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苦难深处

兰溪

金秋十月，怀揣多年的梦想，我踏上了飞往圣城的旅途，来到一个神秘莫测、被称为“上帝的葡萄园”之地。它是世界地理的中心，也是世界精神的中心。浪漫的旅途神秘多彩；一个个历史遗迹、起伏跌宕的故事使我震撼惊奇；犹太人苦难的经历，令我悲催、感叹，继而，使我对人类整体的苦难进行深刻地反思。

阱 眼

走进“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我的心就布满了阴霾。

纪念馆坐落于耶路撒冷城西的赫哲山旁，呈一字排开，外形为三角形结构。尖尖的房顶，是透明的玻璃，像一把尖刀扎在犹太人的心上，使他们永远为死难者心痛。

据说博物馆的三角形，代表以色列国旗——大卫之星的下半部，以纪念因大屠杀而死去的全球半数犹太人。中间一条长廊将两边分开，无论你走到哪个展区，都能看到一条细长的天窗、头上的天空。

天空意味着自由、希望、灵魂的回归……1948年，全球五百多万犹太人，同时回归以色列。他们深知拥有独立的国家，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有权利和能力保护自己的家园，这意味着将永远不会再次经历大屠杀。

以色列总统摩西·卡察夫说：“博物馆是全人类的一块重要路牌，一块提醒仇恨与谋杀及种族主义与种族灭绝两者之间的距离有多么短的路牌。”

幽暗的放映厅内，再现了犹太人被屠杀前，在欧洲无忧无虑幸福生活的画卷：儿童天真浪漫的笑脸，读书与弹琴；时髦的发型、服饰、舞会、聚餐，灿烂的笑容；哥特式教堂、虔诚的祈祷，奢华的婚礼，生活浪漫而温馨，把他们的美丽、高雅、富庶淋漓彰显。然而，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罪恶的魔爪正悄悄伸向他们。

如泣如诉的音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将人们带回那个黑暗恐怖血腥的年代：死难者的服装、头发、用品……，一件件，让我不寒而栗，透心冰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个展厅“名人堂”。进入“名人堂”就进入了最令人震撼的“遇难犹太人姓名和照片展示厅”。

圆形的房间里，墙壁上挂满了被害的人的照片和名单。有几岁的儿童，也有白发的老翁。他们是那样美丽：卷曲的黑发、欧式的黑眼睛、高高的鼻梁，穿着各样漂亮时髦的衣服。那时他们生活在欧洲，生活的富庶与温馨，一派贵族气息。一个个人物微笑着凝视着你。你会不相信，他们都是大屠杀的受害者——无辜、可爱的花朵，令人惋惜、感叹。照片旁边还有许多档案柜，里面装着死难者的资料。

房屋中间是一个大圆坑，很深，很深，像一个大水井。井底是一只大眼睛，黑黑的瞳仁灌满了井底。那只非同寻常的眼，瞪得大大的，凝望着你我，看了有些发篸。那是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视全世界前来参观的人，美得叫人心疼、黑得令人恐怖。仿佛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从井底走出来。600万无辜的生命啊，都凝聚在这只眼睛上。凝望那只眼，我的心沉沉地，盛满了眼泪。那只眼深深地刻在我的心版上，无法忘怀。

望着那只眼，我仿佛看到一个个因冤枉而不死的灵魂，他们遥望家乡，灵魂盼望回归本土。那只眼，象征着善良的人们，一旦掉进恶魔法西斯的陷阱，在劫难逃，万劫不复。揭露了人类历史上一个典型的罪恶。警示后人，不要忘记这沉痛的惨绝人寰的历史悲剧，永远对法西斯幽灵保持警惕。

那只阱眼像羊的眼，温柔、哀怨、惊恐，是善良的羊，看到恶狼扑来，来不及逃生、反抗，无奈、绝望的眼。希特勒就是那穷凶极恶的恶狼，犹太人就是那温良、文明的小羊，怎抵得住狼嚎呼啸的杀人狂？当善良遭遇恶煞，文明遭遇野蛮，是不能用人类的良知，在同一个层次对话的。

那只阱眼，寄托了犹太人对死者无限的思念与哀伤。不用鲜花，因为那会凋谢；不要蜡烛，因为它会熄灭；就用眼睛，只有它能代表不死的灵魂，代表永恒的追忆。

我曾看过《辛德勒的名单》这部电影，及关于希特勒的有关书籍，对当时的社会背景更加了解。法西斯的残酷是个人野心膨胀、变态心理、宗教情结以及当时德国社会危机、民族主义的骄傲等综合因素的结果。希特勒与日本天皇，仅仅两个法西斯罪魁，几乎给全世界造成灾难性毁灭。这两个人为什么有如此大的能量，赢得、蛊惑了两个国家的百姓，狂热跟随，为其赴汤蹈火、杀身成仁？这不能不让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深刻反思。

