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不易,生活轨迹突然出现断裂,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更为不易。两世为人,艰难半生,是我人生的写照。
偏瘫已逾十三年,期间我苦闷绝望,痛不欲生,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活下来,并不是有多大毅力,而是为了责任和信念。
我是严重脑出血患者,患病时,儿子出生才四十多天,女儿也不到九周岁,他们都需要我这个当爸爸的。患病几个月后,我从混沌中稍微清醒些,妻子说:我不求你能干什么,但求你好好活着,看着孩子长大,不让孩子从小没有爸爸。
妻子不止一次这样说,只要我能活着就行,我答应了。我无法描述我的痛苦,在很长时间里,我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吃饭也要人一口一口的喂。直到现在,我的右半身仍然深度睡眠,麻木疼痛时刻伴随着我,形象的说如刚上网的网名:半边人。妻子的要求看似简单,但对我来说,却实在太难了!
脑出血后遗症,是我后半生不能割舍的痛。能把我从死亡的边沿拉回来,幸与不幸伴存。可惜的是,当时我根本不会思考,近乎一个傻子。直到越来越清醒,病痛的折磨让我更加的痛不欲生。
男人说话,说了就要努力做到;尽管我只有半条命,但仍是男人。我渐渐恢复了思考,知道需要改变自己,尽量帮助妻子拉扯孩子,这成了我唯一的信念。
可悲的是,就连最基本的看电视功能,因病眼睛受损的缘故,我也看不清楚,更不要说辅导孩子学习等:电视画面就像奔驰的跑马灯飞驰而过,书上的字象游来游去的小蝌蚪在捉迷藏,我无奈。我只能听电视声音,却不能辨别字迹。不过我一直努力着,觉得看电视也是一种锻炼。
如今,我学会了说话,学会了左手用筷子,学会了三根腿站起来,用左半身拉动沉睡的右半身。
重生十几年,我只做了两件事,虽然一直和失败做盟友。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受了听电视的启发。电视播出榨油机广告,是新型榨油机,1—2人就能操作,我心动了。和妻子商量,说我虽然不能出门,但却能指点她榨油。因为我,妻子也被牢牢捆住了,不能打工养家,我们总不能等着饿死吧?
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我要找回我的存在感,证明自己活着。
东借西凑,我们买了榨油机,但离我的理想相差甚远。榨油是两个人的工作,但花生脱皮、生火炒米、榨油加工都是妻子一个人操作,累出一身病;而我只能靠在墙上动动嘴,不帮倒忙已是万幸——摇摇欲坠的身体限制了我,我和废人无异。
给乡亲们加工花生油,当地种花生的第一年比较多,能凑付;第二年虽差点,也能凑付着不挨饿。但第三年种花生的人急剧下降,我们的花生油加工基本停摆,生活又陷入困境。
只要有时间,妻子就去地里忙活,或者趁周末孩子在家,偶尔打天零工,但家里经常剩下孤零零的我自己。这是一段最苦闷的日子,各种困难纷至沓来;本来我想通过榨油证明自己活着的意义,但天不佑我,榨油出师不利,让我成了多余的人,自己也开始讨厌我自己。
勉强拄着拐杖在村子里走几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锻炼,即使看不到身体的好转。但锻炼之后呢?内心的折磨更加剧烈。一个吃饭喝水都要依赖别人的人,这种孤单寂寞让人恐怖。
我多次想一根绳子解脱自己,然而却找不到绳子,也没人帮我系上绳扣;独立难支,死也太难了。
我也想服毒,趁家里没人服下农药,但这不过是意淫而已;农药就放在南敞篷,而十来公分的门台宛如泰山,成了我无法横越的障碍,近在咫尺的农药可望而不可即。
总之,这要命的偏瘫,让自杀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看电视吧,又觉得无趣,于是随手掏出手机,浏览一下网页。上网是哥哥教给我的,榨油时因为买不到合适的过滤布,哥哥就说:你去百度看看吧,或许能够买到。
百度?是羊里新开的店铺吗?哥哥在羊里镇做熟食买卖,我以为百度是哪里的店铺,大哥惊讶地说:你不知道百度?从此,我认识了百度,百度成了我不离左右的伴侣。再后来,哥哥又帮我注册了QQ,引我上路。之前我不上网,当时上网只因为无所事事,因此希望上网能减少自己的胡思乱想。
说白了,我需要有点精神寄托,没有精神寄托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的第二件事,就是网络写作;网络给我开启了新天地,让我一发而不可收拾。
因为无聊,所以上网;因为上网,慢慢成瘾。刚开始,我只会浏览网页,时间长了无意间发现网络上能打字,倾诉心声,于是我就用仅有的左手学会了打字,把自己的心声倾诉出来。在这之前,不会写字是我无比的遗憾,我感谢网络为我创造了新生活。
和网友聊天,我觉得不再寂寞,但喧嚣过后是更多的苦闷:这难道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不甘心毫无意义的活着!
