，再加上臣属的不忠、妻子的背叛和兄弟的疏离，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被国事、家事所缠绕，被世情、人情所分割，他的眼睛在流泪，心灵却在滴血。短短不到十年间，自己就曾两次前往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匍匐在大唐皇帝的脚下，祈求他们的垂赐与怜悯……往事不堪回首！
如此凄清迷离的夜晚！乌云遮住了明月，明月躲进乌云的怀抱，它们就像狼狈为奸的兄弟，共同商议和谋害眼前的这个孤寡老人。凌厉的秋风吹落簌簌的黄叶，也吹起诃黎布失毕花白的长发。暗夜中的世界，一切明丽的色彩都显得模糊。有孤树为证，曾经的那个声名显赫的龟兹王，如今早已风华不在。当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深夜的旷野里，眼泪便徐徐流下脸庞。他的肥大的身躯，正好映衬着身后狭小的帐篷。身边仅有的几十个侍卫，还是唐朝皇帝李治派来护送他返回龟兹国的护卫。如今，熟悉的面孔已不再熟悉。眼前，带领着大队人马的龟兹将军羯猎颠，这个诃黎布失毕曾一手提拔和重用的龟兹将领，却正把诃黎布失毕挡在了家门口……
八
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最终抑郁而死，龟兹古国紧密追随突厥政权的步伐从此急促消停下来。当阿史那贺鲁降唐，利用大唐的旗号彻底消灭了乙毗射匮的残余势力，突厥汗国的最后残局在阿史那贺鲁的惨淡经营下又重归统一。不过这是突厥汗国最后的曙光，因为在任何时代，出尔反尔的反复小人总归是得不到理想的结局的。阿史那贺鲁反唐之后，龟兹的羯猎颠紧跟反叛的步伐。这一次，苏定方率领阿史那射弥合阿史那步真等突厥将领两路夹击，在额尔齐斯河畔，大败阿史那贺鲁的十万突厥兵。兵败如山倒，阿史那贺鲁所僭属的突厥各部纷纷归降唐朝，苏定方的部将肖嗣业将阿史那贺鲁父子双双追获，至此，西突厥灭亡，大唐完全拥有了整个西域。突厥汗国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权完全被大唐消灭了，大唐为了显示自己的恩德，将归降的突厥首领阿史那射弥册立为兴昔王可汗，将阿史那步真册立为继往绝可汗。突厥的首领虽然继续拥有着可汗的称号，但他们从此是大唐帝国的臣属，他们尊贵的称号中喻含着明显的中国文化的味道，那就是在经历了与大唐帝国的多次争锋之后，突厥最后是完全的失败了，但这没关系，重要的是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它希望它在以后能够获得和平的新生。毫无疑问，兴昔王可汗阿史那射弥和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是突厥汗国的绝响。在他们之后，突厥民族作为一个凝聚的实体是彻底的消亡了。到如今，突厥对于后世的最大影响，是在于它的语言、文字和文化。突厥在文化方面的独特成就，被回鹘人完美的吸收和继承了下来，他们在突厥的文化和龟兹的地理两方面把古老的历史变成了新生的维吾尔现实。如今，在龟兹故地之上获得新生和永生的新疆库车、拜城、沙雅和新和等地，维吾尔族人民在这里拥有他们世代相守的幸福生活。
