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河的初夏

出小城北关，走半里地，然后沿小柳荫道再西行二三里，便到沙陀河。

沙陀是村名。小小沙陀村，百十户人家，种麦子种玉蜀黍，更多农户养鹅鸭或养鱼，沙陀村紧临大河呢。大河是千里颍河，玉带似的跃出白沙水库，飘过杨柳林，陡然漫滩若湖泊——这一段，河因村名，便叫沙陀河了。

沙陀河宽绰，一眼估去，从西南杨柳林流出到东北苇子地跌去，方圆大略四五里，胃形状，周边杂生杨柳榆楝与苇荻，还有宽沙滩。这便来的好，沙陀村民正可以搞养殖，种莲藕，白或红的莲花与碧碧荷叶，还有活蹦乱跳鱼虾，装点得沙陀河愈发美丽迷人。

天到初夏，如若有机会，还是往沙陀河走走。

独自个开车，趁了清早的凉风，在一串一串圆圆晨曦下，过去一块麦田、再过一块麦田，远远的便能闻听到鹅鸭的叫，便知是要到沙陀河了。是不看见流水的，密密匝匝修修长长的大白杨天然的作了一道围屏，遮掩了，然而那清亮的水声，到底还是泄出来。寻着水声，过去了。嗬，这一汪碧水，宛似养在闺中的女子，莹洁纯净，这眸，这肤色，怎样的天地精气方能滋润出，一脉一脉柔动，一眼一眼顾盼，勾魂碎魄呢，便不敢用肉眼觑她，呆愣了，只依了柳边，静静听，静静感受。黛青天色与榆钱一样的晨曦坠下来，在水面，泛起羞红，女儿红，一涡一漩的怯怯的不知躲往哪里了。忽然，竟悔自己的唐突，这女子还在浅睡，还没披晨衣，还是赤裸身，便被你闯进来，见着了。这婆娑杨柳，这浓密苇丛，这洁白的沙，这低低覆盖着的莲叶，竟是女儿的闺房与寝具呢。那岸上的笼鹅圈鸭，到底是守护女儿水的“护花使者”？不然，为何它们一望见你，便吖吖乱叫呢。惊惹女儿水了，羞红过后，便白起眼盯你一忽儿，落落大方翻身去，扬给你一袭飘动的长裙。此时，这水，便是那女子的裙袂，涟涟滟滟了。最好坐下来。透过鲜鲜跳跃的青草，瞥见对岸那一滩一滩的白鹅绿鸭，从笼里从竹篱间，一滚一滚漫下来。拍着翅膀，引吭高歌，或一歪一歪走过白沙滩，浸入河里去了。河中便喧闹。河水定皱起眉头了，那皱纹，一波一波传输到你眼边，你以为是愁波，一瞅，原来尽是笑容呢。是少妇的笑容吧，甜蜜满足，又有点娇嗔。河水在撒娇呢，河水在过来对你说，她要当妈妈了。这时，她会让你看她肚子，一鼓一鼓的，已是一个孕妇。起风了。风，从对岸苇丛来，吹得这河水轻声低歌，好不自在。你不能低头去，低眸便羞死你，红莲叶下河水的肚脐恰似酒窝，你要看，却没勇气看，只站起身，往杨柳林里踱去。

杨柳错落杂生，各处大小不同，顺河岸曲折而去。大的树，老态龙钟；小的呢摇曳生姿。走进林子，绿荫覆身，蝉鸣滴溅，一晃一晃的太阳光，如银似电乱乱闪来，直扑人眼。一时，不大适应的，你可倚株老柳坐下。风在柳树上响动，碎碎之音，像满树人语，不知是谁，而凉凉的小手已抚弄得你浑身清明。透过交错的树杆，大抵能看见点流水，摆动一下，便藏去了。河面的风吹，会吹进林子，与树顶淌下的风，汇合了，一齐朝你围来，亲脸庞的、揉头发的、掀衣角的、刮鼻子的，大类顽童。忽然，你眼前好似有片树叶翩落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翠鸟，转动着圆眼，摆动着双足，一点一点朝你步来，倏忽又“剌愣”飞起，没进浓叶间不见了。鹅鸭的叫声，被隔断在外面。这里全是静。一根一根银线样的阳光，被树枝碰碎，撒下细沫的光影，覆落你一头一身，像一朵朵小野花；落在草叶上，像一滴滴小露珠晶晶发亮。地上的草，鲜鲜嫩嫩的，一片树荫倒过来，像一层黯绿的毯。没草的地方，湿漉漉的覆落些苇叶或者小枯枝，走过去能踩出水来。树上结有大鸟窝，黑黑的；苇上缠有小鸟窝，白茅草团似的。你不小心过去了，苇棵一倾，花白斑点的鹅卵石一样的小鸟蛋，会掉下来。小水鸟，便斜飞下来，朝着你一阵啼叫。当然，苇荻掩映着这一处那一处的草窝里会有一堆两堆白莹莹鹅蛋或鸭蛋，一堆四五个或十来个呢，这此蛋大多是那些失群鹅鸭，上岸繁的。杨柳林尽处，是一处低坡，下边便是麦田。你可以伫立这里，看流水跌落，形成宽宽矮矮的瀑布，真是蛮有意思的。

当然，最有意思，还是过对岸买鱼去。

此时，太阳已经倾斜，宛若一路摇摇的风筝，向西山坠落。村民在柳林或水边构造着些低矮庵棚。庵内有床，马灯和鱼网，庵前系短舟。舟中有一枝竹蒿，舟前系鱼鹰。远远的你，还没走到庵前，一只大狗“忽”的跃出来，脖子上拴着一条细铁链子，一蹿多高，冲你狂吠。村民从庵中弯腰出来，一边嚷狗，一边打望着你。

“老乡，忙呐。”

“不忙。”

“发财啦？”

“发啥财，自己家养的种的，顾住自个吃，就中了。”

“有时鲜的藕吗？有大鱼吗？”

“藕还没成呢。大鱼，多的是，你要多大的？”

“五六斤的？”

“就是一二十来斤重的，也有，你要多少？”

见是来买鱼的，村民呵呵笑，摸根烟噙了，打火机点上，吸一口，乜斜着眼看你。若一时看你真是出心买鱼来的，村民还会带你去舟中，一点竹蒿，撑你到水里，沿田田莲叶一边划过去，白或红的莲朵恰似水上灯盏，十分有趣。老乡会捞鲜鱼出来，随你挑拣，并且称头子还撅得高高的。——大太阳，已经沉落，你可以挑一串鲜鱼趁晚霞回转，村头便有饭馆，将鲜鱼缴给店家，或蒸或煎，一会儿便端出来。坐在小店院内，你可以对着明月，一边吃鱼，一边独斟，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