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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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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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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坡里看大戏

槐树坡要演大戏了。

槐树坡没槐树是瞎话,一、二、三,就三棵大笨槐,却不是坡,是沟哩,十来亩的样子吧,夹在两村的中间——沟东沿儿是牛堂岗、沟西沿儿是马家河子。平常日里,这槐树坡是两村的小孩儿们玩扇四角儿、弹珠子、推铁圈的地儿。每每黄昏眼儿里,沟两沿儿,处处皆是妈喊孩回家喝汤的声音,然村童们就不理,玩得通高兴着呢。当妈的便生气,各个冲下沟,揪住一个大点儿的孩子就嘈叽:“都快娶媳妇的大汉子了,还玩心不减哩!”那“汉子”眼一翻,吸溜吸溜鼻涕,忽然喊一声,回家,喝汤去喽。这时,那些孩童们才一哄散去,跟了各自的妈,一步步往家走。只落下瘦月亮,一移一移的,孤零零地往槐树枝间去。

槐树坡要演大戏啦,早几天,村民们见面就打听,都演啥戏哩?

知道的故作神秘,看着不知道的猴急急,就不说。不知道的,忙敬上一支烟,那知道的人接了噙在嘴里,点着火儿,迈眼看一眼敬烟人,慢吸一口,吐了,一脸高深道:“听说,是王大胡子的《卷席筒》和刘彩凤的《穆桂英挂帅》!”

“逑!这还用问么!不问就知哩,哪年不是这两出?”

“万一有个啥变故,不演呢!”

那敬烟的看有人笑话他,眼一白,梗着脖子便走了。围观的人,指着他的后背,哄堂大笑。

大戏就在一通锣鼓声里上演了。果真是《卷席筒》!戏台子是帆布篷搭的,演员们是个顶个的名角哩,——王大胡子演苍娃,刘彩风演苍娃妈,一句一腔,村民们都熟悉,于是,演员在台上演唱,就有人随着在台下跟唱。旁边的人,听得不耐烦,别他一眼:“你要真中!上台去把王大胡子换下来——”

“王大胡子还能唱几年?”

听声音,这主就是牛堂岗的——因为王大胡子那可是马家河子的台柱子哩。

“王大胡子不中了,那刘彩风也回家歇菜吧!”马家河子的人过来接了腔。

两村人,各捧各的角,抬着抬着,双方就想打起来。

“我的大老爷呀,恁听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此时,大戏已唱到了高潮,双方都流着泪拍巴掌,早把打架的事,撂到一边了去。

晚上接着唱。戏台子上扯了电线,几十个大灯泡将台子几米外照得通明。台下黑压压一片尽是人头,只在沟边沿儿,有一盏两盏白晃晃的大马灯,——那是卖瓜子香烟的车摊儿。沟沿上也满是人,搭拉下腿的、趷蹴着抽烟的、还有站着的,再远处,就有爬上了树的,——骑在树杈上,把棉帽子往下一拉,头缩进衣领里,露出了两眼,目不转睛地看戏。最活跃的要数村童们了。一群一群的掀掀帆布往戏台子上钻。台子角落处,响器班那儿,便挤满了袖着手的孩童们。有的孩童,挤不上去,便在糊了泥的麦秸垛上掏个坑,一缩身钻进去,看着看着,便睡着了,一阵冷风吹醒,——醒了接着看。

散戏的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哪个演员唱得好,哪一句唱得神,说着说着便争执、争执着争执着便吵架,最后大打出手。也有牵手的,那是白天里没机会聊天的青年男女们。姑娘故意掉下人群,慢慢走,看看身边没人了躲在一棵大树后,一忽儿,情哥哥便装作没事样的打着哨子过来了。

““想死你了——”

黑暗里便传来嘴唇咂动的声音。一季大戏下来,牛堂岗和马家河子,指不定哪村要私奔一对青年男女呢——私奔归私奔,月二四十便回来,顶多年二半载的,带着孩子回到家。

大凡是因常出这事,我长大一点儿时,母亲便不叫我去独自看戏。可一通锣鼓后,看到村里伙伴们一个个扛着大板凳下沟里去了。我便生妈的气,看看戏都不让,叫我闷死在家里吧。妈妈笑笑不理我。妈给我煎鸡蛋,烙油馍,哄着我在煤油灯下念书。但劳累了一天的妈终是熬不住——不大一忽儿,她便歪在马扎上睡着了。我便吹了灯,一摸一摸,蹑手蹑脚走出门,一蹦一跳着往槐树坡看戏去。槐树坡那一片人山人海的,哪儿还有看戏的好位置呢。

“我的家住河南登封小县,

离城二十五里曹家湾。”

这是王大胡子扮的苍娃!听声音就是他!我猴急急的爬上一棵高高的大树。谁知看得入了迷,竟忘记是在树上,一声叫好后失手,竟从树上掉下来。还好,落在了树下那户人家的草垛上,弄了一身一头的草屑,扑扑腾腾爬起来,满身尽是草沫子,便一边看戏,一边搔痒,哪知越搔越痒,挠得满背都是血布鳞,那年,我大抵十多岁的样子吧。

何时再能回去看一场槐树坡的大戏呢,每念及此,我都不免怅惘,因为槐树坡非但早就不演大戏,当年那些乡村闻名的角儿,也大多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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