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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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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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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学校收发室的窗台上摆放着很多信件,有的已蒙上了灰尘黯然躺着无人认领,有的邮票已被人撕去了,有的是刚刚到来的等待着它的主人……很多学生挤在这里,拿到信件的如获至宝扬长而去,找不到信件的唉声叹气悻悻而回。我也细细翻看了几遍,确定没有我的信件,失望离开了。

这样的场景我经历过好多次了,始终没有找到家里的来信。三哥这是怎么了?每次我写信一个月后准会收到三哥的回信,信里夹着三十块钱,这三十块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现在眼看就要放寒假了,路费还没有着落,我一天比一天着急,以至于没事就往收发室跑。我脑海想象着诸多可能,或许是信件遗失了,三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赶紧又补寄了一封信,可是直到放学也没有收到三哥的回信。

星期天的早上,我借了班长的自行车,顶着寒风骑了5公里来到银川汽车站,向售票员询问了去往灵武磁窑堡的班车车次和票价。回校的路上,我一直掂量着手里仅有的一点现金,想着直接回老家显然不够,去磁窑堡的路费勉强够,到三哥那儿就好办了。银川的冬天又干又冷,手冻麻了揣在怀里暖一下,额头凉透了用手掌捂一下,回来后同学们都笑了,说我变成了白发老人,站在镜前一看,原来我的眉毛和头发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脸冻得紫红紫红的。

放寒假了,我独自踏上去往灵武磁窑堡的班车。班车上很少有人说话,只听见售票员偶尔喊一声:磁窑堡,去磁窑堡的上车了。此时班车已驶入沙漠荒滩,黄沙丘陵一望无垠,道路两边看不见树木,一种苍凉感油然而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窗外有了些许变化,道路两旁又有了树木、房子,一个个广告牌一闪而过,大多是修车的。我估摸着快要到站了,提前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磁窑堡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车站,班车随便在街道旁一停,旅客就下车了。我背着行李也下了车,街道上行人很少,那些和我同车的旅客四散而走。我凭着记忆在一条最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行走,遇到行人就主动询问,确认前行的方向。约莫走了3公里路,终于到了羊肠湾煤矿,找到了三哥曾经住过的小砖房。我满心欢喜地敲开了那扇吱吱作响的木门,只见里面是一位50多岁的工人,他正端着一个塑料舀子喝水。我说明来意后,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你哥一个月前已经回家了,听说是要结婚。”我顿时呆若木鸡。

出来后,我提着行李拖着沉重如铅的腿行走在黄沙漫天的荒野里,一步挪着一步。我摸摸自己的腰包,数了数仅剩的八块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决定原路返回,于是加快了步子,返回磁窑堡站点后,在等车的间隙我钻进了一家面馆要了一小碗烩面充饥。经打听:这里没有直接去固原的车,更别说去西吉了,但有一趟去吴忠的,吴忠去固原的车比较多,我便上车了。

到了吴忠下车后,站口有一拨人吆喝着:“住店住店,便宜店,一晚上五块。”我在车站周围转了好几圈,不敢随意跟着谁走。此时车站已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原先人头攒动的景象此时已变得空荡荡的,我继续转悠着不知所措。一位老大妈的目光和我相遇了,她打量了我,我也打量她,老大妈慈眉善目,看起来不像那种耍赖刻薄之人。老大妈开口了:“小伙子,要住店吗?”“嗯,多少钱?”“人家五块我四块,住吗?”我衡量了一下,不住店熬不到天亮,四块是最低价了,便答应了。跟随老大妈出了车站,进了小胡同,拐过了好几道弯,走进了一家低矮昏暗,由一个大房间隔断成小套间的小屋子。老大妈一进屋就说:“你放心,我们这儿安全得很,现在你把住店费交了,明天你是几点的车,我叫你。”

人躺在床上,肚子却饿得咕噜噜直叫,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此时已是晚上8点多了,起身到外面转了一圈,进了几家面馆看了看餐单再合计了一下钱包,吃饭的事就放弃了。最后一块钱买了3个圆饼子,提上回到了店里,在老大妈那儿要了一壶开水和杯子,吃了两个,正要吃第三个,突然想起明天的路费,便从口中拿出了带有牙印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存放在我的提包中。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坐上了去往固原的班车,大多数乘客都是固原人。似曾相识的面孔,熟悉的乡音,顿时倍感亲切。

