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上高中住校之后,父母亲便回老家常住。他们久待城里,感觉像鱼离了水,鸟关在窝,横竖不对劲。父亲相对好一点,吃饱了没事,喜欢四处游逛,时间容易打发。母亲则基本窝在家里,洗衣拖地,买菜做饭,剩下一大把时间,就不知要做些什么了。她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一旦闲得发慌,无处交流倾诉,人就变得压抑。小区里尽管也有个把能谈得来的老乡,但毕竟人数少,且不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共同话题容易聊完。
在家待得闷,母亲走到户外,随时捡回空瓶纸箱,堆在家中,遭到我们强烈反对,她于是转移到门口堆放。家人多次劝说母亲:“你不要再去捡垃圾了,卖不到两个钱,弄得大家都没面子。”然而母亲习性难改,一见到可以卖钱的废品,就忍不住手痒。在城里,她实在太无聊了,捡废品除了能赚一点“外快”,还可以帮她消磨漫长的时间。
母亲回老家后,家门口终于清爽了。在老家的母亲重操旧业,养鸡养兔,种地卖菜。她开荒种地,乡下有一些边边角角的旱地,无人耕作,母亲便在这些边角地种植地瓜、芋头、蔬菜、豆子、丝瓜、玉米等,菜蔬多得吃不完,就赶在墟天挑到墟场卖。可是她不会用智能手机,无法用微信收款,只好请其他摊贩帮忙,客人先把钱扫到别家摊贩微信上,再由那摊贩把现金转给母亲。
这些活和寻常的家务活,仍不够母亲忙乎,她又给乡亲们做小工,比如上烟子土,掐烟芯,摘烟叶,拔秧插秧,收割稻子等,出一天工满满八个小时,自然早出晚归,耽误在家做饭做菜,更加引起父亲的不满。家人找到雇请母亲做工的人家,语带威胁地说:“老人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能担得起责任吗?!”几次“威吓”下来,那人家不敢再请我母亲出工了。
秋天稻子收割后,母亲会到各田丘上面打扫“最后的战果”——捡谷茎。大家收割稻谷时总会有一些遗漏,母亲把捡来的谷茎逐一用两手来脱谷,一个秋天她能收获一二百斤谷子。下季稻味道比上季稻好,在市场上花真金白银买来的粮食,可能是上季稻,或者是陈年米,倒不如母亲这样捡来的谷子好吃。
母亲实在闲不住,我们实在劝不住。一段时间后,她又联系了新的人家去做小工,我们就退一步劝说:“做一天工强度太大了,身体吃不消,不然就做半天工,不会太累。”母亲却说:“人家要赶农时,你只做半天工,谁会要你?”母亲表示,趁着还有力气,再干几年活,到80岁就不给人家做工了。
邻居家承包了一个公路段的施工项目,母亲获知消息后,又毛遂自荐去工地上挖泥土挑泥土,工价和干农活出工差不多,每天一百元左右。这种力气活,从来难不倒母亲。她从小上山砍柴,下地犁田,出门挑大桶,回家搬重物,力气就是这样一天天练成的。
母亲拙于技巧性强的精细活,譬如做菜,每日“老三篇”,不懂换花样,弄得大家没胃口。她的想法是,菜是用来配饭的,只要能吃饱饭,菜马虎一点有什么关系。再如搞卫生,她把注意力放在拖地坂擦窗户上面,而洗碗筷擦餐桌就看不到细处了。她干活时大手大脚,只看到大处,而缺乏精细品质,瞧不见细节。
由于经常劳动,母亲身体明显变好了。原来常住城里时,三天两头嘴里长溃疡,不是肚子痛,就是腿脚痛。常住老家后,变瘦了,变黑了,但身体状况好多了,老顽症渐渐变轻微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没有城里生活时的拘谨压抑。
人也像动植物一样,各自有不同的生存土壤,有时候我们以为是一片绝佳的优质土壤,但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坏土壤,会水土不服。有不少好心人劝说,你何不把父母亲接到城里常住,我说顺其自然吧。
父母和子女,各有自己合适的土壤,若硬要绑在一处,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