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而言中”一语,最早见于《孔子家语·辨物》,指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随意说的话反而应验了。当时的情形是子贡拜孔子为师,不久邾子朝鲁,子贡前去观礼。在朝见的过程中,鲁定公和邾隐公都出现了失礼的举动,子贡见微知著,敏锐地意识到“以礼观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并直言不讳说了出来。“是岁定公卒”,子贡的预言变成现实,孔子不高兴了,予以谴责:“赐不幸而言中,是赐多言。”孔子嫌子贡多说话了,是乌鸦嘴话太毒,一语成谶,终难改观。
无独有偶,到了楚汉相争时,范增未卜先知,一语道破结局。战争的拐点出现在鸿门一宴前后。刘邦先入关中想当关中王,项羽闻之大怒:“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可是并未付诸行动,宴前当击却未击,宴上该杀却未杀,宴后宜追却未追,一而再再而三坐失良机,惹得范增举玦而骂曰:“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范老先生高瞻远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晓古明今通未来,可偏偏遇上一个沽名钓誉刚愎自用自作聪明不听人劝的家伙,任你有通天本领又奈他何?一切都不幸而言中,项羽直到穷途末路才清醒,早知今日落败,何必当初放你!刘邦何其踌躇意得志满,根本不买其账,本知今日成王,不悔当日屈膝。试想一下,上苍垂怜人的机会能有多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到那时大厦将倾非一木所能支也,任你是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也无济于事。厚黑教主李宗吾一再告诫世人:古今成大事者必具备两种品质,心黑脸皮厚。心黑就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之抗衡的便是皮厚,像刘邦,脸皮厚是最有本事的表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奈他何?今日卑躬屈膝,为的是明日称霸称王。项羽可怜,范增可悲,不幸言中可奈何,命兮命兮奈若何!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随意写的一幅春联,竟也一语成谶。“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原是我国现知最早的一幅春联,由后蜀君王孟昶所撰,题在桃符上,以驱魔除鬼迎春祈福,并无新意,若严格来看,平仄也不甚合律,但它名气之大竟盖过所有对联,能如此出名,并非由于首创,也不是因艺术水平高,而是源自宋人微妙的心理,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它是谶语,一语道出宋将灭蜀。公元964年春节,孟昶撰写此联,次年宋太祖赵匡胤派兵灭了后蜀,活捉孟昶,同时派一个得力干将吕余庆做了成都(原后蜀都城)军政长官。此外,早在四年之前,赵匡胤就将自己生日那天定名为“长春节”。孟昶降宋之时,正是宋太祖诞辰之日。这是纯粹巧合,还是先知先觉,无人知晓。后蜀君王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冥冥之中好像被人左右,所撰联语似乎也在诉说,新年来临之际将我后蜀拱手送人,送给吕余庆;美好的节日祝吾皇万岁,青春长驻。一联十字,两事成真,不希望出现的反而出现。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一语成谶今方信,万事遂天不随人!
最可怜的莫过于大唐诗人刘希夷,他高歌喟叹“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忽觉所述不吉利,便想换下这两句,苦思数日,终灵光一闪,当即写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仔细思量,还是将时光流转的无情事实和听天由命的无奈情绪浓缩在诗句当中。怕怕处有鬼,越是担心的事情越会出现,人越在意越被它搅扰,就像说曹操曹操就到一样。谁知一语成谶,让后人唏嘘慨叹。这句诗被他的亲舅舅——曾吟出“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大诗人宋之问,一心看中,意欲据为己有,多次索之不与,愤而惩戒,让随从以土囊压之,亲外甥竟活活压死。宋大官人本想教训,无奈手下失手,让年轻诗人瞬间丟了性命。冥冥之中竟遭此劫,人生无常矣。今人只知诗句的表层意思,哪知潜藏诗句背后的台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枯了枝条,死了念想。花儿盛衰有时,而人青春不再,人不如花,白云苍狗,岁月如刀,刀刀都在催人老去,只是老朽而已。青春寸寸成灰,容貌丝丝憔悴,芳菲丽质弃人去,零落成泥辗作尘,只要香如故,泽被后世也罢。死了诗人,成就名句。鲜活容颜血肉之躯,刹那化为烟云随风飘逝,岂不痛哉!谶语弄人丢性命,华章丽句示永恒!
南朝陈后主曾赋得一曲《玉树后庭花》,自我感觉良好,惹得追风族日夜歌舞,君臣唱和,沉醉于声色犬马当中,难以自拔,加上又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椎击耳膜,结果“门外已是韩擒虎,楼头犹唱张丽华”,殷实的后周王朝便断送在歌舞升平之中,曲中有句“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既是靡靡之音,又是不祥之兆,更是亡国之由,一语成谶,不可不防。
清末行刺五大臣的吴樾赴京前,他的太太严无畏看似温婉纤弱实则不让须眉,曾赋诗三章,以壮行色。吴樾读罢,百感交集,揽之入怀:人生有此红颜知己足矣!但为了千万万同胞之觉醒,我吴樾今生今世恐怕要有负于你了!全诗痴情凄婉又深明大义,特别是最后两句一语成谶,让人唏嘘慨叹!三章如下:“感君爱国救同胞,几个男儿意气豪;愧我无才能共事,莫因离别赋牢骚。诸般讲解殷勤教,领悟无缘恨未消;从此窗前难共语,奈何天里度终朝。茫茫后会知何日,痛苦分离在目前;好梦岂知容易散,痴心空望月常圆!”
就在前年初(2019年),台湾作家林清玄去世,噩耗传出令人始料未及,因之去世的前一天还更新微博谈及生死,“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结果他竟真的化身为鸟,从尘世飞向天堂。莫非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左右着他,让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飞升,来不及停留,就飞离尘世了,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渐臻无限光明的境界。上帝冷眼旁观,不分各色人等,照单全收。
一语成谶的事,不只中国有,国外也不鲜见。十九世纪末,法国作家莫泊桑厚积薄发多方雕琢,终将《羊脂球》忐忑推出,一经发表,立即轰动文坛。他犹如暗夜里的一道闪电,冬末的一声春雷,震惊了整个法国。从此,他的创作一发而不可收,接二连三地写出许多惊世之作。短短十年,就写下六部长篇三百余部短篇小说,可谓著作等身。针对此事,他曾半开玩笑地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像流星一样进入文坛。”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创作生涯也如流星一样一闪即过,似昙花一现,只有短短十年,便英年早逝,天妒英才!但这道闪电是如此耀眼,不仅让法国人惊叹不已,而且为全世界人所瞩目。自况流星闪将逝,任谁强拽也难回!肉体不在,精神不朽,那是电光石火,随时在辉耀人间!
不幸而言中的事情,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比比皆是,不胜枚举。人在做,天在看,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奉劝诸君:不祥之语莫出口,以防成谶误自身;弄假成真非吾愿,事与愿违今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