崀山丹霞成为世界自然遗产地,映红湘西南发展全域旅游,我家崀山老屋有碍游客观瞻拆迁进行生态安置。我盯着山墙上挂着一架被山里人称作铧口的犁铧,其实每次回家我喜欢盯着犁铧看许久,想起山村生活陈年往事。
在我印象里,崀山农村犁铧是很重要的农具,一般犁铧使用寿命是十年左右,而这架犁铧的年纪只怕不少于四十年。责任制包产到户前看见父亲一直使用它,后来不使用就挂在山墙上,一晃四十年过去。日晒雨淋风吹霜冻,曾经光滑细润洁白瓷实的木架,被风雨剥蚀变得暗黑粗糙皴裂,显得衰朽残破老态,特别是犁头锈蚀得没有铧口形态。犁铧木架是用丹霞石峰百年水冬瓜木做成,犁杠同样来自丹霞石峰百年水青㭎木做成,而犁头铧口用铸铁做成。那些配套使用的加单皮索鞭子,早已不见踪影,苍老残破的犁架龟缩山墙默默向我诉说。
山里人把犁头称做犁铧算是文雅说法。据老辈人讲,水冬瓜木木质细腻耐磨,松紧适度易于成型是做犁架上等材料,做成后轻巧不易开裂变型;而水青㭎木质地坚硬韧性好,做犁杠不易折断质量上乘,容易造型。崀山人做犁铧大多选用这两种材料,其它插销栓杠什么的多采用水青㭎木的枝条做成。我家山墙那架犁铧是父亲做得最满意、使用时间最长、留存最久的一架崀山犁铧。
父亲年轻时是村里犁田好手,也是做犁铧高手。父亲做出的犁铧表面光洁造型美观经久耐用,榫口铆合严实合缝,犁手们十分喜欢,有的犁手用后偷偷把犁铧藏起来自己独用。我小时候看见村里有两个犁手为争夺父亲做的犁铧大打出手。大集体时犁铧是生产队集体财产,做犁铧是生产队统一安排工时记工分,做好后归集体所有,春耕时供犁手使用,用完交生产队保管。父亲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犁铧,利用空闲时间爬上崀山人迹罕至的丹霞石峰砍来做犁架用的木料,集体不出工时悄悄砍削切割,做好各个部件细细打磨光滑,最后精心加工组装。那时割资本主义尾巴禁止私人拥有财产,父亲花一年多时间做成这架犁铧,十分珍爱舍不得拿出来,偷偷自个儿欣赏摩挲。由于春耕紧张生产队无法安排人做犁铧,队长动员向有犁铧的人家借用,父亲把他的宝贝拿出来。没想到差点酿成大祸,村里犁手羡慕得不得了,硬说父亲私藏犁铧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要批斗把犁铧没收,父亲极力辩护。碍于春耕生产紧张,生产队长说好等过阵子再理论。没过多久就有包产到户政策,此事就不了了之,那架犁铧被父亲藏起来,直到真正实行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才敢拿出来使用。
父亲是有心人,他知道好的犁手要摸清每头耕牛的脾性,根据耕牛的性情来驾驭,否则无法犁好田地。当然也要有好的犁铧,最重要的是掌握好使用犁铧技术。在犁田耕地时犁手右手握犁把左手拿鞭子,看上去很威风,其实酸甜苦辣只有犁手清楚。碰到不听使唤的耕牛,任凭犁手吆喝着急,耕牛要么一动不动,要么我行我素乱跑,弄得犁手哭笑不得。父亲耕田犁地极有耐心,经父亲犁出的田地深浅适度,不留毛埂边角,沟路平整平直,犁好后不需加工,只把土块打碎就能种庄稼。掌握犁把要根据田地土质特点有讲究,犁土质硬的田地,握犁把的手要抬高一些,不然犁出的田地深度不够;土质酥松的田地,如果犁把抬高了,犁头会插得深,耕牛拉不动损坏犁铧。特别是犁烂泡田技术要求更高,掌握不好犁铧根本犁不好田,很容易损坏犁铧。