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待时看笃行

冬日傍晚，气温骤降，加上慵懒的神经作怪，我无意下楼遛弯，倚坐沙发上，瞧着背景墙上那枝红梅发愣。粗状的枝条凌空斜逸，沧桑蹙裂，凸起的筋节回缩似拳，散布着几朵写意的梅花，而尖细的梢末蜿蜒曲伸，直指外围那竖排的四行诗，“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思接千载，忽而想起这腊梅不待百花独开，恐在宣示什么？苏先生不与行人同来，或在回避什么？青梅煮酒与梅雨小酌，到底有多大差池？

其实，画里的腊梅与诗中的青梅黄梅并非一物，只因字面牵连，拼接一处，并无深意。视通万里，可以想象苏学士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流放海南时，“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即使踏破坎坷，遇赦北归，那也是一路踉跄，一身疲惫，一心惶恐。他一辈子乐观放达，又能守正待时，才一次次化险为夷，并用生命的苦酒酿造出一系列震古烁今的壮丽诗篇。

阳台上孩子在哼唱，时间能够改变一切，不经意间万物在变，唯一能做的还是思念，也许你极不情愿，唯一能做的只剩眷恋。歌词未必准确，我只取了关键一句“时间能改变一切”，踅至孩子身后请教英语说法，英文博士不假思索应道，“Time can change every thing”，随之又惬意地哼起歌来，手也闲不住，轻轻梳理着长发。我退回跌坐沙发上，琢磨那歌词，时间能改变一切，沧海成桑田，天堑变通途，少女现龙钟，可顺天应命，守正待时，也不失为人生常态。漫漫旅途，不断有人闯入，又有人驶离，曾亲见的都看不见了，曾眷念的都放下了，生命在日渐式微，终要陷入无妄之境。时间不可逆地单线挺进，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无私公正，待谁都一样。人人都会目送昨日之逝去，心痛今日之难留，无奈明日之难拒，今日之真实映衬了昨日之虚无和明日之无常。

抛开这一切，原来守正待时分明在劝世人尽早觉醒及时奋发，而不是自我放逐游戏人生。参加一次别人的葬礼，你自会感慨一番；亲历一次精神病院，你也会正常几天；探监一次亲犯，你定会收敛一段时日，可要不了多长时间，又会不以为意不以为然起来，不到大病缠身死到临头，都不会消停。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反，可死去元知万事空，活着依旧瞎折腾。人像灯蛾，扑火是本能，不灼伤翅膀就不知道痛，痛定思痛，还要奔向光明。不耗尽所有的热情和期待是舍不得束手的，看看吸烟嗜赌的人就知道了。越热情越不被珍惜，越费尽心思取悦他人，越可能让自己得不偿失败走麦城。

月亮出来了，一缕光芒透过窗棂照在阳台玻璃门上，又映出好多光斑，耀得我眼痛。得下楼运动一番，意到脚随，出了电梯，逼退窄巷，迈上大路，不畏冷风袭面，不惧寒光逼眼，独行喧嚣夜市，看路边烧烤摊，火苗舔舐着一把把焦黄的肉串，浸出的油渍滴落炭火上，滋滋作响，孜然味四下飘散，露天而坐的食客围着简易条桌谈笑风生，嘴捩牙咬撸着肉串，那种生猛遮掩了白日的优雅，一旦噎住了就灌杯啤酒，伴着咕噜声好不惬意。我紧紧衣领从旁经过，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不认识我，到底谁扮演了谁的角色，谁也说不清。给人容身的空间，给人转身的路径，给人退下的台阶，给人改过的机会，这不只是我们常人的善意，更是慈悲情怀和人格魅力。真正的善意就是把成全和尊重变成一种习惯。当我们面对他人的隐私和软肋时，更应学会巧妙的处理方式，而不是戳人痛处或揭人疤痕。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只要怀瑾握瑜，就有出头之日，绝不会久居人下。纵使璞玉之质，倘要玲珑剔透，还需贵人雕饰，玉不琢不成器。书生推磨自叹，但求心中正，何愁眼下迟，待人轻着力，便是转身时。守正待时的人，看似蛰伏静默，实则韬光养晦，抱着凌云志，动心忍性，兢慎自律，孜孜矻矻，日日精进，高飞远行指日可待。若连这点欲望都没有，与死人何异，终日浑浑噩噩，只为吃喝拉撒睡，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低级的欲望得不到满足自会痛苦，而一旦满足又觉无聊，生命在痛苦和无聊间消磨。

守正待时等变化。改变自己还行，改变他人就难了。个体都是独特的，有不同的习性嗜好，要想一朝一夕转变不大现实。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还不如交给时间去点化。就像树上的叶子，因所处位置不同，风吹雨淋光照的机会也大不相同，却能各取所需，一样茁壮成长，一样厚实舒脱，一样葱绿光鲜。人要感悟自然界的生命规则，做好自己，不对同类指手画脚，或插足人家的生活。庄子笔下的这则寓言启人心智，南海之帝与北海之帝相遇，有感中央之帝的盛情款待，私下作主，为混沌日凿一窍，凿了七日，七窍成而混沌死，一心求变，却酿灾难，好心办了坏事，帮忙帮了倒忙，岂不悲乎！此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人行事要三思而行。

花开花落，云聚云散，那是自然规律。繁花尽处显飘零，彩云易散归却无。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在人生鼎盛时悄然隐退，也显得体体面面光光堂堂，别学菊花紧抱枝头不肯休，落个衰败枯萎失了花样，于人于己都是惨烈的结局。长江后浪推前浪，流水前波让后波，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让贤让位再正常不过，没有人能坐一辈子的轿。这是自然之理，心知肚明的人多，亲身践行的人少，都在抱残守缺，不愿丢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权杖、加身的羽衣、罩顶的光环。可不管你有多不情愿，回归平凡都是必然，而历史的车轮依然滚滚向前，谁要螳臂当车，必遭碾压，化为齑粉，随风飘散，荡然无存。自古圣贤无穷数，浩荡至今有几人？时间总会让喧嚣热闹趋于静寂归于虚无。

不要一味迷恋风花雪月，因为它只是人生路上的匆匆过客，而你必须随时接受风雨雷电的洗礼，只有这样你才能迅速成长，练就筋骨，迎接挑战。大道直行时，你要盯准弯路，免得错过了路口，因为天下还没有哪一条路永远笔直；特立独行时，你要稳中求远，免得趔趄跌倒，因为马不停蹄必赏筋骨；雷厉风行时，你要多方考量，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疏。别什么事情都想做一做，或什么专业都想学一学，人精力有限，像蜻蜓点水，也只能是浅尝辄止。人生不满百，一万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笃行不怠，绝不会磨着洋工静等水滴石穿，而穿石之功绝非一朝炼就，那是千百年来心无旁骛，那是终其一生毕其功于一役。车到山前，峰回路转；曲径通幽，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