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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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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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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种子与幼苗

我喜欢独处,独处时母亲常常会向我走来,孩童时期的往事也随之而来。

每年开春,正月一过老百姓就忙了。父亲收拾播种用的农具,母亲就开始翻晒种子了。太阳只要照到我家上院,母亲就催促几个哥哥把粮食抬出来摊开晾晒。粮食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它特有的光泽。母亲说:“种子要晒好,种出来的庄稼才健康,不生病。”当初我不懂母亲说的话,只知道在院子里玩耍,我脱掉布鞋,光着脚丫在粮食上来回跑。被太阳晒过的粮食暖暖的,脚底板硌得痒痒的,我笑着跑着。母亲在一旁提醒我说:“小心绊倒了!”要是赶上晒豌豆,我更高兴。豌豆圆圆的白白的,哥哥往地上一倒,豌豆就蹦蹦跳跳滚到四周,母亲找来木棍抑或是草编织的“转”围起来,我就在中间尽情玩耍。走在豌豆上面滑溜溜的觉得很有趣,即使摔几次跤也情愿,因为摔在豌豆上不是太疼。

为了加快晾晒,过一会儿就要用木棍搅一遍。母亲要么亲自搅,要么指使哥哥们搅,要么就指使我和姐姐。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这么好的天气,母亲索性坐在上院里,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粮食。母亲搅粮食很细腻有章法,拿着木棍来回画着弧线,边退边搅,一溜儿接着一溜儿,搅完后没有剩余,看上去弧线均匀间隔相等,有一种自然天成的图画美。我就不一样了,用脚丫子在地上来回蹭。母亲说“看你搅过的粮食成啥样子了。”我回头看了看,歪歪扭扭如同蛇形,便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太阳偏西,西房的阴凉悄悄地爬向粮食。母亲就放下手中的活儿,喊来哥哥姐姐们,铲的铲、装的装,放的放。院子里顿时热闹非凡尘土飞扬,羞愧的太阳红着脸悄悄地回家去啦。

阳春三月,禾苗相继出土。锄草成了母亲的大活儿。上地时母亲总要挎上篮子,里面有铲子、方头巾和一幅“膝盖衬单儿”,回来时篮子满满的沉甸甸的,有各种鲜嫩的野菜,那是为猪准备的美食。我经常随着母亲上山,我们家承包的几亩地渐渐地熟悉了,在哪个梁哪个湾哪个川我都能屈指数来,大路豁蚬有三块地共十亩,湾垴八垧地有两亩,陈家梁屲有一亩……也认识了好多庄稼、野草和有趣的小昆虫。

母亲绑上膝盖衬单儿,这是母亲用旧衣服自己缝制的,名称也是母亲说的,是保护膝盖免受潮湿地面的侵蚀,正像现在骑摩托用的护膝,不过没那么好看和文明,但很实用。母亲右手握着铁铲,双膝跪地弯着腰,左手快速地拔着野草。铲子主要是松土或者拍打大的土块,遇到根系发达的草才能配得上用场,比如芦子、冰草等。野草在母亲的手里积攒的很快,眨眼间已是一大把,母亲随手丢在身后的篮子里。眼前锄尽了就向前跪着走一步,禾苗就像幼小的婴儿被母亲呵护着。常言道,“种地如绣花”,“你哄了地皮子,地皮子就会哄了你的肚皮子。”母亲就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田地里精心地耕耘着,因为她知道,这是孩子填饱肚子的唯一希望,她一点也不敢马虎。地头很长锄一个来回就得一个多小时,母亲抬头看了看,站起来伸了伸腰。禾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已经能盖住地皮了。“要抓紧锄啊!”母亲自言自语道。

