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想老来生活

老王要退休了，校方为他办了一场欢送会，别开生面。桌子围在一起，他居于正位，待大伙儿缅怀交集之后，缓缓起身，双手合十，低眉盈泪，颔首致谢。面对此情此景，他难免心中凄恻，多像演员告别演出，纵有万语千言，也不知从何说起。

结识老王是在三十年前，我刚走上工作岗位，那时老王意气风发，平日披件黑呢大衣，戴副黑框眼镜，头发朝后梳着，一丝不乱，风度翩翩，活脱脱文艺范儿，形象多年未变。我等同仁都是靠嘴糊口，何况还在一组，有共同的话题和爱好，舞文弄墨，激扬文字，切磋商量，互相促进。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老王依然器宇轩昂，卓尔不群，特立独行，洒脱倜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退下后何去何从，他没多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肯定想了很多，或许想法还不成熟，不便告知。有事说一声，没事报平安。他这一退就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再无羁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随心所欲称心快意就是了，这样的日子要不了几年就会摆到我的面前。聚也依依，散也爽爽，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说实在的，人生不在于飞得有多高，只要能平稳着陆就好。

送走老王，反身碰见老孔，提及此事，老孔不无感慨，到站退下来，人老就别不服老，延退未必是好主意。我呵呵一笑，是啊，想当年油头粉面年少风流，到如今满脸憔悴老气横秋，岁月不饶人，我们何曾饶过岁月，天假以年，万事可成。老孔轻拍胸腔，现身说法，人各有命，命命不同，有人身体好，有人病秧子，像他这身子骨挺个十数八年就不错了，不妄想几十年，活着要有质量，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老孔的身体状况，我是知道的，搭了几个支架，人生皆苦，惟有自渡。我笑着劝他，没那么严重，别朝坏处想，孬话不说，埋在心里，不幸而言中的事不是没有，还是小心为上，提起精气神，增强免疫力，枵枵木头也能耐过好木头，好木头再结实，也经不起猛磕乱敲，你看拦腰折断都是好木头，枵枵木头平日就堆在檐下，不受风吹日晒，不遭雨淋霜打，磕不了，碰不着，能存放好多年，人也一样，一些药罐子，终日离不了药，做起事来小心翼翼，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说个事由癫癫懂懂，结果人家还长寿，而一些年富力强正能干事的人，却中途崩殂，早早地去了另一世界，小心行得万年船，大意一时失荆州，养好身体比啥都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是1，身外物都是1后边的0，1都不存在了，0再多有什么意义。老孔附和，说的也是，想开了，人就豁达了，就轻松了，不着意贪生，不一味怕死，大限来临时，就能坦然接受，倘要不作不死，不死不休，人就活得太苦太累了，临死还拖泥带水，没劲儿。

回到家里，想起叔本华的那句话，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觉得痛苦，一旦满足了又觉得无聊，人这一生就是在这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不定。人在母体内就一直想着出人头地，一旦降生，又要吃喝拉撒睡，这是口腹之欲、生理需求，都在趋利避害，都想坐享其成，若未满足，就会生出无穷的烦恼。欲望之于人生，好比杂草之于荒原，剔除不净的，铲掉一茬，又生一茬，渐行渐远还生。

我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往象牙塔里钻，越钻越深，可容身周转的余地就更小了，远不如退步抽身来得快截，曾经沧海，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那是何等意气啊。道理只是对人讲，对自己另当别论。老而无用，临退茫然，教了一辈子，除了教书什么都不会，没人脉资源，没资金加持，没技术兜售，甚至没头脑，唯命是从惯了，人生就像门前流水，看似汩汩淌着日夜不息，可没多大起色，遑论重生，默默地从源头地流到末路。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还忧什么，忧那个愁啊。以前是热血青年，豪情万丈，为人正直善良，做事公道不欺，不妄不狂，自觉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教学生做好人不做恶人，保持定力，顶住诱惑，耐得寂寞，且一再告诫，但存心里正，不愁眼下迟，遇人轻着力，便是转身时。恍惚至今，没有辉煌的成就，没有伟岸的事业，没有光彩照人的一面，悄悄地要走了，正如悄悄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思维飘忽，又想到日前那位领导，退下不久得了急症，快快地走完一生，着实令人叹惋。他平日工作那么忙，应酬多，没时间和精力顾及家庭，对妻儿亏欠最多，病发时还对妻子说，等病好了，一定好好待她，相伴走天涯，可惜老天没给他这样的机会，让他同路舍伴了。他退下来，心态一直调整不好，心理有些失衡，想台上时春风得意，众星捧月，呼风唤雨，气壮山河，下台后无限悲凉，孤独落寞，无人搭理，似多余人，灵魂失去了依附，心里落差有多大，窝火时间长了，积郁成疾，偶尔自残。按理说，退休了钱没少拿，儿女也成家立业了，过得还不错，好日子在后头，可享天伦之乐，谁知他没那福分，早早地作别人世。莫非上苍不愿让人独占机运，机运没了就要收回成命，打回原形，尘归尘，土归土。

