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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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新正还未过半，关中东府又飘起雪来。雪落八九头，人人愁白头，是说料峭春寒影响农事。可关中自古帝王都，钟灵毓秀，物阜民丰，就连下雪也能从年前曳络到年后，断断续续，忽下忽停，温和中正，颇接地气，适时足量。看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雪落地就能坐住，只是消融还需时日。推窗眺望，只要不畏冷风扑面，弥望的就是粉妆玉砌的世界。
赏雪正当时，就近去南湖。意到脚随，踩着积雪，吱吱呀呀。雪落脸上，丝丝冰凉，深吸一口气，吐故纳新，神清气爽；踽踽独行，一种唯美的感觉袭上心头。冰天雪地，整个公园静寂下来，没了往日的躁动，俨然还在蛰伏冬眠，万径人踪灭，无人来相扰，美哉壮哉。
我觍颜前来，驻足玻璃栈桥上，默默四下张望，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原驰蜡象，美不胜收。待我收回视线，再瞧台阶上护栏上那层厚厚的积雪，蓬松柔和，忍不住用手触摸，捏一撮丢口中，抿化吞没，沁人心脾。冰封的湖面上，游船裸露，纹丝不动，不像平时随风晃动；仿制的小型石塔与冰面融为一体，盛传可媲美杭州西湖三潭映月的景色。
湖边的积雪远没消融，今又覆上新雪，让原本参差斑驳的花草偶现真容，特别是红叶冬青，一下子 清纯亮丽起来，足见银装素裹的特效，让山水笼统，大千逍遥。正当我恣意遐想之际，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原是一群少男少女跑着跳着，一路追逐，掷着雪球，打着雪仗，让雪霰纷飞，惊扰了我的清静。没料到，有枚雪球径直飞来，闪避不及，击中脖颈，我忙弯脖耸肩，竭力抖落。失手的小姑娘呆立一旁，朝我歉意地笑了笑，笑得纯真素净。我抿嘴浅笑，挥挥手，让其离去，说实在的，我并不差那个道歉。我独自倚栏，不气不恼，继续瞧着他们嬉耍追逐。
雪依然簌簌飘落，清雅高洁，哪怕存天地间只一瞬，也要随心适意，活成世人眼中乐见的风景，活成人们心中暗恋的模样，自由自在，无私坦荡。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小心翼翼，爬上高坡，梗脖张嘴，以舌舐雪，可雪带有灵性，偏偏不与你合作，你想用口承受，她偏落在你眼角，模糊视线，让你什么也看不清。树枝上积雪滑成条状，上面全白白，下面泛灰，中间有条细线，泾渭分明。远处有人轻晃树干，快速逃离，看雪霰纷飞，看雪沫倾洒，随之小姑娘的笑声在清冽的空气中回荡，清脆又欢快。
冬末春初，人们乐意冒雪游玩，无须打伞遮掩。苍茫大地，空阔静谧，满目素颜，愈伸愈远，横无际涯。若没瑞雪自天而降，何来一路清芬氤氲，何来一路婉转悠扬？片片雪花将纷杂繁扰的尘世装扮成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一脚迈出一脚随，将两行浅浅的脚印甩至身后，要不了多长时间，那雪就会抚平一切，抹去所有深浅不一的足迹。眺望雪拥着的南塬，上边贯穿陇海线，自西而东，火车飞驰而过，我不禁起兴吟哦，赋诗抒怀：“纵有巍峨心中起，无奈残阳自西沉。青山哪管分合事，蜿蜒起伏送归人。”
高处风厉，循阶而下，走上白雪覆盖的大道，侧身笑看众人滑雪。高高的斜坡上，童心不泯的人儿，盘腿坐在滑板上，像模像样地自上而下滑落，眼看就要冲到路中间了，条件反射般纵身跃起，以防冲进路对面的深沟里，阴沟翻把是常有的事。明明已经立春，却不见春的踪影，难觅春之芳容，莫非此时此刻，瑞雪在偷偷酝酿着一场缤纷的花事，悄悄催生着一场吐芽的葳蕤，来为春天张目。
一抹流云皴染了童年的梦，一场瑞雪抚慰了躁动的心，一缕清风唤醒了沉寂的念想。若将不稳的情绪分作十分，三分喜乐，三分哀伤，另四分不可言状。飘雪舞起春天的芭蕾，皴染着岁月的画卷。山本无忧因雪白头，湖面冰封岁月无恙。花开花落不由己，云卷云舒凭自然。雪在缓歌低唱，雪在轻姿曼舞 ，雪在宁静致远里迎接孟春降临。
漫天飞舞的小精灵，四处飞送人间祥瑞。雪藏白梅君不见，拂去尘埃换明素，一番打量，竟嗅出岁月的味道。老夫不觉天冷，万物抖擞精神。雪住难消等来伴，意味着雪还要下。落雪图个名，融雪冻醒人，出门已瑟瑟，走路如溜冰，稍不留意就会人仰马翻车追尾。一夜过去，雪一消一冻，万物包浆，那低垂的冰溜，极像挂着的冰糖。要想拨云见日，还需待以时日。当一缕光芒刺破苍穹，穿透云层，射出一道光束时，万道金光就会随之而来，肆意挥洒，晃若佛光普照，美轮美奂。
一千多年前一个瑞雪初霁的晚上，皓月当空，王羲之的三公子以诗佐酒，意兴阑珊之际，忽而想起阔别已久的远方好友，不顾天寒地冻，路途遥远，竟着装前往。从山阴到剡溪二百余里，连夜驾舟，划到戴家门口，还没登堂入室，就兴味索然，只好打道回府，根本不顾船夫舟车劳顿。王公子乘兴而来，兴尽即归，自不必理会，可他率性而为风流洒脱的形象，却被这则轶事浇铸得格外壮丽辉煌。
武则天称帝次年腊日冒雪幸临上苑，曾亲自赋诗宣诏，“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全诗霸气侧漏，神要悖逆杀神，佛要违拗杀佛，花要不开斫花，误时严惩不贷。她杀伐果断，清除异己，号令天下， 激起李唐旧臣强烈不满，他们密谋除之后快，便谎称百花盛开，力邀女皇前往上苑赏花，伺机半路劫杀，以振朝纲。谁知武则天以防不测留有后手，并赋诗昭告天下，一经驾临，百花怒放，群臣莫不惊诧，此乃天意，违之不祥，不如收心顺意，打消篡逆念头。武则天慈悲为怀，高抬贵手，放人一马，让不轨之徒的形迹随雪消去。
至此，我又想起我另一篇文章里的一段话：“雪可掩埋一切，将斑斓与斑驳拼成一色，将繁华与萧条融为一体，将喧闹与冷寂驱之一隅，将堂皇与狼狈归于一道，将高雅与低俗联成一线，将热烈与凛然置于一腔，可要不了多久，积雪消融，一切又恢复原样，不同在于一经雪的裹挟、冷藏、托举、滋养，统统得以提升，斑驳充实了斑斓，萧条溢衬繁华，冷寂追随喧闹，狼狈变身堂皇，低俗冲上高雅，凛然奔往热烈。”（《初冬觅雪上南塬》）
总之，雪是冬的灵魂，有雪才能彰显冬的意蕴，有雪才能汲取冬的精髓，有雪才能看到不一样的流年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