如果是普通人，不会有如此大的魔力。希特勒打着上帝的旗号，自称为神。以虔诚的外表，经常出入教堂，并将十字架扭曲，作为党卫军的旗辉。他曾研究多年东方神秘教，与魔鬼有灵交，被魔鬼附体。他的随身警卫，曾听到他半夜嚎叫，目睹掉到床下。一个记者采访他时，看见他眼睛露出魔光，不敢正视……这一切无不证明，他是魔鬼的化身，蒙蔽欺骗了无数人一样。希特勒也蒙蔽了德国人。整个国家的人，都跟着他一起疯狂、杀人，个人的恶演变成集体的恶。日本天皇也同出一辙。他自称为神，发动了侵华战争。

这一切的根源，乃是把希特勒、天皇当神。没有敬畏之心，心眼瞎了、耳朵聋了，便跟随魔鬼一切疯狂，残害无辜生命。

大屠杀，像惊雷震醒了犹太人。痛苦之火烧到他们的生命深处，正如滚滚波涛自大海而来。以新的意志、信仰的力量，寻找生命的源头与归宿。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言：“对生命的真正感悟，是处于绝境的人对生命整体荒漠的体验。”这种绝境不是生老病死，而是被放逐、撕裂、灭绝。犹太人经历了这一切，才有了彻骨透心的灼热与冰冷，才知荒漠甘泉的宝贵。于是，醒悟、回归、复国、拥有主权、武装自卫，成为他们共同的心愿，保证生存的条件。才有了对家园、生命格外的珍惜。

站在大屠杀纪念馆前，我在思想整个人类的苦难。大屠杀不仅是犹太人的悲剧，也是整个人类的悲剧与残酷经历，是全球人权宣言背后的动力。血的教训必须吸取。展示苦难是为了更好地敲响警钟，提醒人们不要遗忘历史。警示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不能再重演！

参观结束后，我们向死去的600万犹太人敬献了花圈，以悼念那些无辜的灵魂。

走出纪念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然而，那只又黑有大的阱眼，一直望着我，望着我，深深印在我的脑际，无法忘却、挥之不去……

泪水中的良知

从以色列回来好久了，但我一直不能忘记一双眼睛，一双含着眼泪的大眼睛，一个男人的泪眼。那双蓝蓝的大眼睛，像蓝蓝的天池，含着两汪碧蓝晶莹的湖水，里面盛满了良知。

在耶路撒冷，拉杰饭店国际会议上，会间小歇。一个高大的老外走过来与我搭讪。一看胸牌，便知他是德国人。

我用不流畅的英语与他攀谈起来。他说他很高兴，在圣城会议即将结束时，能与中国人交流，千载难逢。他的友好热情，让我感到亲切温暖。可是昨天参观“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时留下的阴影，始终笼罩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我心中有个“结”无法解开：德国人为何选择希特勒这样的杀人狂当总统？德国人怎么了？对他不了解吗？今天这个德国人撞到我枪口上了，不能放过他。于是我直言不讳，把我的问题抛给了他。出乎意料的是，他丝毫没有辩解，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汪汪地像两个水球，眼圈红红的，久久地、无辜地、委屈地望着我，可怜巴巴地说：“我们很惭愧很抱歉，给犹太人、给更多的人带来了伤害，这是我们不愿看到的。我们的父辈并不了解希特勒会是如此残忍，他上台前隐藏的很深……”

他的泪水使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是啊，德国老百姓执行元首命令，有时也是身不由己。对于害人者，他们是施罪者，心中永远不得安宁，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一种惩罚。

多年来，德国人在奴役服从、野蛮残忍的训练下生活，严重的通货膨胀与萧条更是雪上加霜，使他们生活在恐惧之中。这时希特勒出现了，一个愤世嫉俗、过于强调个人奋斗、变态的他，仇恨和平，仇恨聪明、富有、敏感的犹太人。他的演讲渗透着嫉恶如仇，博得了与他处境相同的社会渣滓的欢呼。他们打着种族主义的幌子，许下光荣凯旋的诺言，用欺骗宣传手段，蛊惑民心，赢得了群众的支持，掀起了反犹太主义运动。许多人不了解希特勒混乱又反复无常的人格，会达到什么可怕的程度，被他的狂热所鼓噪。德国人像喝醉了酒似的，与希特勒一起疯狂，使“反犹怪癖”达到极致。这不仅是犹太民族的悲剧，也是德意志日耳曼民族的悲剧。

