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戏

早年，我乡儿童常玩三种游戏：抓子、走丁与斗草。

斗草，由二童各寻取一枚叶柄或草茎，相互勾扯、撕拉，断者输，筋斗不折者胜，故村童俗呼：“斗筋儿”。玩斗草，常于深秋，因这时节叶柄或草茎柔韧，不易折断。小时候，与我常玩斗草的，是本家一位兄弟，名涛，村人呼为“涛蛋儿”。涛蛋儿，少时极脏，不怕冷，秋深了，他还穿著一件裤衩，时常赤脚。见他叉拉双腿过来了，我便冲他招手：“涛蛋儿，来！斗筋儿！”他一笑，露出两颗黑牙，鼻尖就跷得老高。我们分别去大杨树底下寻掉落的杨叶。各寻一大把，手里攥着，对面坐下。他取一枚出来，将叶柄揉了又揉，嘴里哼叽道：“我这个可‘老皮’（俗语：皮实筋道之意）了。”“我让你皮！”我马上取出一枚来，相互勾扯了，各各用劲撕拽，他的叶柄果真筋斗，“嘣”将我手中的那一根勾断。他赢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有时倒仰身子，双脚拍打。

走丁，则是类似弈棋的一种游戏。双方各执五或七子，依次在划定的格子上走，若一方有两子顶着对方一子，则对方这一子便被“吃”掉，最终“子”被吃完者输。走丁，常于夏天盛行。夏日午后，倘若走进村寨，迎面便可见几个赤肚村童，或高柳下卧着，或荫凉房山后蹲着，弈者双方全神贯注，一方执草梗、一方执石子，围观的，或托腮或伸脖或双腿盘起端坐或趴于地上双腿跷起摇晃，意态各异，不论是观是战，一律正酣。我寨有一渔人，姓王名叫财，蛤蟆嘴，长臂大脚，擅长捉鳖抓鱼，村人笑称其为“鳖财”。“鳖财”家穷，肚里墨水也不多，只认得名字罢了，然脑瓜子灵转，爱下象棋，也爱逗小孩子走丁。他走丁的枝艺颇高，若与你对弈，只要你走下第一步，他便能断出胜输。年少时，我爱与他走丁，每每必输，也不服气。一次，我与几个孩童，正在村寨中央皂角树荫下走丁，他提鱼叉背鱼篓，趿拉破鞋路过，见我走罢第一步，便断言我输定了。我睨斜他一眼：“瞎说啥！”他蛤蟆大嘴一撇，笑道：“不服？五步让你缴械投降！我多走一步，就算你赢。”我当然不服，他就蹲下，一手搓脚丫一手捏石子，果然走不过五步，我已无力回天。其中奥秘，我多次探询，他笑而不传。

至于抓子，则是乡村女孩子玩的游戏了。“子”，就是小石子。七枚，捧手里“哗”撒了去，先捏一个出来，不能碰动其它，余六枚，分成一、二、三枚，三小堆儿。规则是：先高高掷起手中那枚，未及它落下，便要抓起地上一堆，撑开手掌，“砰”再接住落下的那枚；且要依次将一、二、三枚，三小堆儿，一一抓完。在抓石子过程之中，断然不能相互触动，否则为败。然后，再将七枚石子猛往上一撂，翻过手背，迅速去接，接住几枚，还须将这几枚如数翻覆到手心，才算胜数。倘若中间任一环节出错，这盘便输掉。抓石子，春夏秋三节皆宜，冬天因冷，不宜玩。我的两个妹妹，小时候都爱玩抓子。她俩常常与同村女孩子一道坐在我家门口的香椿树下，一面抓石子，一面说笑，很开心的。然而前不久，大妹来京，当我询问其抓石子的详细规则时，她歪着头想了半天，到底笑了说道：“记不全了。”——如今，上述三样童戏，似乎已在乡下失传，故尔一一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