犁铧的倾斜度是衡量犁手水平高低的标准,犁铧倾斜度太高土块容易翻转过来。要根据土地平整坡度大小适当调整犁铧倾斜度,才能保证犁出田地的质量。犁田耕地看似简单,其实是技术性很强的农活,做起来难度不小。不仅考验犁手体力,看出犁手心里素质。好的犁手配备好的犁铧,好的犁手善于驾驭耕牛掌握犁铧,根据土质特点把握深浅度,犁好的田地没有毛埂不留死角,没有犁不到犁不全的地方。技术差的犁手犁出的田地毛埂边角多,深浅不匀高低不平,还需要费工费力整理才能种植庄稼。我成年后试着想做好犁手,但犁地时不是耕牛不听使唤把犁铧拖着满地跑,就是掌握不好犁铧,犁出的地沟路弯弯曲曲,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毛埂多,边角无法犁到位。
我记得大集体时代,春耕时节广袤田野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牛一犁一人,浩荡春风中有条不紊忙碌,远远看去如一幅简约美妙水墨山水画。对于技术好的犁手,犁田耕地是轻松愉快充满诗情画意的事情。只见犁手吹着口哨轻挥鞭稍,牛就悠闲自在来来回回拉动犁铧,只见泥浪翻滚,脚步唰唰,一会儿就犁出一大片散发清新泥土香味。到收工时候是人牛清爽,让人觉着舒畅惬意。技术不好的犁手,人和牛老闹别扭,人要往东牛却往西,犁铧不听使唤,要它深它却往地面跑,让它浅却死命往土里钻,一天下来人疲牛乏,弄得满身稀泥烂土惹人发笑。父亲是四乡八里闻名的好犁手,他耕田犁地从不像有些犁手那样大声吆喝使劲打牛,只见他鞭稍轻扬,轻声细语驱赶,那牛不紧不慢很顺从地拉着犁铧向前走,看上去人牛合一、轻松自在,姿态优雅自然,富于诗情画意。那时父亲由于技术好,村里难犁什么烂泡田瘦硬地小块不规则地,大多由他来完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实行责任制包产到户,耕牛、农具也分到各家各户。各家田地有限,耕田犁地时间无法统一,那种田园水墨画似的耕种图景也难见到。虽然我家分到一头牛,可惜没有分到犁铧,父亲用自己做的这架犁铧耕田种地,偶尔帮亲友耕田犁地。每次耕田犁地之前,父亲仔细检查犁铧,把松动的榫头加固,小心谨慎尽量避免碰到树蔸、大石头,做到不过度用力,确保犁铧不被损坏。耕田犁地完成以后,父亲把犁铧清洗干净,晾干收藏起来。过几年,我家分到的那头牛年纪大,拉不动犁铧,因为无力购买也是分不出人力来照料,家里就没有再养耕牛,偶尔犁田犁地只好借亲戚家的耕牛使用。岁月不饶人,父亲年纪大干不动重体力活,这架犁铧彻底休息。有人想买走这架犁铧,父亲死活不肯,清洗干净挂在老屋山墙上,没事时候盯着它看,眼里写满沧桑和无奈。
随着科技进步经济发展,古老传统农耕操作方法难寻市场,也少有人再使用。我没能成为好犁手,算是跳出龙门住在离崀山不远的县城,随着城市迅猛发展,加上崀山成为世界自然遗产地,崀山农村不再使用牛耕田犁地,山村难见到耕牛。有责任田地的人家,他们买回新式耕田机犁田耕地,那费时耗力的耕田犁地活儿谁还去干?村里人种田种地轻松快捷,这是时代发展令人欣喜的事情。
崀山丹霞风景一天比一天热闹。我看见老屋山墙上曾经被父亲当做宝贝的犁铧,心里不知是悲是喜,是怀念还是伤感。父亲离我远去,那苍老的崀山犁铧;那充满诗情画意的崀山犁田美景,只怕渺无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