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春见山容,夏见山气,秋见山情,冬见山骨。”余常看山,常见春山含笑,夏山苍翠欲滴,秋山明净如洗,冬山澹寂傲骨,此不一而足,为山居之乐也。每个时代都有山居之人,沧海桑田、四时更替,唯有远离尘世、归顺自然之心从未改变。
汉魏六朝,隐居成为一时风尚,隐士之多为历代之冠。被称为“千古隐逸诗人”的陶渊明在《饮酒》中写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诗中美不胜言的恬适惬意,是他脱离官场纷扰恶浊的内心之感,也源自于清新自然、充满生趣的山居环境。
自陶渊明以后,历代写山水之居的诗文不胜枚举,且往往清新脱俗,情辞并胜,恬适淳朴,充满野趣。山水本身的宜居环境与诗文对它的渲染,使得山水之居成为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一种生活向往与精神向往。
散曲家施绍莘在《西佘山居记》中记载山居生活:“居山中,雨不出,风不出,寒不出,暑不出;贵客不见,俗客不见,生客不见,意气客不见,惟与高衲、羽流、相知十数人往还。风日和美,一叶如萍,半载琴书,半携花酒,红裙草衲,名士隐流,或交舄并载。每历九峰,泛三泖,远不过西湖、太湖而止。所得新词,随付弦管,兴尽而返,闺门高卧。有贵势客强欲见者,令小童谢曰:‘顷方买花归,兹复钓鱼去矣。’此则予居山之大凡也。”
元代散曲作家张可久一生时官时隐,仕途不顺,所以常纵情于山水之间,在诗酒之中消磨半生光阴。年迈的他回到久违的西湖,选择了与酒茶相伴的山居生活。在山间辟了半亩薄地,起了几间草屋,栽上松柏。几间茅屋里,珍藏着万卷诗书,闲来就写几行骈文骊句,以抒闲情。当秋叶落尽,陈酿见底时,便拾掇松花酿新酒。待到来年春天,茅檐前的小瓴也蓄满一春露水。日头正好时,就端着新垒的红泥小炉去煎茶,用去年晒干的花枝燃火,再拿上那把养得釉亮的晚唐小壶。一盏淡茶、一柱檀香,一人独对一山,一心静面一世。从繁华到衰败,从为官到归隐,在四时变幻中拥抱生活,直面人生。张可久写在散曲《人月圆·山中书事》中写道:“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世俗的尘网将我们牢牢缠住,乡野山林是心灵的另一处栖息之所。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会有从城市归隐山林之人,厌倦都市的喧嚣浮噪,人际的钩心斗角,企盼心灵的宁静。山间别居,远离官场的尔虞我诈,脱离世俗的纷繁芜杂,在自然间寻找内心的安宁,抚平心灵的创伤。
近几年火热的综艺《向往的生活》邀请节目嘉宾回归山野田间,体验极致简单、朴素的原生态生活。小桥流水,插花种田,从北京密云、浙江桐庐、湖南湘西再到云南西双版纳,日出日落间,感受诗和远方静谧的美好,烟火缭绕中,端详岁月静好的模样。节目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的惬意,向大家展示着乡村生活前所未有的魅力,即使隔着屏幕,观众也仿佛能呼吸到田间地头那股久违的纯净空气。繁忙的都市生活给人们带来压力与浮躁,简单平静的田园生活完美击中了都市观众的内心,人们渴望避开城市生活的拥挤,呼吸自然的空气,寻找内心的声音,因此乡村田园成为无数都市人群逃离现实生活的所选之地。
年前回家,听外公说他想回到南山住一段时间。家乡是山城,江水绕城,南山在长江之南,那是外公长大的地方。小时候,外曾祖母还在世时,我假期也会同外公一起在南山上去住一段时间,童年的山居记忆如今仍存于心间。记得夏末秋初之时,槐花飘落,草穗轻摇,布谷鸟、蛐蛐、蟋蟀、知了的叫声杂糅在一起,萦绕于耳畔。夜晚枕着一席皎洁的月光,轻嗅着黄桷兰树清幽的花香入眠。外曾祖母去世之后,南山上的老屋已经十年没有人居住了,母亲为了顺遂外公的心愿,在过年期间把山上的老屋重新修葺了一番。
今年春天气温回升之后,外公就回南山的老屋小住了一个月,并且在屋前的空地上亲手种了些青菜,还养了一只叫阿黄的小狗,清晨会去屋后的池塘边钓鱼,午饭后在庭院前的青石板上品茶,夕阳西下时在林间散步。我打电话问外公在南山上住的怎么样,外公慈祥地笑着,用亲切地家乡话说道:“山里生活很舒适,比在城市里生活安逸。”
四月里,短暂脱离学业的焦虑和城市的喧嚣,和两三朋友相约共登紫金山,在紫金山顶见夕阳坠入地平线,夜色朦胧,万家灯火渐明,整个金陵城归于宁静。突然想起陶渊明的诗:“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生活在别处,心灵归山野,山间别居,慢煮光阴,清风徐徐,惬意盎然,我心中暗想道:今年暑假和外公在南山上去住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