突厥完全在政治和军事争雄方面从历史舞台上退出，唐朝完全拥有和统治了西域，在龟兹设有安西都护府，下辖碎叶、疏勒、龟兹和焉耆四镇。龟兹作为唐朝统治西域的中心之一，显示着它在战败之后依然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荣耀。遥想过去，龟兹古国从来就都是西域的强国和大国之一。龟兹国在两种势力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那种现状终于在此时有了歇缓的迹象，毕竟，突厥的可汗乙毗射匮死了，大唐的皇帝李世民死了，龟兹国的国王诃黎布失毕死了，以及与他们相关的那一派势力基本上都已经谢世了,一个激烈和戏剧色彩极其浓厚的历史时代结束了，另一个跳跃、隔断、模糊和收尾的时代开始了，这是龟兹古国的尾声时代。在彻底归顺大唐帝国之后的近两百年的时间里，龟兹古国的命运始终与大唐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即使是在吐蕃长期侵扰和占据的那些岁月里，龟兹古国的根也还驻扎在大唐那里。曾一度十分强大的回鹘汗国，因为一直保持着与大唐的亲密关系，所以即使在它败落西迁的时候，它的全面占有和同化了古老的龟兹国家和龟兹民族这一历史事实，也基本上是符合和代表了大唐帝国的国家和民族利益的。在大唐之后的漫长历史岁月里，西迁的回鹘以喀喇汗王朝为巅峰，在广袤和荒凉的西域大地上，终于慢慢培育和盛开出美丽的维吾尔民族精神和文化之花。原来生活与龟兹古国中的龟兹民族，渐渐的完全融入到了维吾尔族这个全新而又庞大的民族共同体之中。
当大唐帝国的李世民皇帝死去之后，不到短短的几年时间，唐高宗李治难以比拟其父的雄才伟略和巨大威望，况且他与武则天之间的不正常夫妇关系，极大的影响到了大唐帝国内部的稳定和外部的凝聚力和号召力。特别需要提到的是，吐蕃作为在匈奴和突厥之后深刻影响到西域地区的国家和民族，它的伟大历史人物松赞干布几乎与大唐皇帝李世民生活在同一时代。吐蕃几乎是与唐朝一同兴起的，在郎日论赞像李渊那样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之后，松赞干布文才武略兼备，且年少有为，他奇迹般的用武力统一了西藏地区，并将国都前往拉萨。他创立了严密的军事组织，创立了文字和法律，积极发展与大唐的友好邻邦关系，迎娶了大唐的文成公主。但当唐朝皇帝李世民死去之后，吐蕃的松赞干布也相继死去。两个民族的伟大人物几乎同时死去，那么只有在伟大人物之间才存在的伟大关系，在伟大人物之后便充满了现实生活中到处可见的直接利益演变关系，一切充满的偏狭与短见。松赞干布死了，由于他的儿子早亡，所以吐蕃的赞普（王位）便由他年幼的孙子芒论芒赞继承。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如果太过年幼，那么国家的大权便容易落在近旁权臣的手里，古今中外莫能例外。这时，吐蕃的国家大权完全落在了噶东赞家族的手里。噶东赞家族强力执行反唐政策，他们进犯西域地区，吞并了包括龟兹在内的众多西域国家。