每逢周末,母亲就会叫上我陪她一起锄,主要是做个伴儿,替她打个零工,跑个腿取个东西,捡拾野草,往篮子收集猪能吃的野菜。

有个小铲子,特别乖巧,是我的玩伴也是我的锄草工具。玩耍时带上它挖窑窝,铲野菜,挖蚂蚁窝……今天它是我的劳动工具,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铲子在禾苗的空隙里铲几下又拍打几下。常见的野草我还认识,都是母亲平时见到后告诉我的,灰菜、蒿子、野狐大豌豆、谷莠子、臭蓬、苦苦菜、蒲公英(母亲叫阁老杆儿)等等。但有的野草很难辨认,谷子的幼苗和谷莠子的幼苗极其相似,母亲辨识得很清楚,食指和拇指在地皮上穿梭,谷莠子一个一个被连根揪出。有的和谷子幼苗长在一起难以分开,母亲就干脆都拔掉,并说:“这长大了都是祸害,针扎的糜子卧牛的谷。”谷子不能太稠密,留下健壮的苗,剔除病黄枯小的,也是锄草时需要做的。“跟连你看啊,这谷子的根部圆圆的,谷莠子却是扁平的,谷子分蘖在根部周围长出来,谷莠子是两侧长出。”母亲手拿两种幼苗给我讲着,我仔细听着记着,拿过母亲手中幼苗辨认着,颜色形状大小几乎一样,区别之处就在根部。我似乎明白了,就在地里找寻,拔出了几个拿给母亲看。母亲笑着说:“你还聪明着呢,还是有几个拔错了。”说着在我手上挑出来,让我再仔细看看。这或许是农村版的“综合实践活动”吧,母亲小时候常常给我们几个上这种课。

还有一种野草叫灰菜,有极强的生命力,它对周围的环境有极强的适应能力,不管是哪里都能看到它密集丛生的身影,田间地头荒坡沟涧等等。幼苗期很柔弱,生长很快,根系发达,成株以后可以长到和一个成年人一样高,茎直立粗壮枝叶繁茂。母亲深知它的厉害,就对我说:“跟连你知道这是什么草?”“不知道!”“这是灰菜,它虽然叫菜,长大可厉害了。”母亲手里举着一株灰菜小幼苗,我凑近一看,它只有两片小叶子,嫩嫩的,长在比头发丝还要细的枝干上,在微风中晃着脑袋。母亲说:“你再看!”我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没发现什么。母亲又说:“它长在哪儿?”我才恍然大悟,它竟然长在一个豌豆大小的土疙瘩上。母亲用食指和拇指小心地捏着,然后放到另一只手的掌心中让我观察。我亲眼目睹了灰菜的顽强,很佩服大自然的神奇魔力。母亲说:“灰菜的种子小小的,牛羊吃了它后,没有嚼烂的种子不能消化,就随着粪便又回到地里生根发芽。”我听着母亲的讲解,脑子里浮现出灰菜一串串童话故事来。后来看到庄稼地里冒出了好多高大的灰菜,比庄稼明显高出不少,就知道那是母亲锄草时遗漏的。母亲锄第二轮时,就会一棵一棵地拔掉,这时的灰菜已经高度纤维化了,枝干硬牛羊都嫌弃,就会扔在路边或水渠里任其干枯。

灰菜等到庄稼收割时又会被清理一次,这时灰条种子已经成熟,有的散落在地里成为明年的隐患,灰菜周围的庄稼矮小纤细,颗粒干瘪,就像缺乏营养的孩子一样。母亲会时常提醒父亲说:“你到王家湾垴胡麻地里看一下,那里的灰菜特别多,我锄了好几次了。现在恐怕都把籽儿落到地里了。”“今天我上街去,回来顺便看一下。”父亲应承着,挑起粪篮子就走了。上街赶集其实就是赶人,人多粪多,一路上的沟坎中,街道各单位厕所里,都会有人出出进进。父亲每天一圈回来,粪篮子就会满满的。铁锨头上挑着的篮子在父亲弯曲的后背上一左一右地摇摆着。父亲走到胡麻地里一看,大大小小的灰菜不下二三十棵。看着这些祸害粮食的家伙,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三两下压好粪后,不顾疲劳便拔了起来。谁知灰菜大了不好拔了,父亲抓住主干来回左右摇摆,好不容易连土带根才拔出来一棵。

灰菜拔完太阳已经偏西,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母亲用责备的口气说:“你干啥去了?这么迟才回来!饭已经凉冰了。”父亲没好气地回应道:“看你锄的粮食跟没锄一样,那么多的灰菜长成啥样了!?”母亲也没多言,默默地为父亲热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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