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兰心 著
小天使生长在一个小山村，原本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也许，连老天爷都嫉妒她拥有的一切，于是，祸从天降，小天使的天空瞬时塌陷……翅膀血淋淋地断了……
01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茜茜乖，睡觉觉喽……”
“从前，有一个小天使,她的名字叫……”
“从前，有一个灰姑娘，她的妈妈去世了，有了一个后妈……”
儿时的岁月，无数个夜晚，我在妈妈的声音中进入梦乡。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么？
真的有神仙、天堂和那折磨灰姑娘的后妈么？
如果有，天使会降临在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所以，我只能给你描绘我的小天地。
山，除了山，还是山。红砖和土砖砌成的的房屋是山的点缀。
山有两种，有乱石山，有丛林密布的山。遍地都留下了我的足迹。爬树、攀岩、跳石、摘野果子、采蘑菇，还有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遍地开花的雏菊，是我天地的色彩。
我的家，便座落在山中央。家门前有条小路，妈妈说它通向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我没有去过，我最远也只到过镇里——因为我代表学校去参加全镇作文比赛。家的其他三面都被橘园环绕，那是爸爸和妈妈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栽的，听说要好几年才可以结果。
我在山的怀抱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天天，一年年。
只有太阳公公和月亮阿姨告诉我在一天天长大……
02
那年秋天。
正在午睡的我在梦中隐约听到奶奶的哭嚎声：
“婉茹在路上出事啦！呜……”
我以为做了噩梦，吓得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直往房外冲。
而瞬间呈现在眼前的一幕让我差点晕倒：奶奶真如梦中一样在爸爸面前号啕大哭，一边喊着妈妈的名字。
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这样伤心，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奶奶，我妈妈怎么啦？”我吓得跟着大哭。
“孩子，你妈妈出车祸啦，呜……婉茹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我的儿啊……”奶奶嚎啕大哭。
“不……我不相信！！！妈妈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哭着大喊，死活都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爸爸，妈妈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呜……”
“奶奶，妈妈不会死的……呜……你骗我的……”弟弟从邻居家跑回来，用力摇着奶奶的手，伤心地喊着妈妈。
爸爸抱着我和弟弟，我明明感觉到爸爸的泪水和我的泪水混成小溪一样在我脸上流淌，身子不停颤抖。
脑海中浮现前天妈妈临走时的一幕。
前天，妈妈和村里的几个长辈坐车去邻县卖药材，上车的时候正是傍晚，天色灰沉沉的，妈妈顾不上吃晚饭就急着要走。
也许是因为妈妈第一次出远门，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恋恋不舍，心中有种无法形容的难受感。
从来只知道等着妈妈做饭吃的我，在妈妈收拾行李时，竟突然间变得懂事起来：我从瓦罐里摸出两个鸡蛋——这是外婆见妈妈近来身体虚弱送来的，可是妈妈从来舍不得吃，说我从小身子瘦弱需要补充营养，都省给我吃。
只剩下两个鸡蛋了，我在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平时不少吃几个，为什么不多留几个给妈妈吃。
我悄悄地把鸡蛋煮熟，妈妈上车时，我把鸡蛋放到妈妈手里：
“妈妈，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你在路上吃吧。”
妈妈一把抱住我：“好孩子，妈妈一定吃。记得在家听爸爸的话，过两天是你十二岁生日，妈妈一定给你买条漂亮的裙子回来。”
转身又抱着弟弟说：“华仔，妈妈不在家里这几天，别太贪玩，要早点回家，记得妈妈的话啊。”
车开动了，司机和一起去的伯伯婶婶都催妈妈快点上车，妈妈一边回头叮嘱我一边蹬上后车厢。
就在妈妈刚蹬上车的时候，车突然开动了，妈妈还没来得及抓稳扶杆！身子往后倒！而爸爸正站在车旁，他赶紧扶着妈妈，妈妈才没有摔倒。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刺中了似地痛！
车开动了，妈妈在车上惊魂未定地向我喊：“茜茜，在家里好好看书，听爸爸的话……”
我眼睁睁地看着三轮车颠簸着渐渐远去，向黑暗驶去……妈妈的身影逐渐模糊，消失在茫茫黑夜里,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03
我不知道邻县到底在哪里，具体离家里有多远，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去过那么遥远陌生的地方，而且爸爸又不在妈妈身边，妈妈还要在狭小的三轮车厢里挤着坐，挤着打个盹，除了两个鸡蛋，妈妈什么都没有吃……
好想要妈妈别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卖药材。可是，妈妈怎么都不听爸爸和奶奶的劝告，她兴高采烈地说：
“邻县的药材价钱比我们这高，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将家里盖房子欠下的债还清啦!”