龟兹作为唐朝安西都护府的治所所在地，当吐蕃攻没龟兹国都的时候，龟兹镇的唐朝守军没有直接投降，他们将自己的治所从羊达克沁古城西迁到拔焕城。作为唐朝的汉军将士，他们艰难的坚持着抗击吐蕃的斗争，直到龟兹南边的于阗也失陷与吐蕃之手，龟兹镇的守军才力穷失散。此时的龟兹，在经历过了先前历史上的数次大起大落之后，现在已宛如一只温顺的羔羊，抑或是奔腾起伏的海波之上的一片落叶，它似乎已经不懂得进退与攻守了，它将自己的命运交给未来的难测之手。吐蕃强大了，它就跟随吐蕃，因为吐蕃的佛教也是如此的昌盛，大家都是具有共同信仰的国度。而当大唐强大的时候，它就跟随大唐，因为大唐的李世民皇帝曾经是如此的威武，他打败了强盛无敌的突厥汗国，大唐帝国初期的荣耀足以维系整个王朝全部的受敬指数。对于龟兹而言，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是比绛宾和白霸更深刻的记忆。
吐蕃在李世民之后短期的活跃于西域这块热土之上，但谁也不曾想到，就在李世民之后，大唐帝国相继涌现出了武则天和李隆基这样的显耀名王。当孱弱多病的李治完全的退出了中国的政治舞台，中国的一代女皇武则天以她无比的气度将大唐的盛世推向另一个高峰。武则天在用人方面别具慧眼，她对内使用狄仁杰，对外使用王孝杰，使得女皇一代的文治武功都达到了一个可喜的程度。王孝杰是唐朝著名的猛士，他的勇猛之中包含着智慧的勇猛。当他在前任西域将领萧嗣业和裴行俭的基础上恢复了大唐在西域的雄风之后，唐朝的安西四镇便又在西域奇迹般的重现了。这一次，安西都护府的治所依旧设在龟兹。这一次，唐朝的安西都护府连续存在了一百余年。武则天和王孝杰之后，唐玄宗李隆基经过他前期的励精图治，使得大唐的国力达到了王朝的顶峰。在西域，在比龟兹更西的地方，唐朝的边境直接与新兴的庞大帝国大食相连。在武则天与李隆基相继强盛时代，龟兹横处在大唐、吐蕃和大食三股势力之间，但龟兹一直都是唐朝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事务的前站之一。这一时期，无名的龟兹历史得以静悄悄的进行，直到大唐安史之乱天崩地陷般的出现。
当大唐帝国出现可怕的安史之乱时，长久安逸的国内局势不仅麻痹了帝王的思想，也同时软化了将士的战斗能力。当叛将安禄山和史思明疯狂取得军事胜利的时候，来自大唐皇帝的求助诏令，使得远处边疆地区的西域各国奋勇向前。大唐是什么？大唐是天空的太阳，当大唐的帝王发出一道求助请求的时候，西域各国的军事力量就像一簇簇的利箭一样，刷刷刷的齐齐发射出去，而且目标直中靶心。在西域的勤王军中，龟兹国的白孝德显得格外突出。白孝德是从龟兹古国走向大唐史册的桂冠人物，他以自己特别的勇力和韧性，官至大唐履历中的极品太子太保。白孝德随唐朝大将李光弼出征叛将史思明，史思明的部将刘龙仙凭借着自己的一身蛮力，也凭借叛军败灭之前的虚假军功，他是如此的狂傲和目中无人，他在阵前肆无忌惮的嚎叫和辱骂着大唐帝国的列祖列宗。也许叛将大都是惊人的无知和无畏，也许忠臣和敬士大都是无声无息的，以自己的爱力维护和推动着自己所奉效的对象默默的前行。龟兹国的白孝德低声向唐将李光弼说了一声：“将军，这个逆贼就交给我来处理吧！”说完，还不等李光弼对他做更多和更周密的安排，龟兹的白孝德便像中国历史上的关羽斩华雄一样，他以极度沉稳的勇猛战胜了极度虚浮的勇猛，他将叛将史思明的卑劣部属刘龙仙轻快了斩首了。这斩首，是如此的迅速、冷门和具有爆发力，以致于叛军如此盛大张狂的士气放佛一下子单凭白孝德一个人便已经给摧毁了一样。兵来将挡，兵败如山倒，在连续的军事胜利面前狂喜不已的史思明，做梦也没有想到唐军的阵营里怎么会突然冒出，像白孝德这样的一个顶不要命但也顶勇敢和顶有智谋的人物来。史思明不会明白，像西域龟兹这样的顶尖勇士，是永远也不可能为叛军所能调令和使用的。一流的顶尖人物，只有大唐才可以动用得来。
