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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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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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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的洒水车

女儿4岁多的时候,有一天我带着她在外面遛弯,刚走到路旁一颗大树下,她突然大喊一声:“妈妈!洒水车!洒水车!”,边说还边拽我的衣服。我连忙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马路上,一辆洒水车正从我们对面那侧的车道上开过来。方方的车头是白色的,长长的水罐也是白色的,在日光照耀下更显干净。车开得不快,两侧的出水管喷出些细密的水流。水开得也不大,应该是怕溅起过多的尘土碎屑等,弄脏路边的行人。女儿自然是不肯再往前走了,我知道她要好好观赏这辆“好厉害”的洒水车,不看到“孤车远影灰路尽”,小姑娘是不会动窝的。娘俩目送走了洒水车,女儿小小声地朝我嘟囔了一句:“妈妈,好久都没看到洒水车了呢。”

是呀,我想起上次她看到洒水车时,我们还在乌鲁木齐呢。我出生在乌鲁木齐,之后在外地读书、工作、安家。只有在暑假的时候,才能回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看看父母,看看故乡。后来生了女儿,从她1岁起,我每年夏天都会带她回到乌鲁木齐。父母居住的房子是临街的,只要站在客厅或厨房的窗前朝外面看,热闹的河南东路就会进入视线。各种车在眼前或飞驰而过。女儿从小就喜欢让姥爷或姥姥抱着站在窗口看路上的车。1岁的那个暑假,不知是哪一天,女儿发现了有一种车很“厉害”:它会唱歌,还会喷水!既可以朝马路上喷出水花,还能朝天空喷出水雾呢!总之从某个时刻开始,女儿突然无比地关注洒水车。无论在做什么,只要听到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她会立刻扔下手头的东西,晃晃悠悠走到窗户边,让大人扶着她站在靠窗的沙发上,小手扒着窗台,不断地向马路上张望,边看边咯咯笑,兴奋不已。站在沙发上看洒水车,成了这个小姑娘的一大嗜好。如果是在家外面,那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是看到洒水车后必要全家行注目礼。乌鲁木齐夏日的洒水车格外的多,在家时每天能听到7、8次洒水车经过的音乐,在外边能看到的就更多了。别人看到洒水车都是下意识地往路边躲躲,我们却偏向洒水车旁行。被水流喷到或水雾淋到时女儿笑的声音格外的大,似乎这比在游乐场里玩水还更意思。

有一次全家人外出散步,在路边一座天桥下,母亲偶然发现了洒水车灌水的地方。这可不得了了,一家四口,愣是站在路旁看着3辆车灌满水后才不舍地离去。女儿已经激动到顾不上说话了,她的眼睛盯着那根地上钻出来的粗粗的水管,盯着在旁边拧水阀的司机,还有那出水口汹涌喷出的水,生怕漏了什么。三个大人在旁边也跟着兴奋,虽然开心的对象只是一根水管和几辆洒水车。我现在也想不明白那天我和父亲、母亲为什么也那么开心,因为孩子的笑容吗?那肯定是,但也不全是。当突然发现一件日日相见习以为常事物还有更多自己没有了解到的地方在眼前出现时,任何人都会从内心萌发出好奇与喜悦。这样的喜悦虽然不会很浓烈,但可以为每颗平凡的心带去一份简单而原始的触动,回应深埋在人们脑海中几千年前本能的问询。

