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金秋时节,脑海里总会浮现这样的画面:一望无际的稻田里,金黄色的稻浪翻滚着,稻穗颗粒饱满,沉甸甸地随风摇曳,飘散出醉人的芳香。
农忙之际勤耕种,秋来丰收稻谷香。收稻谷,是我童年中尤为深刻的记忆。记得那时曾祖母还在世,乡间的老屋也还未拆迁,房前的一大片稻田里种满着金黄的稻谷。每年初秋之时,祖父母回老家收稻谷时总会带上我。
祖父母的老家在南山之下,溪水之旁,近无喧嚣,远无车马,开门见蓝天绿水,推窗闻鸟语稻香。故乡的秋天是四季中最美、最难忘的季节,枯黄的树叶开始叛逃枝干,南迁的鸿雁哀鸣着从故乡的上空飞过。秋天是丰收的季节,金色的稻谷,纯白的棉花,笔直的高粱,圆浑的南瓜,还有饱满的玉米,深红的柿子,脆甜的莲藕。稻田里是一片谷浪翻滚的海洋,稻穗在秋风里“沙沙”般地奏起欢快的乐章,在秋阳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成熟的稻谷,在风中轻摇,自信而满足,轻盈而厚重,它们在秋风里潇洒而浪漫地相互低头亲吻着。
“春播一粒种,秋来谷满仓”,春天播种的禾苗在炎热的夏天里吸收日月之精华茁壮生长,到了秋风送爽的金秋时节已经谷粒压满穗枝了。入秋后,祖父会选一个天气较好的日子,将稻田的水渐渐放干,再等几个秋阳的照耀,一家人便踩着露水在稻田里收割稻谷。收割稻谷时,邻家的叔伯们也会来帮忙,大人们一边割着成熟的稻谷,一边谈论着今年的收成,笑声在田野上空飘荡。
记忆中,祖父和祖母都还是强健的模样,他们拿着弯弯的镰刀,甩开胳膊,低头弯腰收割着喜悦。镰刀在稻丛里舞蹈,活跃于一片金色的稻谷中,稻子在一声声嚯嚯中应声弯倒,倒在祖父的手中或者臂弯里。镰刀刀刃稍有钝锉,祖父便搬来那块青墨色的磨石,滴上些水,在上面不紧不慢地打磨起来。镰刃在磨刀石上来回运动,反复打磨,直至刀刃锃亮锋利为止。祖父也会笑呵呵地跟我讲“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那时祖父头上还没有白发,双臂也还强健有力。
我和邻家的小孩们看着大人们收割稻谷,也拿起小镰刀有模有样地学起来。稻田里不时会跳出蚂蚱、青蛙和螳螂,大概是因为它们的居住地被割倒了,所以不得不跳出来重新寻找家园。我和其他小孩们惊奇地看着这些小小的生灵,祝愿它们在冬天来临之前能重新找到栖息之地。有时候,我们也会背着小竹篓、拿着有钩子的竹竿,小心翼翼地爬上老屋旁的柿子树,一手倚着枝干,一手用带钩子的竹竿去摘柿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篓里,然后坐在在田坎上,一边看着大人们收割稻谷,一边吃着香甜软糯的红柿。
割完稻谷后,大人们会铺上一条用稻草编织的绳,小孩们帮着把割倒的稻子抱起来推成垛,祖父再麻利地拉着草绳打一个结,一捆又一捆的稻谷整齐地堆在田坎边。祖母在身后捡拾着散落的稻穗,认真而慈爱,眼角满是心安。稻田里时常有麻雀喜悦地叽叽喳喳叫着,拣食着散落的稻谷,和人们一起享受着秋天的丰盛和恩惠。
家里的老水牛在田垄边食草,悠闲地甩着尾巴,喷着响鼻。我牵来水牛,祖父给牛套上肩头鞍,拴好绳索,然后系在板车上。邻家叔伯们挑着一捆捆的稻谷稳当地走在狭长的田坎上,将稻谷装满整整一板车。夕阳落尽,微风送来清凉,和邻家叔伯们道谢后,祖父便挥动枝条,驱使老水牛缓缓向前,一家人一起拉着满满一车稻谷回家,曾祖母会在老屋前的木椅上坐着,和蔼地笑着迎接我们。
将稻谷运回家后,祖父母会选择一个晴天来打谷子。在老屋前的空地上,打谷机轰轰直响,响彻村头村尾。祖父往打谷机里放入稻杆,抖稻草,扒稻籽,堆稻垛,忙得井井有条。那扬起的谷子,被抛起又落下,是秋天最美的弧线。不一会,宽阔的门前,便铺满了金色的稻谷。在温凉的秋风里,稻谷们需要接受太阳最后的洗礼。我和祖父赤着脚,在谷子里来回踢动翻透,那一条条不规则的沟壑,像金黄的谷浪。稻谷晒干后,就将风车从屋里抬出来,放在晒谷坪的一角。祖父先用畚斗将晒干的稻谷装好倒入风车的漏斗里,然后站在风车前,用右手均匀地摇动手柄。随着风叶的转动,一股风就悠悠地从出风口吹了出来。然后用左手将漏斗下方的阀门轻轻打开,好让稻谷匀速漏出来,那不饱满的瘪稻、稻壳便从箱体的出风口吹出去了,而饱满的稻谷则漏入谷扇下方出口的箩筐之中。“远看像头牛,近看没有头,嘴里吐黄沙,肚里耍绣球。”还记得儿时的谜语,说的就是打谷风车。
祖父将剩下的稻草和秸秆堆在一起,家里憨厚的大黄狗总喜欢躺到稻草垛下睡觉,我们走过去,它才抬起头来,懒洋洋地叫两声;家里的母鸡也爱成群结队地在稻草垛下嘻戏,偶尔从稻草中觅到几粒秕壳,就高兴得咯咯欢叫。母亲来接我回去上学时,我也爱和她躺在高高的谷堆旁边,看月亮在云朵里穿行。
夜深了,稻田里虫鸣声忽近忽远,蟋蟀鸣唱着秋天的华美和丰收、纯朴和安详。在梦里,风吹稻浪,渐闻米香,一片稻田,一场丰收,一季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