龟兹国的白孝德以出其不意的勇武给了世人和后人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作为中国的《新唐书》和《旧唐书》中都有列传的西域龟兹国人物，就以这样的一种突奇的方式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他是一个成功的人，他在一开始就为自己原本充满变数和不确定性的未来打开了一个良好的局面。在后来的日子里，白孝德一路从西域军总将领的位置上，一直为大唐帝国的国事操劳到终。他在走出龟兹古国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要永远把自己的根扎在更为广阔的土地上。在大唐这块最适合巨大乔木生长的地方，据说白孝德的后人中出了一位伟大的诗人，他的名字叫白居易。像白居易这样和李白与杜甫齐名的伟大诗人，关于他的研究到如今不可谓不多，但关于他的身世之争议这一点，至今没有改变。其实中国是一个日日趋新的中国，世界是一个日日趋新的世界，人类使一个日日趋新的世界，我们的眼光何必只喜欢紧紧的盯着过去不放呢？放眼未来，白孝德是中华大地上的优秀儿女，白居易是世界文化的光荣，当然了，这个世界包括龟兹。
虽然龟兹国的白孝德在平定大唐的安史之乱中大放异彩，但动乱之后的盛世难免留下纰漏，唐玄宗李隆基之后，曾经威赫无比的大唐帝国开始慢慢的走向它的衰亡之路。一直执行反唐政策的吐蕃因为在武则天和李隆基之时无法在争斗中立足，便趁大唐发生内乱的时候，作为外部敌人的吐蕃显现了其见缝插针和落井下石的强盗国家风格。吐蕃与大唐又重新开始争夺西域。在经历了唐肃宗和唐代宗两位皇帝之后，吐蕃与大唐对峙的局面变得更加深入和复杂。唐德宗既然强力推行削藩和蕃政策，那么唐朝在西域所广泛拥有的领土主权便慢慢的遭到吐蕃的合理侵蚀。直到有一天，已经在西域生活了数代不止的中国汉人，狼狈不堪的从西域逃回中国，但却被当地的蛮横军吏捉为冒充吐蕃降卒的俘虏去论功行赏。多么悲惨的人生命运，当西域的汉人经历了千难万险，从枯死的胡杨林中，从冰薄水深的宽阔大河中，从狂沙迷眼的尘土风暴中侥幸走出一条细小的逃生通道时，他的生命却被残酷的命运无情的捉弄。大唐，终于在李世民、武则天和李隆基几位屈指可数的雄主之后，将西域大地遗失殆尽。
想一下，吐蕃在与大唐争夺西域的时候，吐蕃难道真的完全战胜了大唐吗？ 吐蕃既然在松赞干布之后就连续的走上了一条武力扩张的不归之路，那么一个完全存在于雪域高原之上的极寒极苦之国，它内部的力量源泉到底能够多么的雄厚呢？这个问题也许可以放一放，也许根本就不用考虑，因为其实就在大唐失去了对于西域广大领土的控制之后，吐蕃也因为国内崇佛派与反佛派的互相攻杀，国力急剧的衰落下去。吐蕃衰落了，古老的西域各国似乎重又恢复自己那薄弱的自由。但是，我们别忘了在大唐时期我们中国周围，除过突厥和吐蕃之外的另一个重要的游牧民族和它所建立的政权，它就是回鹘及其回鹘汗国。这是一个对后来的西域历史产生了极为深远影响的民族，甚至于它对现代西域的影响超过了匈奴和突厥。对于龟兹，同样如此。