可故乡的洒水车能引起喜悦,也能引起悲伤。每个暑假在家,我都觉得时光飞逝。早上起来,心里会默默地想:“留在这的日子又要少一天了”;晚上躺下,心里会默默地想:“在家的一天又结束了”。女儿2岁时的那个暑假,突然有一天洒水车来时放的音乐不再是之前的《生日快乐》,变成《我们新疆好地方》,顿时这音乐声就成了时刻触发我乡愁的开关。潜意识里的愁苦思绪经它“巧手”点化,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了。更有甚者,不知哪位人物,将洒水车的音乐设置成了在飞机上常听到的那首迎客曲目,这简直成了我耳旁的声声鹤唳!于是乎每天听到洒水车放出的音乐,心里都苦闷异常。少时未想到的诸多问题,也趁着乐声作伴,纷至眼前。父母眼看年事渐高,估计很快就要到身边离不开人的时候。去投奔我么?我当然原意,可他们却并不想离开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母亲喜欢这里丰盛的瓜果,每天都要去公园和老姐妹们跳跳维吾尔族舞蹈;父亲喜欢这里凉爽的气候,两天不吃拌面就觉得嘴里没味……他们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各路援疆者的后代,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看着自己的父母在这个城市挥洒汗水任劳任怨。于他们而言,自己从父辈那接过的不仅是一座需要建设的城市,还是已经永久刻进自己血脉里的故乡。让一个人离开家乡,怎么看都是件无奈的事。而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害怕听到故乡洒水车的音乐,甚至有时会偷偷抹几滴眼泪。女儿自然不会明白在洒水车来时我神色的变化,她也顾不上看我,忙着喊让姥爷扶着她看洒水车呢。她的姥姥在旁边哼着乐曲,告诉她,这首歌叫做《我们新疆好地方》。

父母告诉我,我小的时候也喜欢看洒水车。可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乌鲁木齐是个缺水的城市,我小的时候乌鲁木齐肯定不像现在这样繁华,所以不可能有现在这样多这样好的洒水车,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频繁洒水,那得多费水呢!但我也相信洒水车对年幼的孩子的吸引力。从车里喷出的水经过阳光点化,会迸发出耀眼的彩虹。这个瞬间是让一个孩子懵懂中感觉到自然的美好的诸多机会之一。也许在那个物质条件匮乏,精神生活也稀缺的时代,我们这些孩子从路上偶然驶过的洒水车上,从手中滚动的铁环中,从嘴里一口香脆的皮牙子馕里,从无数的笑与泪中去明白我们身边的事,理解我们的父母,读懂我们的城市,再将这一切交给我们的孩子。

2020年的7月,又到了暑假我回乌鲁木齐的时候。可是因为出发地的疫情我需要在到达乌鲁木齐后先集中隔离14天,隔离期结束后没有问题才能回家见父母。在房间里我感慨着居然还会有和父母同在同一个城市但见不了面的日子,但到底是在乌鲁木齐市了。热烈的阳光,干燥的空气,让我心里无比安定。可没过几天,当我正畅想隔离完是先吃椒麻鸡还是炒米粉的时候,手机里跳出了乌鲁木齐出现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眼看着确诊数目不断上升,我的心在不断往下沉;眼看着隔离点对面的小区先是封锁小区大门,之后就是人们不再走出单元门,我感觉到窗外安静无比,甚至连风声也没有。可就在这样焦虑的等待中,我有一天突然听到了洒水车的声音!我赶紧扒在窗户边,往马路上张望。都没人在外面了,怎么还会有洒水车?一座空寂的城市,水为谁而洒呢?窗户并不是正对着路面的,我得扭着头才能看到街道。即使这样,看到的也是被两旁的楼宇切分出来的窄窄一条。我等着,等着,音乐声越来越大,然后一辆蓝白相间的洒水车出现在这窄窄一条中,又很快闪了过去,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一瞬间喷出的水流。我站在窗边,默默地安慰着自己,还有洒水车在工作,说明这个城市依然还在平稳的调控下吧。一直沉重的心变得轻松了些,就像有一些郁结的思绪也随着刚才那水流的喷出而释放出去一样。小区里没有普通的居民,但还有社区各类的工作人员;马路上没有私家轿车和公交车,但还有巡逻的便民车、警车等,他们一定也能从洒水车洒出的水流中收获一点清凉和慰藉吧。

隔离的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我都能听到洒水车传来的“沙漠变良田”,也能听到对面小区里劝阻个别居民在户外逗留的社区大姐的喊话:“快回去撒!做完核酸都没问题了出来多安心!现在就坚持一下嘛……”。我盼望着隔离结束,盼望着疫情消散,盼望着这座城市可以恢复往日的喧闹,盼望着可以在这个暑假再拉着女儿的手在路边看洒水车,她已经5岁了,不再是只从窗户旁边看看就满足了,她一定要去路边看,感受洒水车带来的滴滴水珠和阵阵凉意。于她,于我,马路上的一辆洒水车,洒出的可能真的不仅是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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