我开始尝试着写点东西,主要发在QQ空间;人生一世,不能不留下点什么,这是我的初衷。当时我不知道有网络文学,但时间久了,就有网友对我说,网络写文章其实也能挣到钱。
我记得写第一篇小说打字特别慢,用老式手机一天打几百个字,就觉得非常兴奋,绝不亚于女人分娩。在这之前,我没有涉猎过小说创作,倒是上初中的时候经常有作文受老师表扬,成了我写作的基础。能够写出几百字,意义迥然不同,我视之为新生命的开始。
大约十天多,五千多字了,我愈发兴奋。早饭后,我急忙打开手机,准备继续战斗,却不料突然晴天霹雳,发现自己的小说竟然不见了,顿时悲痛欲绝!后来,才知道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操作失误,所有的付出就此付之东流。
用了一天的时间没有找回来,我彻底绝望,忍不住泪流满面。除了亲人离世,我再也没有哭过,这是一个例外,让我不可遏制。妻子安慰我:找不回来就再另写吧,除了人死没办法,别的事都可以重来。
擦干眼泪,时光还会继续。网友带我去天下网解闷,我开始写论坛,并且做了一段时间的天下网网红。但这都是无厘头,意义不大,唯一有意义的是知道还有小说论坛。在小说论坛,我第一次挣到了30块钱,是参加小说论坛征文比赛得到的,一等奖,我无比兴奋,开始相信网络真的能挣钱。
再后来,一个网编找到了我,说可以和我的小说签约。当时我不知道该怎样签约,签约和不签约又有什么不同,于是请教了许多网友。网友说,要想挣到钱,就必须和网站签约。
大约半年多,我的视野逐渐开阔,原来和我商量签约的是个小网站编辑,但我改变主意了,没有签约。因为我知道了,最火的小说网站是起点小说网,我想挑战一下自己,投稿起点。不为什么,我就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能力站起来。
投稿后我焦虑的等待,但也忘我的打字,因为我的小说尚未完成。十多天后,上天终于肯眷顾我,一个叫小老虎的编辑加我qq,说我的小说可以签约。我发疯似的打字,多的时候竟然到了每天四千字,可谓超水平发挥。
一段时间后,我的52万字处女作《官场情仇之情深意浓》交稿,签约并被买断。这是2012年,虽然没有多少钱,但对我来说却平添了勇气,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除了打字,我什么都做不了;打字,是上帝给我打开的一扇窗子。
之后,我又写了第二部小说《爱在春天》,同样被买断。此后,我也给报刊杂志投稿,大都是小说诗歌,少有散文评论,并先后被报刊杂志录用了多篇(首)。2015年,诗集《半边人》在山东画报社出版。2020年,短篇小说《胆小如鼠》被《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8》小说卷录用。国家级文学网站中国作家网和作家在线也采用了我的多部篇作品。
同时,我参加了多项征文赛事,多次获奖。长篇小说《我是康文武》在省委宣传部、省作协举办的抗战七十周年征文中获三等奖,《莲花劫》在山东省第三届网络文学大赛获得人气奖,短篇小说《生死神树》、《三邪子老爷》等获市级奖,诗歌《蒜农吟》获田园山居全国文学大赛诗歌类一等奖,另有小奖多次。
2016年,因胃出血我又一次住院,受到沉重打击,按妻子的说法,我是第二次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这次,我的身体变得更加羸弱,近三年基本没有打字,直到2019年身体才渐渐恢复。
尽管屡遭挫折,但我打字近五百万,正在连载的《滚堂案》和《莲花劫》都是百万字以上;套用一句话,累并快乐着。
家人劝我不要太拼了,要注意身体;我明确回答说:这是我的责任;我努力,是想告诉孩子们,只要努力拼搏,万事皆有可能。
(完稿于2020年12月3日晚8点2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