回鹘，是一个与大地的生命几乎相近的民族。从最早的丁零，到铁勒、韦纥和回纥，再到回鹘和维吾尔，这是一个不断变幻、融合与成长的民族。当残暴的突厥处罗可汗无情的坑杀了数百名的铁勒部族首领，韦纥部族的首领机智和果断的叛离突厥，带领原本那个默默无闻的弱小民族走上了崛起之路。当韦纥依靠自己的凝聚力把草原上众多的同类部落聚合在一起，韦纥变成了回纥。这时的回纥，是具有内九族和外九部的回纥，是一个联合的庞大部落。药罗葛氏是回纥的王族，药罗葛氏的时健俟斤首先把回纥各部初步统一起来，他被其他各部首领推为君长。他有一个精明能干的老婆乌罗浑，有一个智勇双全的儿子菩萨。菩萨曾率五千人大败突厥颉利可汗的十万兵，他凭此战一举扬名西域，为回纥更为强大的后来奠定了声誉性的基础。菩萨之后，吐迷度继承回纥的首领职位。吐迷度与唐朝夹击薛延陀，促使蛮横的薛延陀汗国快速的瓦解和灭亡，回纥占据了薛延陀的土地，它的生存空间变得更为广大。强大之时的回纥，它的首领并没有骄傲自满，吐迷度率领回纥诸部，翻越贺兰山，抵达黄河北岸，遣使入唐，表示愿与大唐帝国建立友好的邻邦关系。这时的大唐，一代雄主李世民依然在世，他明白一个国家拥有友好的邻邦是多么重要。多年以来，突厥民族和突厥汗国始终是大唐的麻烦，为了对付这个庞大的麻烦，李世民在他坐上皇帝宝位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一直与恼人的突厥汗国保持着费心和复杂的交往关系。说实在的，内政和外交，贞观之治使他心累。与突厥这样的对手纠缠，是大唐帝国外交的苦役。现在好了，新强大起来的回纥完全与突厥相反，它的亲唐态度令人欣慰。李世民这个被突厥人成为天可汗的人，也许只有在与主动前来示好的回纥首领会谈的时候，他的内心才真正具有天可汗的快慰。对于回纥首领的亲唐姿态，唐太宗李世民不亏是一代名王，他充分的显示出了自己的热情、真诚与直白，他亲自到灵州接受回纥的归附。在这种最高规格的国事会谈中，李世民以最中国化的政治方式接受和确定了回纥部族的归附，李世民将回纥的驻地建制为六府七州，对应的官职设有都督、刺史、长史和司马等职。
回纥部族一帆风顺的发展首次遇到挫折，是由于部族内部的反唐势力，自从时健俟斤、菩萨和吐迷度三位广有作为的回纥首领以来，回纥部族的实力和影响力越来越大。谁也不会想到，像吐迷度这样的雄武之人，最后竟然被自己悖逆的侄儿乌纥所杀。自古以来的悖逆者能有什么好的下场？叛逆者乌纥被唐朝皇帝派兵斩杀，吐迷度的儿子婆闰被推为首领职位。婆闰感谢大唐帮助自己夺回和保住了英勇的祖辈们所辛勤开拓的基业，在他之后的骨力裴罗很好的传承他的精神旨意，那就是非常努力的维护和发展好自己的国家。是的，是国家。如果说骨力裴罗之前的回纥还只能称作一个民族的话，那么在骨力裴罗之后，回纥便可以被正式的称之为国家了。因为直到此时，不仅是回纥自己在原有的基础上自称为国，而且它在对外方面正式被唐玄宗册立为怀仁可汗。回纥的可汗与突厥的可汗，它们的分量此时在大唐帝国的眼里是一样的。骨力裴罗是回纥汗国的一个高峰，在他之后，大唐帝国突然陷入了巨大的叛逆漩涡之中，一个无比辉煌的帝国险些葬送。骨力裴罗的后继者磨延咄主动遣使入唐，表示愿意在危难之中为大唐的复安贡献自己的力量。在任何时候的权力争夺之中，武力永远是最为主要的筹码。当回纥的数千雄兵饱带着西域的雄风，冲进叛军不可一世的渔网之中，利剑刺破了大网，火星引爆了炸药，回纥的突出胜利鼓舞了唐兵的士气。平复叛乱之后，磨延咄被大唐皇帝册封为英武威远可汗。确实，回纥的磨延咄足够英武，他所治下的回纥国威也真的传播的够远，边疆的余力传到了大唐的中华国土之上，这是一次值得铭记恩威。回纥的磨延咄既然如此仗义和神武，那么唐肃宗便以和亲的名义把自己的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了磨延咄，磨延咄为宁国公主建起了一座雄武威壮的富贵城。这座草原之上的豪华之城，它像一座风中飘扬的坐标和旗帜，它是回纥与大唐友好互助的典范和象征。