比照自身，我也想得开，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尽善尽美，有时你在享福，根本没想到有人会替你受罪，轮到你受罪了，却有人因你得福，好比坐轿抬轿一样，有坐的就要有抬的，一切都是命。风吹过，人只是红尘中一颗飘忽不定的小草，生如蝼蚁，命如纸薄，身不由己。说真的，等送走生我的，安顿好我生的，我就生而无憾，思虑余生怎度。人生下半场，挣钱已是其次，拼健康成了正题。过自己的日子，不眼红别人的生活。钱再多也只是个数字，总不能天天吃那鱿鱼海参，还不是粗茶淡饭养胃。别糊弄自个了！穷日子过惯了，好日子还不习惯。

唯有认清自己，守住自己的一亩二分地，保持身体健康、情绪平和、财务自由，才能随时应对危机，化险为夷，活泼泼地驶向未来。待华灯初放，不必醉心那灯红酒绿，早点入睡，拒绝熬夜，休养生息，恢复体力，缓解压力，提高免疫力，远离老来病症。趁晨光熹微起床嗽洗，早睡早起，清爽欢喜，吐故纳新，拥抱新的一天，这是良性循环，纵使安然老去，也无怨无悔，开挂人生今日起。内心澄明通透，情绪稳定从容，行事持之以恒，这才是一个成熟的人迎接明天应有的态势。生活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前方茫然一片，只要心灯亮着，就可驱散眼前晦暗，迎来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想得通透，就会明白身无病痛，心无烦忧，兜里有钱，就是实实在在的幸福。平日里惜福，就不会随意去糟践身体、破坏情绪、挥霍钱财。福分是积攒起来的，得之不易，失之倏忽。犹如对健康的维护，需全方位地发力，一旦酿祸，瞬间人将不人，精神土崩瓦解，体格灰飞烟灭，肉体不复存在。

想想人活这一辈子确实太难了，好是一辈子，不好也是一辈子，好歹就要结束了，顺天应命，不和自己较劲，小心为上，安然自渡。芸芸众生，作为个体确实微不足道，就像沧海里的一滴水，只要荡起就会蒸发，还是要融入群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然法则残酷啊，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生命短暂，我们哪来时间去争吵、伤心、斤斤计较？要适时去爱、去享受、去接纳一切彰显我们生命存在的事物！我们都是匆匆过客，要不了多久，销声匿迹，没人记得，就像从来都没来过一样，连子孙后代都想不起我们是谁。有时想想，心里怪难受的，弹指一挥间人就老了，苦了一辈子，还不如趁现在能吃就吃，想喝就喝，怎么开心怎么过，别难为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及时行乐的趣味？

人之将老，就很难睡个安稳觉，心事重重，怕深夜老家来电话，说老人病又犯了，怕儿女过得不尽人意，生活不到人前去，怕自已身体耍麻达，为儿女添堵，让高堂心忧。当然人活着，还是要受点苦受点累，不可能躺平生活，饭要张口吃，该自己干的事还得干，该自己尽的责任还得尽。可爱而不得的痛苦又让人欲罢不能。不怕挣的少，就怕死的早。世界是你的，也是我的，但归根结底属于那些身体好的，活得久的。让生命活出精彩来，生有质量，活有高度。

佛家有言，身上事少了苦累就少，出口的话少了祸就少，心中贪欲少了忧患就少了。保持纯真，不为外物役使，学着释怀以保真气。学会敛藏，韬光养晦，涵养定力。学会和气，胸藏美好。想开，看开，放开，将一切看淡，心事清零。琢磨禅语，不争元气不伤，不畏慧眼闪光，不怒百神和畅，不忧心底清凉，不执可圆可方，不贪可富贵安康。要知道，吃饭是在充电，睡觉是在修复，身体的自愈系统远比我们想象的强大。一蔬一饭，看似稀松平常，消化吸收后，我们才能奔赴理想。压力大，不妨放下手机，让身体和灵魂分开上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历广了，眼界就宽了，心也就不堵了。天地之间人最大。人生纵有一万种可能，也都是在心外在手中在脚下。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不要为难自己，不要太较真，悠着点，闲散点，不要紧赶慢赶，赶鸭子上架，那会吃不消的。世上有挣不完的钱，敛一敛，适可而止；生活中有生不完的气，消一消，平心祛躁；人际间有说不清的恩怨，放一放，学着释怀。想开了就能看开，看开了就能放开。心事清零，啥都别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是一生的修行，这是身体在自我修复。一蔬一饭，一休一眠，看似稀松平常，实则奋起的必要，不去休整，哪能坦然地走出去看天地之大、人间之美、性灵之欢。精简人生，省心才省力，修身才能养德。心无杂念是剔除后的整合，不要把什么都看成至关重要的，学会断舍离，就学会了放弃。

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不羡慕大街上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小年轻，只羡慕小巷里彼此搀扶相濡以沫的老人。只是人老了，自然会病倒，会先走，而独活的那位，孤独得像只失偶的鸳鸯，单薄得像片飘零的树叶。一方离去，将那些承载着前尘往事、音容笑貌的所有物件都留存下来，你弃之不舍留之难安，天天看到，晃若隔世。人生海海，海海人生，输赢对错，转头成空。唯有爱，唯有成长，唯有真心，唯有朝霞满天时我们羞涩亲过的吻，冰天雪地里我们一起携手赶过的路，黄叶纷飞时我们相对看过的景，夕阳西下时我们牵手点燃的火，夜晚沉沉时我们在对方怀里打过的盹，还清晰如昨，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