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我是不大爱热闹的人,虽然不免有时也赶,但那多是碰到,于我往往便是无心,谅是机缘凑巧罢了。比如,吃一些馔食,我多是没听人家的奉劝,不大要去那些成名的店中享用,而多是凭自己口味挑些小吃店去。吃北京炒肝儿,也是这样的。要说吃炒肝,多是须去鼓楼东侧姚家炒肝店的,或者去正宗名门天兴居,我却是不去,一来鼓楼离我家远,二来虽说天兴居在鲜鱼口距我居处相当近,然而我竟然根本就不知道鲜鱼口有那家门店的,我之所吃炒肝,倒是趁着那些日子要去天坛玩,路上逢到一家,据说店老板还是贵州人,于此来说,可能完全谈不上人所言之正宗,但我吃过一次觉着好,就隔三岔五去吃了。正宗与否,名器如何,于我来讲,皆是无关紧要。
这一点饮食的习惯,倒也颇似我读书。
读书之于我,向来是不顾忌作家之名器的,那些名头很大,大家多说好的书,鄙人读来,若并不感到好,就不读下去的。反而,那些一时并不有名,比如在下一些朋友的性情之作,只因我读得喜欢,我就以为那是名著,百般珍爱了去。然而,鄙人并非不讲来头,反倒是颇讲究的,只是不专为“名头”而去罢了。
北京的炒肝原是宋朝就有了的民间小吃,只不过当时叫作“熬肝”。
后来,历经元明,至到清军入关,因为满族人有杀猪祭神、分食祭肉的习俗,一时间京城菜市上便多“猪下水”,小摊贩们购回,做成卤煮、炒肝。因此,其时街面上当然就多卖炒肝的店铺。又因,清朝皇帝爱吃猪肉,据资料讲他们冬天更吃得厉害,甚至还有雍正等几位爷是因冬天吃猪油过多得到病死了的,当然,与猪肉相关食品,他们也多凡必要吃些。自然,炒肝料必是吃过。皇帝妃子吃了,据传特别是慈禧爱这口儿,这食品便显得主贵,一时间成为名吃。鄙人这样讲炒肝之名,也许有人会不大同意。因为,实在是有人道这炒肝,原是来源自上世纪初一位报人,即《北京新报》主持人杨曼青先生的,据说,是因他一次去前门“会仙居”吃饭,见这家饭馆当时卖白水杂碎,便建议掌柜的,做成汤食让人吃。店掌柜灵机一动,做得炒肝。这位杨先生在报上那么一宣传,炒肝之名传。这说法,不能说不对,只是颇看高报人之能量也。其实,这炒肝中的“炒”字,并非以油翻炒之意,而是源于满语“colambi”,此字虽汉译为“炒”,但实义却是“熬”。炒肝,非炒,而是熬之所得,也颇合其出处。
清末民初《燕京小食品杂咏》有一首诗,云:
“稠浓汁里煮肥肠,
交易公平论块尝。
谚语流传猪八戒,
一声过市炒肝香。”诗后有注曰:“炒肝以猪之小肠,脔切成段,团粉汁烩之,……名为炒肝,实则烩猪肠耳。既无肝,更无用炒也,京谚有‘猪八戒吃炒肝,自残骨肉’之语,故诗中云云,炒肝香三字,则卖者吆喝声也。”由此可知,炒肝非炒,实为煮得,料子也多是肥肠,而肝尖不过尔尔。据资料,这炒肝之做法是,先要熬锅上好的口蘑汤;然后,将拾掇净之猪肠文火炖烂,切成‘顶针段’;再将洗净之鲜猪肝片成柳叶状;还要配些佐料,毕。将熟大肠放进煮沸之口蘑汤中,复放入蒜酱、葱花,然后将生肝条丢锅中去,淀粉勾芡,待熬熟后,撒蒜泥即成。然而,这做法,我究非亲眼见到,只是纸上得来耳。后来,一度曾于某某处吃过几次炒肝,一律印象极坏,便不大吃了去。
上边说过,鄙人还是因为到天坛去散步,路径贵州一对夫妻开的小店,吃过一次大妙,复才去吃了的。我原是不知道北京人之所谓正宗炒肝的味道,只是见到材料上有写,道是“汤汁油亮、蒜香扑鼻、肥而不腻、稀而不懈,宛若宝盏含晶一般”,一时见着他们刚出锅的炒肝竟是如此,便认为正宗的,吃过更好。其后,我多见一些老北京人过来吃的,问到他们时,也皆道,这的味儿正。——那些年,那小店的生意,便做得火爆些。看来,什么样的招牌,都没有老百姓的口碑,来得实在。与很多北京吃食一样,炒肝讲究“配套”吃,就像煎饼配薄脆、豆汁儿配焦圈,羊杂汤配芝麻烧饼,炒肝也是惟有配上猪肉大葱馅包子,吃着才算好,若再呷上一两二两红星或牛栏山“小儿”,便更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