回纥部族发展中的第二次遇挫，也是由于部族内部反唐势力的增强。英武威远可汗磨延咄去世之后，登里可汗移地健继位。移地健像乌纥一样，他觉得大唐不值得去尊敬、信赖和依靠，他甚至想在合适的时候趁机夺取大唐，他把时机选在了唐朝新旧皇帝交替的国丧时期。却是，对于古代中国这样的权力以皇帝为中心和代表的历史时期，皇位的交替时期是最有利于外敌入侵的时候。但是这一次，深具野心的移地健却错了。对回纥而言，它从一开始就具有与大唐帝国拥有良好邻邦关系的深厚传统，回纥的反唐行动，缺乏文化和历史的基础。所以当移地健自以为自己大权在握，可以肆无忌惮的推行自己的扩张和霸权政策时，他的族兄顿莫贺毫不犹豫的杀死了他。顿莫贺杀死了前任回纥可汗移地健，但他的僭杀行为却没有招来广泛的讨伐和指责，这说明反唐的意愿在回纥汗国内部并不可行。相反，顿莫贺以他的贤明与仁厚赢得了回纥国人的尊敬，他自立毗伽为汗。当然，他同时得到了新任唐朝皇帝的册立状，他是合法的，他被册立为武义成功可汗。顿莫贺确实是以武力而讲求道义的人，他也确实是成功的人。当他像磨延咄一样向唐朝皇帝提出和亲提议的时候，唐德宗将咸安公主嫁给了他。和亲的那一天，大唐的皇帝亲自接见回纥汗国庞大的迎亲使团。和亲之后，咸宁公主在回纥生活了二十余年。回纥汗国强盛如此，而且它又与大唐帝国始终保持着胜于突厥的邻里关系，因此它对日后西域历史的影响由此便奠定了具有生命力的鲜活基础。
对于龟兹，突厥不陌生，吐蕃也不陌生。在突厥之后，吐蕃又来争夺西域，在每一次异族强盗的争夺之中，龟兹都是无法逃脱的主战场。现在，突厥没有了，能够与吐蕃对抗的只有回鹘了。回鹘与吐蕃对西域的争夺，回鹘的胜利不在眼前和当初。时光倒回到回鹘与吐蕃争斗的当初，回鹘汗国的末代可汗阖庴可汗在位时期，回鹘汗国内部争权夺利斗争愈演愈烈，同时又加上瘟疫流行和暴风雪，回鹘先前曾攻取和打压国的黠戛斯部族，现在正出乎意料的强大起来，黠戛斯选择了复仇的最好时机。历史证明，回鹘汗国的灭亡和消散正在此时，回鹘民族历史上最壮观的大迁徙由此开始了。这次迁徙，分为南迁和西迁。凭借着回鹘汗国往昔与大唐帝国的友好邻里关系，南迁中亲唐的这个部分受到了大唐的庇护，他们在后来的岁月里融入到了汉族这个伟大的群体里。南迁中反唐的那部分，在大唐的攻击和内部的分裂和反叛中，族众四散，消失于偏远边界的密林之中。他们的结局，是销声匿迹，是一个原本伟大的民族中最冷落和凄苦的回音。西迁的部分，广阔的西域是他们生命的沃土和新生的乐园。当大唐帝国渐渐步入它的衰朽的晚期，它和其他任何封建王朝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对内黑暗，对外软弱。所以这一时期的西域各国，在相继失去了突厥、吐蕃、回鹘和大唐等庞大政权的统辖和影响之后，它们的发展几乎又回到了独立、分散和相对比较落后的局面。西域的这种脆弱局面，对于西迁的回鹘而言，正是天赐的乐园。回鹘此时虽然溃败，但它相对于权力真空的西域小国而言，仍然是比较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因此，当回鹘西迁时，它们相继在后来建立起割据一方的强盛政权甘州回鹘、西州回鹘和葱岭回鹘。而葱岭回鹘在后来，又建立起强大而又显赫的喀拉汗王朝。喀拉汗王朝的成立和存在，直接催生和促进了伊斯兰教在西域各地的传播和发展。
