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访景

赖咸院

进入四月，雨水仍然没有止。这一场雨，不知该叫冬雨，还是春雨？若说是春雨，它从去年冬天一直落到了清明；若说冬雨，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说法便有点不真实的意味了。当然，也大可不必纠结于此。此时是春天，这是毋庸置疑的。在这场雨中，那些熟睡了一整个冬天的种子，正在忙着往地面上钻，那一股破土的劲儿，似乎是经过了一场经久的雨水的洗礼，终于被唤醒了，开始长出了筋骨，准备在这春雨中舒展拳脚。

准备在春雨中舒展拳脚的，还有那些被雨困扰的人们。我便是其中一个。我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暗旧的味道。它来自于雨水的浸泡，也来自于被裹夹的身躯。此时，赣西文学学会组织采风活动，采风地是梦蝶山庄。我虽没去过梦蝶山庄，但有所耳闻，因为这次诗意的名字，我记住了它的存在。自然，我也是希望去看一看的，至于“物化忘我、天人合一”的意境，我却并没有过遐想。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去梦蝶山庄的那天，正赶上春雨连绵不绝。前一天，太阳高照；后一天，仍然是春意盎然。而偏偏是去梦蝶山庄这一天，雨却没有停过。不过想想也好，梦蝶嘛，如果不能找到一丝“庄生晓梦，望帝春心”的感觉，也怕是白来了。车缓缓地绕着山路前进，雨刮器不停地左右摇晃，车窗外的风景也随着摇晃，浓浓的雾从山谷里不断地往上升，一直升到半山腰，绕着，缠着，此时天空还是明澈的，有雨丝时断时续地飘落下来，也是落到半山腰，便消失不见了。此刻，整个山谷都是诗意的，它秀丽，它妩媚，安静中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

这沿路的风光，已是如此美妙，再往深里走，再往源头活水处走，想必应该是桃源般的存在吧。车继续前行，沿着水泥村路，盘旋着，轻轻摇下车窗，雨水往车后飘落，两旁的树木往后退着。车速不快，正好能闻着清润之气。我倒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既然是来采风，那些沿途不经意的美景自然也是不能遗漏的，不然难免有遗憾。诗友们已先我抵达了山庄，催着我赶紧到，还有心急的诗友在微信群里发各种照片。我不愿在微信群欣赏，我更想自己去亲眼看一看。

山庄在武功山玉女峰的竹林深处，一个叫市上的村庄，那是山口岩水库的源头。山庄入口处，弄了一个木制山门，上面用隶书写着“梦蝶山庄”四个大字。过了门，路开始变得窄起来，那种原始竹林的意味也渐渐出来了。雨依旧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并没有打住的意思。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梦蝶山庄便呈现在我的眼前了。一同呈现在眼前的，还有梨树、桃树，他们被裹在竹林中间，显得小巧而别致。此刻，正是春天，桃花正好，而梨花带雨的景象自是不必说，令人垂怜。放眼望去，我感叹于这大自然赐予的一块美丽的屏障和绿色宝库。只见群峰起伏绵延，万壑相依相连，苍翠遍峦，修竹摇曳，啸声如吟，如绿浪翻滚。山庄居于其中，竟然已经不需要任何修饰了，一座小亭，一间屋子，便是人间仙境。随便站立一处，都能感觉到整座山被雾气缠绕着，烟蒸雾腾，苍茫浩渺，青嶂翠峦时隐时现，若沉若浮。许是因了这美丽的名字，很多人向山庄赶来，大多数是久居闹市的人们，他们来这里的意图不言而喻，在他们身上，我能看到那种禁锢已久，然后一下子被释放的情形。虽然下着雨，但来得人还是不少，毕竟是春天，踏青不分晴雨，毕竟是梦蝶山庄，自由之地，谁也不想错过。

抵达集合点时，已是午饭时间了。有诗友调侃说，你是赶来吃饭的？我不言，但我知道，深居老林的山庄，最少不了纯天然菜品，比如水芹菜、竹笋、蕨菜……每一样都是令人垂涎三尺，每一样都足够令人对这个地方趋之若鹜。果不其然，往饭桌上一坐，那些独属于春天的美味佳肴，便全部呈现在面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想着来此品尝野菜的，但我却的的确确算一个。

饭毕，雨仍然没有停的意思。但来了，单单是吃个饭，自然也是不够的。借着朦朦胧胧的雨丝，有三三两两结伴在雨中照相的，不时传来阵阵笑语，把整个山庄活跃起来了。我想去挖笋。山庄的老板见雨大，便提议说要将挖好的笋分送给大家。我说，这万万一可。

老板反问，为何？

我说，挖笋挖的是一种意境。

的确，挖笋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尤其是在春雨中，撑着伞，埋着头，一锄头、两锄头……看着笋从土里慢慢冒出来，仿佛这并不是挖出来，而是它自己想钻出来，呼吸这春天的气息。遗憾的是，老板没有找到锄头，山庄的锄头都被人拿去了。自然，也是有好玩之人，扛着锄头去挖笋了。我只得作罢。不能挖笋，去看一看，瞧一瞧，也总是不错的。

打一把伞，踱步在雨中，稍近处的左边是落尽了花的桃树，右边的是梨树和垂柳，环绕着整个山庄的，便是竹林了。我选择了山庄背后的竹林。这片竹林靠山庄更近些，竹林里隐约点缀着一个小亭子，大概是山庄的主人特意设计的吧，给来游玩的人一个休憩之所。越靠近竹林，便能看到竹笋了，先是一个，接着又一个，有的齐人头高了，有的才冒出一点点，有的整个身体还在土里，只能透过隆起的土来感受它的存在。由于下着雨，大多数人选择了躲在山庄的宾馆里，像我这样冒雨走竹林的极少。不过这样也好，一个人在这片竹林里，慢慢地走，慢慢地看，也别有一番意境。偶尔，有笑语从山庄里传来，透过密密层层的竹叶，仿佛声音也有了身姿一般，在竹林间穿梭。

在山庄，我仍然能感受到一种世俗的生活气息，但这种气息又糅杂着一份仙气，似乎要伴着袅绕的炊烟慢慢升腾到山顶一般，这是一种乐趣。而另外一种乐趣是，当我伫立于山庄的某一点，把视线放开，看看那满山遍野的绿意，再眺望那远方若隐若现的村庄，一股拥抱自然的气血便在心底肆意翻涌。

这样的天地，总是令人向往的。本想趁此机会好好体味一番，可惜这春雨，越下越大，只得作罢。

出山庄时，我仍然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够居于此，盖一间房子，掩映于茂林修竹间，每天与竹为伴，人生足矣。

再转身回头，身后的山庄，慢慢地后退，消失在竹林间，我仿佛看到一条碧绿的河流，正向着远方浩浩荡荡地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