妈妈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我站在妈妈离去的路上好久都不想动。
突然间，心里酸酸的，怪怪的，涌起一种恐慌，从未有过的恐慌，似乎觉得那黑夜一瞬间把妈妈吞没了，我怎么也摸不到妈妈慈爱的手。
爸爸牵我进屋，我心里像失去什么东西一样空空的，有心没心地吃饭，一点滋味都没有。
“叭”
饭碗不知怎么就摔到了地上，满地的碎片。
我平时摔过很多次碗，可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摔得粉碎，像成语“粉身碎骨”形容的模样。
爸爸没有像平时那样责备我不小心，只是默默地帮我又盛了一碗饭，而我再也没心思吃，心被掏空了似地难受。
平时贪玩的弟弟也早早地睡觉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觉中：心似乎被掏空了似的……我试图找些平时喜欢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一会画画，一会绣花，一会看书……可是，做什么都心神不宁……莫名恐慌……
04
在奶奶哭诉中，我知道了妈妈和同去的伯伯婶婶们卖药材很顺利，比事先估算的卖得还快，妈妈还抽空到街上给我买了两条漂亮的裙子，给弟弟买了一套衣裳。
可是，就在晚上回家的路上，三轮车和一辆大卡车相撞，大卡车将三轮车摔出很远，两人当场死亡，其余五人受重伤，妈妈是死亡中的一个……
妈妈死了？
妈妈死啦？
死？
死？
什么是死？
听妈妈说过，可是妈妈怎么会死呢？
妈妈怎么会死呢？
死？
是不是我再也看不到妈妈啦？
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声音啦？
再也听不到妈妈讲故事啦？
再也不能给我扎小辫子啦？
再也不能扑到妈妈怀里撒娇啦？
再也吃不能妈妈做的好吃的啦？
再也不能当妈妈的小尾巴啦？
再也……
突然之间，我懂得了很多……很多……可是，妈妈已经看不到懂事的茜茜啦……
妈妈那么好，我怎么能没有她！以后，我怎么过？
天要塌下来了，塌下来了……
05
我哭得死去活来。奶奶和爸爸抱着我和弟弟哭成一团……
哭声很快引来了很多邻居和行人，很多婶婶阿姨都跟着哭喊：
“婉茹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她还这么年轻，阎王啊，你瞎了眼哪……”
“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个人哪，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茜茜和华仔还这么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爸爸踉跄着和乡亲去找车将妈妈的遗体运回来，我知道爸爸比谁都要悲痛，只是将泪水吞进肚子里。
我哭喊着要跟着去见妈妈最后一面，可是，平时由着我的伯伯婶婶们无论如何也不准我去，我隐隐地明白他们怕我见到妈妈的惨状会吓着。
可是，那是我妈妈，我最亲最爱的妈妈呀！不管她成了什么样，我都要去见她!！！我要见妈妈！！！
他们几个大人用力抱着我和弟弟不放，我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也挣不脱。
爸爸流着泪说：“孩子，等爸爸接妈妈回来，就让你们见妈妈，好不好……”
我还没有听完，只觉天黑压压地塌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06
迷迷糊糊中听见很多人哭。
当我睁开眼，看见小姨和舅妈们都坐在我身边抹眼泪，屋里挤满了乡亲，他们在忙碌着，哀叹着。
“茜茜，可怜的孩子，你已经晕迷了四个小时。”
“妈妈！妈妈呢？！”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在做噩梦，而是真实的场景！
我发疯似地往外面跑，堂屋里有很多道士和尚在敲木鱼，唱着很悲凄忧怨的歌，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拨开人群，我看到，屋门前的坪里，摆放着一具棺材。
那是什么？难道是妈妈吗？
“妈妈！！！”我不顾一切地扑向棺材！妈妈在里面，我要见妈妈最后一面！！！
可是，棺材已经封得严严实实啦！我发疯似地摇着周围的人：
“你们……你们不是答应过我见妈妈最后一面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啊？？为什么要骗我？？？”
“孩子，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你好啊……妈妈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的……”周围的乡亲们都泪流满面。
绝望！
我抱着棺材一边痛哭一边呼喊着妈妈，可是，妈妈永远也听不到我的呼喊啦！再也看不到我啦!
天黑了，天要塌下来了……
整个晚上，我和弟弟都守着妈妈，哭诉着。
妈妈，告诉我，您没有离开我们，您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您的灵魂还在我们身边，还会时刻守护我们。对吗？妈妈，您听得到茜茜的话吗？
07
第二天，是我的十二岁生日，也是妈妈出殡的日子。
昨天还烈日当头，今天突然变得阴冷，温度骤然降低！小姨打开衣柜，翻出妈妈几天前整理好的厚衣服给我和弟弟穿上。我没有了知觉，只知道天空一片阴暗。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缓缓移动，唢呐声鸣奏着哀伤，白色的幡四处飘扬，哭声此起彼伏；风，呼呼地嚎哭，空气中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我，伴着妈妈，三步一跪拜，后面的弟弟和其他表弟妹和堂弟妹跟着我下跪，跟着我哭喊。
我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一点，让我多陪一会妈妈。
这一辈子，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时间就是这一段路上的时间，如果可以，我宁愿一直这样跪下去，没有尽头！
我恨不得去墓场的路远一点，让我多跪拜几次。此时此刻，只有用我的跪拜，来表达我对妈妈的孝心和不舍；只有用刻骨铭心的痛，向妈妈忏悔平时的不懂事！任我膝盖上的鲜血洒在路上，祭奠妈妈的亡灵。
妈妈，您不是说过，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神仙会救好人的。
可是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救您呢？
08
不知过了多久，乡亲们将妈妈抬到了山上。
同样是山啊，同样是我生长的山啊！可是，今天，它却是一座偌大的坟墓！那个偌大的坑，是妈妈安睡的地方吗？
不！妈妈一个人在里面，会孤单的……
当妈妈被放入坑内，爸爸紧紧地抱着我和弟弟。哭声响彻整个山林，我真想跳进去永远陪着妈妈……
一笸笸黄土盖住了那抹黑色，妈妈永远地走了——在我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
难道，只有妈妈的死，才能换回我的一轮回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用我的生命去留住妈妈。
十二年前的今天，妈妈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十二年后的今天，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独自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不要茜茜啦……
天空在山林中旋转，黑压压地塌下来，黑了，黑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