龟兹在回鹘的整个历史变迁中没有等到回鹘历史曲折、漫长而又煊赫的未来，它的历史生命终于在回鹘汗国西迁的那股大潮中也走到了终点。龟兹的末代国王禄盛，他的生命与西迁到此的回鹘贵族庞特勤相遇在一起。此时的龟兹古国，历经一千余年的绵延发展，到此时再也没有像绛宾和白霸那样的成功之主，也没有像尤利多和诃黎布失毕败亡之主。此时的龟兹，就像一片枯黄的落叶，它宁静、麻木和幸福到只想接近死亡。回鹘的庞特勤在龟兹建立了回鹘政权，龟兹的回鹘政权在后来相继与西域其它地区的回鹘政权连载一起。当西域的回鹘势力达到历史的新高度时，龟兹古国的名字就从中国汉文史书的朝贡记载中消失了。当我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龟兹的名字消失在了中国的史书记载中，那么我便没有再继续写作关于龟兹的文字基础和理由。即便如此，龟兹也是够本了，它从匈奴冒顿单于的那封信开始，直到几乎与大唐帝国的灭亡归于一时，如此漫长的国运，前所未有。
九
如今，当我们试图追随古老龟兹国家的历史足迹，历史记载所留给我们的只有可怜的几个龟兹上层统治阶级人物的故事，而且他们的故事还是那么的粗略和稀疏。其实当他们的故事出现在我的这篇漫长的文字里的时候，他们的情感是经过了我想象的充分酝酿和发挥。然而，谁都知道，历史的事实往往并不只是关于王宫大臣的故事。关于龟兹，它的辉煌和迷人历史的吸引人之处，不仅在于它漫长的国运，而且在于它独特的文化。龟兹的佛教文化通过现存的众多石窟遗留下来了，也通过圣僧鸠摩罗什不灭的神话般的传奇故事流传了下来。但龟兹文化中另一部分最迷人的东西，乃是它热烈、直接和极具感染力的乐舞文化。正如新疆学者任克良在《龟兹汉唐风》一文中所说的：“龟兹最炫目的是龟兹艺术，龟兹艺术最亮丽的是乐舞。”
如果说龟兹佛教文化的代表人物是鸠摩罗什，那么龟兹乐舞文化的代表人物则是苏祗婆、曹妙达、白明达和公孙大娘。这些出自龟兹古国的民间人物，正是他们出色的对外交往活动使得奇特的龟兹文化在世界和历史上大放异彩。龟兹的文化为什么如此迷人？龟兹的文化如何能够概括和述说清楚？季羡林说龟兹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世界四大文明碰撞和交汇的地方。龟兹古国既然在地理上从来都是世界的十字路口之一，既然它的文化基因是得益于各种不同的文明形态，既然它的存国时间是如此的长久，那么它的文化便就像龟兹国美味的葡萄酒一样，是用悠久的时间慢慢酝酿出来的琼汁。岁月老人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的为龟兹古国馈赠着自己特殊的礼物，它也许是太过喜欢这片繁华富庶的绿洲了。当来自四面八方的琵琶、筚篥、箜篌、竹笙、排箫、琴筝、羯鼓等各种各样的不同乐器都汇聚在一起，当打击乐和管弦乐融合在一起，当一片茂密的森林里百鸟齐唱，用热情、诚恳、智慧和勇气演奏出纯净高妙的自然之音，我们今天能够听到的合奏与合声的艺术效果，龟兹古国时代的人们已经听到了，他们创造、欣赏和感受着非常复杂和和谐的音乐。