眼前流泪的德国人，他的泪水是真诚的。看他的年龄四十岁左右。二战时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参与屠杀，是无罪的，完全没有必要流泪，替那些杀人者道歉，但他还是流泪了、道歉了。

一个流泪的德国人，让我陷入沉思。领袖的选择太重要了。一个普通人的良知，也许是无足轻重的。但一个领袖的良知，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甚至世界的影响不可估量。二战时，一个希特勒把整个欧洲搅得周天寒彻，硝烟四起，生灵涂炭。在东方，日本天皇发动了侵华战争，多少无辜的生命死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屠刀下。两个法西斯领导人的野心与残暴，燃起了世界大战烈火，几乎给全世界的人民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值得欣慰的是，德国人在柏林市中心建了大屠杀纪念馆，以此纪念惨遭屠杀的数百万犹太人。它标志着德国真正直面历史的开端。在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建一个揭露自己不光彩历史的纪念馆，富于自我批评的纪念馆，需要非同寻常的勇气，体现了非同寻常的诚意，等于在自己的心头扎了一刀。这种反思精神令人钦佩。

雨果说：“良知是什么？是未知世界的指针。”康德说：“良知是一种依据道德律来批判自己的本能。”那个德国人泪水中的良知让我感动。一个悔过自新的民族，是有希望的民族，而夜郎自大、骄傲狂妄，就会被历史的车轮摔在后面。我们梦想着这一大悲剧不再重演，正义与和平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人的共同心愿。愿世界永远平安，人们生活在自由、平等、博爱的氛围中，享受真正的天伦之乐。让我们为世界和平祈祷，让世界充满爱的梦想早一天实现。

东方的挪亚方舟

行走在以色列大街小巷，经常能听到孩子们：“china, china，how are you!”的热情问候，看到一张张友好的笑脸。

以色列人对中国人的友好，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带着深深的感恩情节。

二战中，中国正经历被日本侵略、欺辱的悲惨岁月。在欧洲，希特勒的屠刀向犹太人举起，危难当头。犹太人想方设法逃亡世界各国。许多国家板起冰冷的面孔，将他们拒之门外。有的甚至把犹太人关进了集中营，使处在生死关头的犹太人尚存一线希望的心变得绝望。唯有中国，唯有我那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同胞，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们。当解说员说到“china”时，许多人留下了眼泪……

也许是同命相连，身处苦难更能体会苦难者的处境，不，是炎黄子孙骨子里的善良，我们的先辈做出了出乎全世界意料的举动，接纳并保护了大批犹太逃亡者。许多犹太人从海上、从陆地涌到上海、天津等地。上海的一个同胞还写信给犹太人，表示诚心诚意接纳他们。善良的中国人民，冒死搭救犹太人的事迹，催人泪下，感人至深。

在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中华民族善良的一面，闪烁出明亮的光辉，那是黑暗中的光明，照亮犹太人惊恐万状的心，照亮了那个黑暗的年代。给他们一个避难所，一个脱离死亡，走向光明的一个机会。这机会失去了，再也不会有，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次光明的机会，带来的是无数个希望；一个生命的保存，换来无数条生命的诞生。

上海虹口唐山路一带不起眼的老房子，近来变得热闹不寻常。年年都有从以色列等世界各地远道而来的犹太人，他们扶老携幼，流连忘返，深情、虔诚地寻访他们当年的“诺亚方舟”！

上海沦陷之后，日寇与希特勒，也曾策划灭绝在沪犹太人。有两条犹太人居住最密集的弄堂，前后出口一度被鬼子焊上铁栅门，禁止他们出入达一年之久。被困在弄堂里的二千余人，最后大部分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原来，是居住在周围的上海市民，路见不平，扶危济困，接二连三地采用“空投”方式，将面饼等食物掷过房顶，救济他们，使犹太人度过难关，绝路逢生。上海因此成为东方的“诺亚方舟”。自己没饭吃，也要收留求救者，自己有一碗饭，也要分给难兄难弟半碗。中国人这一伟大的举动，让我们神州大地的百姓骄傲自豪。

富有者施舍、搭救是一种美；贫穷、受人欺压，仍能施舍、给与，这才是一个民族真正的高贵。乐施好善、怜悯之心与富有、贫穷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一个民族、一个人内在光辉的充分体现。

1976年，唐山大地震，以色列国一次捐款一亿多元。在大屠杀纪念馆纪念碑上刻着：“永远不要忘记中国人！”。教科书上记录着中国人解救犹太人的历史事件，镌刻着他们对中国人的感恩之心。

根深叶茂，源远流长。从中东回来以后，我对国人多了一份敬意。在四大文明古国中，唯有中国这颗巨星依然闪烁光芒。古老的神州大地，优秀文化博大精深。敬天爱人、礼仪之邦，使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源远流长。天佑我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