透过车窗玻璃,黄土高原扑面而来。我回想起了家乡的情景:平峰的集市、陈滩的山林、窦垴的山沟沟,还有家乡的亲人历历在目,顿时眼圈湿润。记得我考上中专后,父母为了积攒学费省吃俭用,150公斤小麦卖了,为哥哥们准备分家盖新房的椽和檩也卖了,才凑够了一百元。母亲将这一百元钱缝在了我的衣服里面,以防不测。这些钱好重啊,我会不经意摸一下,摸到它方方的平平的硬硬的,便觉得很踏实。今天兜里只剩两块钱,常常因摸不到而惊吓,以为自己丢失了,找寻半天后发现它还躺在衣兜里,便嘲笑自己反应过度。

到了三营,司机停车让乘客稍作休息,半小时后启程。乘客们纷纷下车,我独自一人留在了车上。饭店里飘出了阵阵香气,商店的橱窗里摆放着各种副食品,水果摊贩小吃摊贩还有举着鸡蛋包子在车窗前叫卖的流动摊贩。从早晨到现在,我水米未进,口渴难耐,肚子翻江倒海咕咕直叫。“要鸡蛋包子吗,小伙子。”一个年轻媳妇上了车站在我面前,胳膊上挎着一个精致的篮子,篮子的瓷盆里装着茶色鸡蛋,还冒着热气。我的目光在鸡蛋上迟疑了一会儿,害怕被人家发现,便说:“不要不要。”那媳妇转身下了车。

我掏出昨天省下的那个饼子吃了起来,一度哽噎难咽,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过了一会儿乘客陆续上车,饼子被我吃了一半,肚皮暂时安顿好了。

下午一点固原去西吉的车终究没有赶上,我流浪在固原的街道上。

身上只剩两块钱和半个饼子,我想方设法寻找便车,突然想到了固原汽车运输公司。凛冽的寒风吹着地上的雪飞跑,大街上空荡荡的,沿街商铺的烟囱冒着不大的烟气,烟囱下挂着或长或短的冰凌。我快步疾走,向偶尔过往的行人打听着公司位置。

走了大概两公里路后,我进了公司的大门,刚好有一辆卡车准备驶出。我赶紧问道:“师傅你好,你的车去哪里,能否捎我一程?”“我去彭阳,你去哪儿?”“我去西吉县。”“那不是一条道,没办法带你。”我又在一排宿舍中挨个敲门询问,均无结果。运输公司大院里停着好多车,我转了一圈看了看车上的信息,有几辆印着:西吉县汽车运输公司。我注目良久,多么亲切的名称啊,我仿佛坐上了去往西吉的车,奔驰在马路上。随后,我在公司大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有看见一辆去西吉的车辆驶出来。

饥饿使我内心空虚,寒冷使我瑟瑟发抖。我扛着提包漫无目的地走着,有谁知道我此时的无助无望呢。兜了一圈后,我又回到了车站,在候车大厅的长条椅上躺了一会,掏出了那半个饼子干嚼起来。

“铛铛铛”,候车大厅的钟声又一次敲响了,我抬头一看已是下午6点了。冬天的黄昏来得早,大厅里的灯亮了起来,旅客越来越少,工作人员已收拾办公桌准备回家。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仅有的两块钱紧紧攥在手中,提着包走出了大厅。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奶奶看我提着提包从大厅里走出来,笑眯眯地迎上来和我搭讪:“小伙子,住店吗?”我说:“多少钱?”“四块。”“太贵了住不起,我只有两块钱。”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两块就两块,跟我走吧。”我跟着老奶奶住进了一家私人旅店,打来开水喝了几杯,饿着肚子睡了一晚。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车站,守候在售票窗口,重点关注去往西吉的乘客,这是我昨晚一直思考得出的策略。我排在售票队列里,观察前后买票的乘客,找机会和他们搭讪。如果觉得此人不可靠,会让出位置让人家先买,我前后让了三四拨人。“你好,你是哪里人,去哪里?”“甘肃静宁,去西吉平峰。”一个小伙子个头不高但很敦实,上身穿着黄色夹克,里面穿着一件崭新的手工毛衣,头戴一顶绒毛暖帽说。“我去西吉县城。”另一个同伴说。我一听“平峰”二字,心里一阵暖意,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我在他俩前面排着,到了售票窗口,我说:“你俩先买吧。”当两个小伙子买好车票准备离开时,我真诚地对他俩说:“我也是去西吉平峰的,你们能不能先为我垫付买上车票,我到平峰就还你钱。”小伙子一愣,随后就爽快答应了。我连着说了几声:“谢谢,谢谢。”我拿上车票紧紧地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偷偷地擦掉了涌出的眼泪,跟着小伙子一同坐上了通往西吉的班车。

一路上,我百感交集,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事情的前前后后。当亲人爱莫能助时,好心人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如同一道亮光、一道闪电,撕破黑暗指引你前进的道路。

在此,我衷心感谢好心人的帮助,愿天下好心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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