苏祗婆在音乐理论上的造诣，高到足以与中国最一流的音乐家一起改造中国的音乐理论，用来自龟兹国的深厚音乐积累。曹妙达成为北齐皇帝高纬的座上宾，他所演奏的龟兹音乐让这个中国皇帝如痴如醉，高纬顾不得亡国之后的冷落与屈辱，他把曹妙达的官阶提升到了王后的位置。一个来自异域的乐工，一生能够得到如此的尊崇，实在是人世生存中的奇迹。白明达既是龟兹王室后裔，他是一名作曲家，他所创作的在当时的皇宫里广为流行的龟兹曲名，流传到现在的仍然有如此之多——《万岁乐》、《藏钩乐》、《投壶乐》、《玉女行觞》、《神仙留客》、《泛龙舟》、《还旧宫》、《十二时》、《春莺啼》……来自龟兹的胡姬公孙大娘，她所创立的剑器舞，以一个美艳女子的绝妙身姿而演绎华丽高雅的斗力狠舞，她的独创才华与浑然天成的气魄，折服了多少大唐时代的不屈人士的灵魂！大唐书法中的草圣张旭，因为她的舞蹈而稍悟书法创作的精要，大唐文学中的诗圣杜甫，在年轻时为她写下了壮丽的诗篇！龟兹舞蹈中激烈的胡腾舞，绵艳的胡旋舞，龟兹古国男人和女人的艺术姿容，都在大唐眼中的绝世胡舞中得以呈现。龟兹舞乐的难言之妙，在我这个不懂音乐和舞蹈的外行人的眼中，我如何能稍微让自己满意的把它们书写下来？对于龟兹乐舞的感受与理解，就像人们对于爱情和婚姻的体验，除非亲见亲历，否则不可能得到只属于自己的那份甜蜜、感动和震撼。
这篇漫长而又粗略的《龟兹简史》，终于在我断断续续的写作之中结束了。我想说的很多话都已经说的，它们是我多年以来对于龟兹古国所有认知的展示；我想说的很多话还没有说，因为我历史的知识还是如此欠缺，我文学的写作技巧还是如此拙劣。但是不论如何，我至今所读到的直接为龟兹而写的所有文字里，最让我感到直接、深刻和丰满的作品，还是镌刻在曾经的龟兹古国国都库车金桥广场石碑上的那首诗。易中天毕竟是最近这些年非常出名和火热的文化学者，他讲解的关于三国的《百家讲坛》节目，曾经是何等明确和强烈的开启了一个国家阅读、学习和研究的新时代！如今，当我在我的这篇《龟兹简史》的最后引用他的这首《龟兹歌》时，我觉得这是非常合适的。一方面是由于易中天却是文化名家，这篇出自他手的《龟兹歌》确实笔力非凡，学识非凡。另一方面是当我唠叨而又啰嗦的为龟兹写了前面这些繁多的文字之后，凡是我能想到和写到的关于龟兹历史的内容，我都尽量写到了。这里，易中天的这首《龟兹歌》是对我的《龟兹简史》的最后总结，同时，我的《龟兹简史》也是易中天的《龟兹歌》的详细注解和说明。
易中天所写的《龟兹歌》：“天山雪，轮台月，绿洲春暖冰河洌。公主琵琶犹未绝，五弦一动崑玉裂。请君听我歌一阙。大漠古邑有龟兹，半是慈云半是诗。妙相庄严千佛洞，便是当年全盛时。孔雀来翔狮子吼，万邦缉穆一杯酒。汉将旌旗似晓云，胡家羊马如星斗。纷纷弦管奏朝堂，弟史来嫁绛宾王。顽石点头天花缀，鸠摩罗什驻后凉。世界文明通华夏，印度波斯与希腊。排箫调闻西北欧，羯鼓曲传东南亚。亚欧同季不同风，葱岭朝天任西东。丝绸路上多过客，驼铃响处再相逢。相逢齐颂木卡姆，愿我边疆皆乐土。烽燧无烟食有鱼，敝廊时见胡旋舞。胡旋舞，唱新歌，天时地利与人和。愿得胡杨三千岁，愿借东海百万波。清波绿树边塞上，羌笛一声何坦荡。胡韵犹存新意生，库车前景无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